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王妃怒了
万万想不到,这位柔然王子竟会当众提出这样请求,这实在是大出娄王妃的意料。
突厥近些年的确给大魏的西境边关造成了一些袭扰,但那却是无关痛痒。西边不是还有个宇文泰吗?
眼下的大魏,最重要的是迁都之争!晋、洛之战已箭在弦上。
这些柔然人出使前都不做做功课的吗?
娄王妃的目光落在月酆身上,微微皱眉:
究竟是这位年轻的王子太过冒失?
还是柔然国内形势已经紧张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若柔然当真已衰弱至此,那对大魏而言,倒不失为一个绝佳的机会!
娄王妃一时思绪纷飞,竟是怔在位上,半晌无言。
“我们为何要帮你们?兵法云:远交而近攻。突厥远在西域,与我们有何干系?倒是柔然,百年来屡犯魏境。即便是你父汗有修盟之意,只怕也是形势所迫,这样的盟约,又能维系多久?”
这时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从娄王妃的身旁响起,言辞一如既往的直接了当。
高洋话音刚落,月酆一旁的几名柔然将领,已是纷纷色变,人人虎眉倒竖,其中一名有着蓬乱短发的汉子更是霍然而起。
月酆一把拉住那汉子,冲他摇了摇头,扭头冲着高洋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他开始有些钦佩面前这个少年的智慧与远见了,正欲开口分说,突然听见“咣!”的一声拍桌子的响动。
只见一直都保持着雍容端庄的娄王妃,此时竟是面若寒冰,眸子里全是怒火。
她猛的一拍身边几案,冲着高洋高声怒喝:“住口!”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真是胆大包天!下午的事,还没跟你清算呢!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指使侍卫擅杀朝廷七品廷尉丞和十四名军士!你知不知道,以民杀官,形同谋反,是诛族的大罪!小小年纪,就这般的心狠手辣,将来娘还敢指望你什么?!还有那个什么南山先生,竟然就是这样教你们的?”
“娘……”
高洋也是鲜见母亲发这么大的火,心中一时莫名委屈:
娘啊,是那吐罗什勒先要杀你儿子的好吗?
现在提这事,合适吗?
这可是在招待蕃国使节啊,就一点脸面都不给你儿子留?
但转瞬,他便隐约猜到了其中原委,泪水顿时充盈了眼眶,脸上也露出了害怕、委屈到极致的表情,身子还局促的往后退了两步,将一个正被暴怒的老母亲训斥的孝子形象,演绎得惟妙惟肖。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段荣。
作为娄王妃的姐夫、高洋的姨丈,在场众人中,唯一有资格劝两句的,也就只剩下他了:
“妹子,算了!此事某也知情,主要还是那廷尉丞的不是,要不是老何去得及时,乐儿都差点被他们给害了!这些廷尉府的人在殷州军中,这一路上屡次扰乱军心,也都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杀了正好,倒省得某家动手了。这样,下午的事情,某回头去府牢里提几个死囚抵罪了便是!当着这么多贵人的面,给孩子留点颜面……”
“给他留颜面?”
娄王妃恨恨的盯着高洋,冷哼一声,对段荣道:“你问问他,这段时间,他都干了些什么?这是要翻天了?!杀了人也就罢了,竟然还私做主张,逼着官仓放赈?嘴皮子一碰,就费出去几十万石库粮!他以为这渤海城,是我们高家一家的吗?这高家轮得到他一个小娃娃做主了吗?!万一那些饿红了眼的人,有了吃食不肯动迁,坏了国事,有十条命都不够他赔的!”
说到这里,娄王妃的眼眶竟然红了起来,掏出手帕拭了拭眼角,有些哀怨的对段荣抱怨道:“兄长,你是知道的,丞相在晋阳又收了尔朱家的那几个贱胚子!我们娘仨孤苦零丁的远在渤海,那些个狐媚子还不成天围在他身边说七道八的?我这厢是天天如履薄冰,就怕给人家寻着个什么错处,可这浑小子却这般的不通事理,到处惹祸!万一惹恼了那个没良心的,咱们母子几个将来哪还能有个安生日子过……”
说着说着,娄王妃竟是伤心的掩面痛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弄得整个花厅里的两国僚属和柔然使臣皆是目瞪口呆,尤其是这些魏国大臣们,哪曾见过一向冷傲的娄王妃这副神态?
一个个劝也不敢劝,走又不敢走,只能埋头喝酒吃肉,硬生生佯装什么也没看见。
“这个……妹子,你想多了”
一旁的段荣见娄王妃竟甩出一副怨妇神态,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面上却也是一副郑重神色,劝道:“要不请出家法,教训一下这混小子得了,再说丞相也不是那无情义的人,即便是身边多几个服侍的人,又有哪个能代替得了你们母子?”
