第37章 归期
南慧县，从高原汇集的一条长河盘曲着穿行而过，虽是深秋，还是有些闷热和粘稠。
在小城郊外的河边，一片桃林已经被开发成了旅游景点，花期时游客骆驿不绝，但在秋季却是人烟稀少。
一个妇女拄着拐杖坐在长椅上，面色苍白，形容枯槁，浑浊的双眼似乎蒙上了雾气，生机正渐渐离她远去。
“姑奶，我们回去吧，医生说您现在的病情不能太劳累。现在还是秋季，明年春天我们再来看桃花吧。”妇女身旁的青年担忧劝慰着。
妇女扶了扶老花镜，慈祥的看向这个后辈，虽已病重，但举手投足间还是如她年轻时一般从容而优雅。
“小亚，你去买支假花送给我吧。”
“姑奶……好的，我去去就回。”犹豫间，青年还是答应了妇女，转身离开。
千万桃枝干瘪无力地伸向各处，在树下看去凌乱而凄凉。
妇女布满褶皱的脸上勉强带起一抹笑容，一只枯瘦的手在绣满桃花的荷包中掏出一枚精美的玉佩，上面赫然雕刻着一个“离”字。
“对不起，我等不到明年的桃花开了，我等不到你了……”
玉佩在她的眼中逐渐朦胧，“他们总是不相信你的存在，说我得了病。后来，我也懒得去辩解，懒得去提起了。但我知道，你说过你会回来，你就一定会回来的。你可知道，那棵桃树已经成了桃林，但它也早已不在了。原谅我，可能也等不了你了……”
1984年春，那是刘念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
“姑娘，听说你们这里有妖怪？”桃花树下，一个长相妖艳的男子和刘念搭话。
扶了扶眼镜，刘念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长发飘飘，白衣如仙，笑颜带着暖意。
“这人不可能是人类。”这就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刘念调整坐姿，放下了手中的诗集，指了指这个美得不太真实的男人。
男人尴尬一笑，如春风一般的温柔，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呵呵，被姑娘看穿了，不过姑娘放心，我是好妖怪，来为民除害的。”
“好奇怪的妖怪。”
刘念没有害怕，捋着被风吹乱的发丝，微笑道：“是有这个传说，我带你去看看吧。”
但因为久坐后忽然起身，刘念一个没站稳，向前倒去，却被一道微风扶正了她的身子。
转头看去，那男子依旧笑着，双眼像狐狸般，似乎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但刘念觉得这是她见过最温柔的人了。
傍晚，刘念和莫离又回到了桃树下。
“你今天是怎么办到的，你真的是妖怪吗？”
“那个人是骗子，我惩罚了下他。”
“看看这本书，里面有个人物和你很像。”
“还有像妖怪的人吗？”
在一年的时间里，刘念总是在那棵桃树下与莫离相会。有时会谈论诗词歌赋，有时会探讨日月星辰、人世纷繁，而更多的时候就只是安静的相邻而坐。原本沉默寡言的刘念也慢慢变得开朗起来，时常被莫离逗得开怀大笑。
他会带她去往遥远的临海之滨，也会带她到荒芜的无边沙漠。听着他游历时的趣事，刘念忍不住地去幻想着与他以后的日子。
“天长地久，我可能陪不了你，但我想在年老之前待在你身边。”
春去秋来，日月流转，不知怎地，莫离偶尔会看向天边，刘念知道他心中有哀愁之事。
“是想去继续旅行了吗？妖怪始终是妖怪。”刘念俏皮地想着。
在一个满天星辰的秋夜，刘念说出了心中所想：“你带我去旅行吧！”
莫离惆怅难掩，轻声道：“我恐怕要回去一段时间。”
刘念笑容僵在了脸上，语气中透着哀求：“你能……带我一起走吗？”
莫离美得妖艳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师门之命，你的凡人之躯会受不了灵气的侵蚀的。”
莫离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她，月色苍凉，秋风渐起，四周开始有微光闪烁，“我会回来的，等我回来就带你去旅行。”声音依旧地温柔，更多的是不舍。
“什么时候走呢？”
“现在。”
白光突现，刘念环抱倚靠的修长身躯忽然幻化成一只巨大而妖媚的六尾白狐。桃树旁空间异动，电光激荡，出现了一个黑色空洞，白狐也逐渐向黑洞飘去。
泪光闪烁，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刘念也只能哽咽着喊道：“我会等你！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一个玉佩缓缓飘向刘念，莫离飘渺的声音从黑洞中传来：“拿着我的玉牌，我回来的时候即使你不在这里，我也能找到你。”
那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黑洞消散，寂灭无声，一瞬间似是吸走了她的一切，心里空荡荡的。
繁星点点，弯月不语，只剩枝桠的桃树下，女子将玉佩紧握于胸前，望着无际的夜空，喃喃着：“我会等你……”
遥遥不知归期，又是一年深秋。轮回几许，岁月依旧，人世间似乎总是有道不尽的离别。刘念泪眼婆娑，抚摸着玉佩的手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苍老。
