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老祖训孙
高洋的话刚一出口,才站起身的高丞相,顿时被吓得身子微微一震,偷偷瞟了一眼上座那位性子古怪的老祖宗,扭头低声斥责高洋:“乐儿!不得无理!在老祖宗面前,你怎敢如此没大没小?!”
转而又狠狠瞪了一旁的娄王妃一眼:“宛娘!孤不在府时,你就是这般教育孩子的?!”
俗话说,王者一怒震九州。
更何况,高丞相一生身经百战、杀伐无数,身上杀气本就极重,此时一瞪眼,一股无形的磅礴压力,瞬间便充斥了整个花厅,压迫得现场众人几乎喘不上气来,只感觉似乎连厅中的空气都要凝结了一样。
高洋也被高丞相的反应给吓得愣住了。
在他的记忆里,好像还从来没见到父亲这般失态过。
他心里感到十分委屈,没想到自己几历生死才回到家,迎接他的不是新人热情的拥抱和笑容,而是这么个冷冰冰的尴尬场面。
便在此时,一只温软的手,突然轻轻抚在了高洋的头顶,让他顿时感觉到了一丝依靠和安全感。
他不用回头便知道,那是母亲娄昭君。
此时,他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乐儿遭了那么大的罪!才刚捡了条命回来,有什么事,你就不能好生说道么?”
娄王妃现在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生来便是个泼辣性子,失踪多日的爱子失而复得,本是件天大的喜事,可偏偏还没来得及安慰欣喜一番,便被高丞相给吓成了这般模样。
她有心护着儿子,甚至想和丈夫大吵一架,可厅中还有着许多外人在场,万万不能落了丞相的面子,话到嘴边,只好又硬生生变成了一句嗔怪的柔声细语,只是一双美目,却是狠狠的瞪着自己的丈夫。
“小子!你吼他作甚?!”
娄王妃要顾着自己丈夫的颜面,可主位上的那位“地公”老爷子,却压根不考虑这些屁事。
此时,他下巴上仅剩的几根白胡子都快气得翘到了嘴上。
怪老头儿干瘪的嘴唇气得微微发抖,他拿手点指着高丞相喝道:“老夫方才就说了,喜欢这孩子!老夫还想收他入门传继衣钵。老夫都不与他计较,你发的哪门子火?怎么?!你是指桑骂槐,想给老夫一个下马威吗?!我高家如今的后辈,都是像你这般的混账东西吗?!”
“地公”高敬说到最后,显然已是动了真怒,最后那一句喝问,暗是用了内劲而发,一时间震得厅中众人耳畔嗡嗡作响,司马子如、高慎等几名平日甚少习武之人,甚至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耳朵,竟皆有种肝胆俱裂之感。
“孙儿不敢!!”
见老祖宗发怒,高丞相和高慎、高昂三人连忙再次跪伏请罪。
只是,三人才刚刚磕完一个头,却不由俱是一愣,片刻竟又惊得同时抬起头来,神色中满是莫名与震惊。
“老祖,您……您刚才说什么?”
高丞相此时的语气都有些变了调,看了一眼被妻子揽在怀中的次子高洋,才颤声向高敬问道:“您……您要收这孩子为徒?!”
“地公”高敬闻言,一双老眼猛的一瞪,喝道:“怎么!老子想收你儿子做徒弟,你有意见?!”
“不!不!不!孙儿岂敢!”
高丞相嘴中告罪,却是再次匍匐于地,语调恳切的央告道:“只是……此事实在不妥,孙儿恳请老祖宗收回成命!”
“嗯?!”
高敬白眉微皱,目光变得愈发凌厉了。
他挺直了胸膛,冷冷的看着高丞相问道:“讲!”
高丞相抬起头,神色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老祖宗……您是什么辈份,若是收了乐儿为徒,这……这似乎……有些于礼不合……”
“狗屁!”
高敬闻言,一对三角眼一翻,不屑的道:“什么于礼不合?收起你那点小心思!老夫收个徒,不影响你管儿子!辈分是辈分,师徒归师徒,各论各的!这孩子聪颖纯良,懂事孝顺,你难道还怕他日后敢不认你为父吗?”
此时,高丞相面露难色,微微侧头瞄了一眼身旁的高昂,才低声道:“孙儿的三叔高敖曹,勇武无双,智计过人,当……”
“住口!”
高丞相话未说完,高敬已是抬手点指着他与高昂、高慎三人,怒喝道:“你们当‘地公’传承是儿戏吗?!你们三个当年就资质一般,如今都这把年纪了,还指望能有何寸近?”
高敬话到此处,正欲接着说下去,却又抬头环顾一眼花厅中仍站着的数十名丞相府文武亲信,立时双目一瞪,喝道:“都杵在这里做甚?!想看我高家的笑话吗?!”
厅中看得正起劲的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急忙纷纷垂下头去,却是都以询问的眼神看向高丞相。
高丞相偷偷向他们使了个眼色,众人赶紧向着那位惹不起的怪老头儿,躬身施礼,各自告了声罪便转身欲走。
“等等!”