“你们这些做兄弟的,只知道向着他说话!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这些年我容易吗?啊?他在晋阳天天快活,把我一个人扔在这渤海替他生儿育女!孩子若是听话倒也罢了,可你看看!这小混蛋都野成什么样了?还有你!高禾!你还有脸坐着?!”
娄王妃说着说着,突然火力转向,点指着一直不声不响坐在厅中末位的高禾,吓得高禾当场打翻了酒具,手脚并用着爬到厅中,瑟瑟发抖的跪伏了下去。
娄王妃厉声斥道:“你这个太守是怎么当的?!亏你还是他的堂叔,就这样由着他在城里城外的胡闹?你怎么不把你的太守大印也给他啊?!让你们盯着他点,盯着他点,你们哪个把我的话当了真?!”
她越说越是激动,最后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竟是拍着桌子哭喊道:“这个家我是真当不了了!明天我就回怀朔娘家去!”
“王妃不可啊!”
她此话一出,厅中顿时一片大乱,众魏臣跪倒一片,七嘴八舌的劝说起来。
看着眼前这滑稽的一幕,月酆站在厅中是哭笑不得,那几名柔然使者也是一脸懵逼。
这是个什么情况?
不是正在商量国事吗?怎么就扯上家常了?
可他们心中对高洋这个少年,却也平添了几分寒意。
他们是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黑瘦少年,手段竟如此狠辣。
而从娄王妃等人对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也让这些柔然人更加坚信:这魏国大丞相果真如传言中那般,在魏国朝野只手遮天。你看看,人家儿子都胡闹到什么地步了……
“咳,咳……”
月酆终于是忍不住了,干咳了两声,暗示这厅中还有自己这一行人的存在。
娄王妃凌厉的目光瞬间扫了过来,看见站在厅中的月酆,余怒似乎才终于平息了些。
她用绢布拭了拭眼角,双眼幽幽的盯着厅门前的纱幔,面若寒霜的冷声道:“犬子不成材,让小王爷见笑了。小王爷刚才说什么出兵啊,又是什么突厥啊,这等军国大事,应该去晋阳与丞相商议,我一个妇人,哪里懂得这些?你看看,我连这家里一摊子事都管不过来呢……”
到了此时,月酆便是再愚钝,也终于明白了过来,心中不禁苦笑:这位王妃的泼辣之名,真是名不虚传,关键时刻居然舍得装疯卖傻,这一推二六五的手段,当真耍得是炉火纯青。
看来临行前父汗叮嘱自己,需当小心应对丞相之妻娄氏,果然是极具远见。
他只好强笑道:“呵呵,王妃过谦了,普天之下,谁不知大魏之事尽决于丞相,丞相之事尽决于王妃!小王只是……”
话还没说完,便见娄王妃突然把脸一板,一叠声的“呸!呸!呸!!”
她疾声厉色的道:“小王爷怎敢如此说话?!这里是大魏,可不是牧草青青的草原,你们那里是什么样,我不清楚,可这大魏的事,历来都是全凭陛下圣心独裁,我们左右不过都是陛下的奴仆。小王爷这么说,可是要陷我家丞相于大不敬之罪么?那可是要被诛灭满门的!”
顿了顿,娄王妃又以长辈教训晚辈的语气道:“你是第一次来中原吧?在大魏,这家中主事的向来都是爷们!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做得了丞相的主?!相夫教子才是我们做女人的本分……唉,说起来,那个没良心的,把我们娘仨支到这渤海来,自己却在外面逍遥快活,又何曾体谅过我持家的苦……”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
见这位娄王妃越说越离谱,已全然没了接待国宾应有的规矩,竟是又拉着话题往家常上扯,月酆只得无奈的摇头苦笑,心知今日定是谈不了任何正事了,只好强挤出一个笑容,一揖道:“方才都是小侄的不是,坏了王妃心情,我等一路远来,已是劳困已极,可否先行安顿休息,明日席间再向王妃和段大人介绍我草原风情?万请王妃体谅!”
“哎呀!你看这真是的,当真是招待不周,小王爷莫要责怪才好!”
娄王妃闻听此言,态度瞬间大变,向段荣使了个眼色,一边起身对月酆抱歉回礼,一边转头问何伯:“何伯,别院可已洒扫清静?”
“禀主母,一切皆已停当,老奴这就带小王爷和几位贵客过去休憩”,一直守在角落里的何伯,高声应道。
“嗯,这段时间,小王爷在府里的一切使唤差事,由你亲自负责,可一定要把小王爷和几位使者照顾好了!”娄王妃叮嘱道。
“喏!”何伯应了一声,便躬身上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恭敬的对月酆和几名柔然使者道:“小王爷、几位贵客,请!”
月酆等人赶紧齐齐抚胸向娄王妃深施一礼,收了宝箱,将钥匙一并交给何伯和王府侍者,便依次退出了花厅。
只是在离开花厅时,月酆朝站在娄王妃身后的高洋,深深的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