“我会等你。”昏迷之前，她重复着当年自己的话。
黑暗渐渐被耀眼白光覆盖，桃花飞舞，阳光明媚而温柔。
刘念坐在树下，那个她用了半生去思念的人缓缓走到跟前。
“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关系，你回来就好。”扔下书本，刘念隔着镜片深深凝望着莫离。春风拂过，她面如桃花，渐渐走向了莫离。
刘念猛地扑向了莫离，用尽了全身力气，眼泪迅速打湿了莫离的胸膛，她哀怨道：“我还以为我等不到你了……”
“你不知道我见过了好多人都像你，但都不是你。”
“哪有人像妖怪的啊。”紧紧地抱住怀中的女人，莫离狭长的眼眸里无尽的思念和怜惜像决堤的河流浸溢而出。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你说过……会带我旅行的，可不许……像上次一样……离开。”刘念深深地埋在莫离怀里，话语因哭泣断断续续。
“我会遵守诺言的。”
“妖怪，你还骗我。”刘念仰起头，美丽的眼眸像是要把莫离刻在其中，柔情似水。
呼吸渐渐平稳，刘念怔怔地看着莫离：“谢谢你，莫离，因为你，我过了很幸福的一生。”
“真是瞒不住你，又被你看穿了。”莫离褐色的瞳孔瞬间湿润，宠溺的擦拭着刘念的泪痕，但泪水却在他美丽的脸庞上缓缓滑落。
病床上，随着“滴”的一声长鸣，刘念的生机已然全无，但苍老的脸上却洋溢着幸福而满足的笑容。
“原来你上次一直不听长辈们的话早点去‘灵源空间’，就是为了她么？”葛清瑶在空中哭得稀里哗啦，猫耳耷拉着对莫离哭闹：“莫离，你为什么不让我救她？你们明明是认识的，为什么你不救她？为什么要用幻术骗她？！呜呜……”
“世间万物本来就是场因缘际会，我救不了她，你也救不了。与她相遇之后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不教授她修炼之法。”
“她天资太低，顶多几百年，便会阴阳两隔。而我们却有着万年甚至更长的寿命。我也不愿她在孤寂中死去，可……还是骗不了她。”莫离侧身望向天边，不让葛清瑶发现自己眼角的泪光。他手中紧紧握着玉佩，如同握着与刘念的姻缘。
“我终于可以带你去旅行了。”
在葛清瑶的注视下，莫离忽然灵力产生了异常波动，恍惚间莫离身后浮现出六条自由摆动的白尾。但在一个呼吸之间，空间震荡，另一条洁白的细长绒尾缓缓长出，莫离修为竟是在此刻提升了不少。
葛清瑶在街上总是会走丢，只要莫离稍一不注意，她就会钻到人群中去，但现在两人都只是无言地漫步在无人的河边。
不想涉世未深的葛清瑶太过难过，莫离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感知到一股灵力向二人袭来。
一股轻风推开了葛清瑶，两人分散躲开了袭击，但莫离还是被这股灵力擦伤。
在离二人不远的桥洞之下，一团黑色的雾气时聚时散，不断变幻着各种不规则的形状，刚才那一道灵力便是它发出的。
“灵气实化！好强烈又纯粹的恶意！”飘然落地，莫离手臂渗出黑色血液，他暗自心惊：“怎么在这凡世会有如此强大的‘夷灵’？”
“你说什么？”惊变之下葛清瑶狼狈爬跳起，一边戒备着一边问向莫离，猫耳倒竖，双手也幻化成了巨大的利爪。
“快回去报告前辈们！就说‘夷灵’现于凡间！”莫离祭出银色长刀，飞舞的长发变作白色，严阵以待。左手用力一挥，葛清瑶“哇”地一声被一股强风吹走，瞬间飞向天边。
化神境的全力施为哪是葛清瑶能承受的，眨眼间只觉头晕目眩，在空中差点晕了过去。
在她落地之时已经飞过了几百里，竟是不能凭自己的力量停止。葛清瑶和莫离相识已有一百多年，他总是温柔而淡然。虽不同门但也总像对亲妹妹一般对待自己。可从来没见过他刚才那副慌张的模样，即使是上次去“灵源”他也只有对刘念的不舍。
葛清瑶在树木间来回踱步，“那个东西一定非常危险，不然莫离不会那样。”
“这里离淡顺市的跳跃点还有好远，我回去真的来得及吗？”
“要是我更强就好了，要是有跃迁符箓就好了！”葛清瑶默默哭泣着摸索起全身，把随身的小包翻了个遍。
慌乱中她手中多出了一只纸鹤，纯白高洁。
葛清瑶漂亮的双眼明显一亮，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忍住了泪水，塌着的猫耳也精神了起来。
“前辈，你说过你会帮我的。”葛清瑶跪在泥地间，一脸的虔诚，缓缓撕碎了那只白色纸鹤。
林间寂静无声，葛清瑶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脑袋深深的磕进了泥土，灰色的短发上满是污泥。
半响之后，葛清瑶绝望地又开始了抽泣。正欲起身，那个清灵美妙的嗓音在她面前响起：“呵呵，猫朋友，遇到麻烦啦？”
施心的白色长裙在暗黄的树林间随风飘飞，柳眉一皱，她看向了南慧县的方向。
“求求前辈救救莫离哥哥！”葛清瑶声泪俱下地爬到了施心腿边。
施心美目依然望向南慧县，葛清瑶娇小的身躯浮到了空中，身上的污垢也快速消去了。
“记住，我不想看见你再跪在任何人面前。”施心一反常态，像换了个人，冷淡地声音让葛清瑶如进入了极寒冰窟。
但也是一瞬，施心又恢复了温柔的模样，回头安抚着受惊的葛清瑶。
舒展着腰肢，施心清丽的俏脸透着顽皮：“走吧，猫朋友，我们去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