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她这根最后的稻草
活鱼摆在案板上，沈小棠动作麻利，那把刀就像是她的武器，而她刀下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麻溜又干净，丝毫不拖泥带水。
围观的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行家。
鱼鳞剖肚，洗净改刀，她全神贯注，仿佛手里拿的是一把美工刀，手上的鱼则是她的艺术品。
细盐如小雨撒匀，葱姜酒抹汁去腥。
在整个过程中，她没有犹豫，亦没有分神。在腌制鱼去腥的过程中，她开始准备配料。
五花肉切成丁，要肥瘦相间，肥可多过于瘦，芽菜要碎但不可过咸，老姜削皮切颗粒，不用过于成末，红泡椒大葱切段，再备蒜末刚好。
在备料的功夫，鱼也腌制好了。
取出鱼腹中姜葱段，热锅烧油，叩住鱼尾十字刀垂鱼头炸，待鱼头炸得差不多才下整条鱼，这样就不会出现鱼没死透，在油锅蹦跶的现象。
炸得火候有讲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盛出来，另一个起锅热锅，倒油炒制五花肉丁，炒成金黄加配料下高汤大火烧鱼，然后转小火干烧。
整个过程就是火候的把控。
汤汁不能过多，不然时间太长失了口感，也不能太少，否则鱼肉没有入味。
调味时加入醪糟，增加口感，让味道层次更加丰富，热腾腾锅气上升，带着泡椒的咸香，和微微的酸气。
刘师傅在旁连连点头，“好好好，手法娴熟，一看就是练过的，小姑娘你刚才在外面，是在跟我这个老头子谦虚啊！”
沈小棠不好意思道，“在前辈您面前班门弄斧了。”
“不，你这可比我那些徒弟做得还好。小姑娘，你现在在哪里上班？”
刘师傅倒是挺关心这个问题的，沈小棠笑道，“我在华荣县的砖厂食堂里工作，这一次来省城，也是因为妇联请我来做分享，不然我还没机会来呢。”
她指着站在门口的小妹，和丁文景吴进步，“那是我妹妹和我的朋友，他们说您做的饭菜特别好吃，我就想来尝尝，也不枉我来省城一趟了。”
刘师傅含笑点头，“你继续，我不打扰你了。”
沈小棠笑了笑，等鱼干烧的差不多了，将它装盘，把剩下的锅底料汁琳在上面。
这干烧鱼就做好了，整个厨房全都是鱼肉的香气。
沈小棠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各位指教。”
大家都跃跃欲试，但还是让刘师傅先来，刘师傅拿了双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沾着油亮的汤汁，吹了吹，然后入口。
大家盯着他吃鱼的动作，看着他将鱼肉一口两口三口嚼了才吃下去，但刘师傅却一点动作也没有。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刘师傅是怎么了。
刘师傅一口鱼肉吃完，神情轻松了许多，“妙，实在是妙。”
他看向沈小棠的眼神，又变得不一样了，“你不仅会思考，还很会变通，将干烧鱼的处理方法经过适当的增减，的确是让它的层次更加丰富。做得最好的，是你对火候的把控。”
他筷子伸向第二块鱼，“鱼的腥气完全去除，有的是它原本的鲜嫩，鱼皮炸后浸泡汤汁，吸收了泡椒的口感，碎米芽菜在猪油爆香后，实在是妙啊。”
其他人一听，也纷纷拿起筷子开始试菜。
刘师傅看了一眼沈小棠，“小姑娘，借一步说话？”
沈小棠面露惊讶，跟着刘师傅到了饭店后院，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
刘师傅转过身，目光复杂，“我刘光寿十二岁学艺，做厨快五十年，徒子徒孙遍地，却没有一人，能将我们蜀菜中的刘帮菜发扬广大，小姑娘，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沈小棠摇了摇头。
这她还真不知道。
“他们可以为了名，为了利，为了糊口，却没有一个是为了那一口灶。”
刘师傅“呵呵”一笑，慈祥中又带着复杂的情绪。
“学艺要吃苦，吃苦要思通，思通要行正。也许在别人眼里，我们只是一个做饭的，自古以来，最厉害的厨子，也不过是进了御膳房的大门，那是人们对我们的最高奖誉。”
他站得笔直，看向沈小棠，“但是人啊，还是得要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活……”
刘师傅眼神落寞了几分，“小姑娘，我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如果你有机会进饭店工作，当我的关门弟子，你愿意吗？”
沈小棠被狠狠一击！
她没想到，这位刘师傅竟然会提出要收她为徒！
沈小棠愣了，“我？刘师傅，您徒弟那么多，我符合您的要求吗？而且，我就做了一道菜……”
“你当然可以。”
刘师傅目光炯炯，“你身上有股劲，一种别人没有的劲。我今年六十了，旧社会我学艺，被大师傅烫过手指，吃过潲水，跪着擦过那些‘贵人’的鞋，他们不拿我当人，连狗都不如。”
“后来，我跟着部队打仗，给他们烤过土豆，煮过雪水。胜利后，我去京市爬过长城，见到我们国旗升起的样子，我心中，有一个梦想，但我知道，这个梦想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实现。”
“我的徒子徒孙，有的留在了蜀地，有的去了沪市京市，有的学了新的技艺，有的在国际饭店工作，学着怎么做西餐。”
他笑，“我说这些小子啊，连自个儿家的饭菜都没做明白，研究个透，我真担心……”
他眸光透过院墙，看向遥远的月亮，“真担心以后，这世上再也没人愿意学习蜀菜，担心我们自己的菜系就这么慢慢没落了，担心几十年一百年以后，我们的后代，只认牛排和西餐……”
沈小棠看到了他眼中的泪光。
她不得不佩服刘师傅的见识和远见。
在后世开了那么多家酒店的她，在做大做强以后，一直有外国的公司想来融资。
他们给的酬劳很诱人，但条件，却是将她酒店的东方餐饮，换成他们的料理。
他们会结合网红明星宣传，贴上“高档，文明，优雅”的标签，让人趋之若鹜。
沈小棠想，原来是从这里就开始出现分歧了。
原来从这里就开始不同了。
她对上刘师傅含泪的眸，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刘师傅会对她说这么多。
也许等待了几十年的刘师傅。
在等她这根最后的稻草。
“我愿意。”
沈小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