未料高敬突然又开口叫住众人,只听他语气森冷的说道:“尔等皆为高氏门下,当忠国护主,今日老夫出关一事,事关天机国运!此间发生的一切,尔等不得对外透露半个字!否则……”
说到此处,高敬抬起老眼,冷冷的瞟了高丞相一眼,目光阴晴不定。
片刻,他双眉微微一抬,轻叹了一声,脸上的神色却是陡然变得阴森可怖起来,干瘪的嘴角浮现起一抹狞笑,视线从厅中众官员脸上一一扫过,喃喃道:“算了!老夫信不过你们,还是都杀了干净!死人最可靠!”
话音刚落,司马子如、段荣等几人便顿时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得有些扭曲模糊起来,身体似乎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移动困难。
众人当即骇得手脚发软,在得知了高敬的身份、见识过他的身手后,在场诸人毫不怀疑主位上那位看似枯朽的老人,真的有将他们全部一举格杀的能力。
而场中比他们更为惊惧的,便是丞相高欢了。
开什么玩笑,这些人都是他幕府中最为能干、最为依重的亲信骨干,若是今日这些人全死在了这里,那他的霸业也算是玩蛋了一半。
“老祖不可!”
高丞相急忙出言拦阻,并上前拦在高敬与众人之间。
“老祖息怒!这几人皆是孙儿的手足胞泽,也是魏国重臣,知道轻重,孙儿也一向信重他们,还请老祖手下留情!”高丞相急道。
说罢,又转过身,王者之威如实质般透体而出,沉声对司马子如等几人肃声道:“今日之事,牵扯甚大,烂在心里!不得入二耳!若有一星半点透露,某必杀之!”
“喏!”
“喏!”
众人慌忙郑重答应。
见此,高敬这才神色一缓,只是双目仍然如刀般冷森森的从众人脸上刮过,半晌,鼻中才冷哼一声,算是答应了。
高丞相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他可是知道这位祖宗的喜怒无常,方才真是担心他老人家随性出手,瞬间要了这几人的性命。
随着高敬的罢手,司马子如等几人也渐渐恢复了正常,尤自心悸不已,根本不敢朝那主位上多看一眼,纷纷赶紧拱手退去,只是心中对高丞相感激又多了几分。
转眼间,花厅里便只剩下了几名高氏子孙。
高敬站起身,缓走两步,看了一眼正瞪着大眼睛,满脸仰慕之色看着自己的小高洋,突然冷哼一声,转身点指着高丞相斥道:“真不知树生那孩子是怎么教的你!竟连‘地公’传承只选幼徒的规矩都不知道!‘地公’传人,肩负苍生,唯德、慧、灵三神皆备之人,方可胜任。除此之外,亦需改调体质。”
说到此处,怪老头儿又指着高洋,对高丞相道:“你可知道,你这孩子恰恰是我高氏当代四世子弟中,唯一一个三神齐备之人,已过八岁,却仍无人教导,身体也未调理,已然错过了最佳时机!这都是你之过!”
言罢,高敬又余怒未消的对高丞相问道:“树生现在何处?”
高丞相闻言,先是有些吃惊的看了看高洋,才恭敬回道:“回老祖宗,老祖宗方才所言种种关窍,孙儿确实不知!孙儿自小便没见过阿爷,十五年前,有一西域客商曾代转一老僧之言,称他早已亡故在西域……”
“你说什么?!”高敬双目中寒光一闪,冷声喝道:“树生死了?!”
见高丞相无声点头,高敬的眉头微微皱起,陷入了沉思。
良久,才皱眉微叹,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我说为何他迟迟不来取这‘地公令’,竟逼得老夫亲自出关收徒,原来竟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他怎么会死在西域?这不可能啊!”
高丞相等人见他面上神色变幻,时而悲伤,时而困惑,时而皱眉,时而瞪目,皆是连大气也不敢出,只得静静恭候着。
只是,他们谁也没注意到,一旁角落处仍跪着的世子高澄,却是一直神色古怪的看着被母亲搂在怀里的二弟高洋,目光中隐约含着一丝深不可察的复杂情绪。
“娘,这老梆……翁翁真的是咱们高家的长辈?”
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在厅中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却不禁哑然。
原来,眼见厅中终于沉寂下来,一直在母亲身边静静听着长辈们对话的高洋,竟是执着的再次打听起这个“怪老头儿”的身份来。却未料他开口时,恰逢厅中冷场,那一字一句竟是显得十分突兀。
“嘿嘿嘿!”
仿佛是被高洋的声音从沉思中唤醒,那位六世老祖高敬,这时又露出了自己那标志性的不正经笑容,笑眯眯的对高洋道:“你这小崽子,倒是执拗,老夫差点儿把你忘了”。
说罢,斜睨了高丞相一眼,才又对高洋展颜道:“嗯,你阿爷怕是还没让你看过族谱吧?也是该和你说清楚的时候了!小子,听好了,你的祖父名叫高树生,你的曾祖名叫高谧,曾曾祖名叫高湖,而你这位曾曾祖的父亲名叫高泰,是前朝北燕的吏部尚书!至于老夫嘛,便是高泰的二哥——高敬!”
“啊?”
高洋被这位高家先辈绕口令似的辈份介绍,给弄得有点儿大脑短路,半晌才嗫嚅着问出了自己最为好奇的问题:“那……那,敢问您老今年高寿?”
“嘿嘿,不高,不高!二十年前老夫闭关时,才刚过完一百二十岁寿诞!”高敬一揪自己的白胡,眯着眼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