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新世界(五)
愈演愈烈的争吵罕见地提前结束了,“交战”双方扭曲的脸瞬间定格,指向对方的手指也被它暴怒的主人悄悄地收回。
随着唾沫星子落地,双方默契地停战。
所有人的脑海中回荡着那五个字:
江云回来了!
这是一个好与坏各占一半的消息。
这个消息让许多人的记忆又回到了顿涅河边的那个小镇……
联合文明将在废墟、尸骸、墓碑之上重建它,并赋予它一个人的名字:长月。
“这个城市将以此为荣,它会告诉我们的后代,有一位英雄和她的战士们安息在她们曾经守护的城市,并告诉他们,我们的离别是为了不再有离别,我们的牺牲是为了不再有牺牲。”如此般鼓舞人心的话,只有那位先生能说出来,他的悲伤,或许有,化成了高举的拳头,和更热烈的演讲词,他饱含深情的声音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人人都兴起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兴奋。
有人死了。是的。可是,从来没有过任何人问为什么。死了就死了。
除了那把制式长剑会在那座墓前低吟之外,再无余音,而它,也已经开始生锈了。它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来了。
……
那天如果没有杨长宁将军和付昌将军的拼死阻拦,今天参加会议的人,有一半恐怕已是那把暴怒之剑下的亡魂。
很久之前,顿涅河畔有一座小镇,叫列克小镇,列克小镇的最西端有一座平平无奇、用长白石砌筑的墓,墓碑上有一个用剑刻的名字叫:
付长月。
付昌将军之女,海蓝文明第六空甲军团的副军团长,最年轻的女将军,海蓝文明唯二的五阶高段引路人。
现任长月城终身城主,执教云京机甲大学轻甲系。
最后一条是:海蓝文明第六陆甲军团、第六空甲军团、第十二轻甲军团军团长江云之妻。
……
他回来的目的,他们只能想到一个。
尤其是在军方与他们这些人貌合神离的时期,能拦住这个疯子的人,几乎不存在。
杨长宁远征天王星,付昌大概率袖手旁观,而总务长从来都是站在疯子的一边,杀他们的剑,说不定就是他递的。
还有谁能帮他们呢?
霍敛与陈元对视了一眼,又各自冷哼一声别开脸,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
“目对永生的定义是,忘记死亡。他们的每一个新生儿,从出生的那一秒开始,意识便被上传到芯片中,在经过检测之后,由最高权限中心根据检测结果写入相应程序,规划其成长路线,意识与承载意识的载体从一开始就毫无联系,就像一个孤岛,没有自我,也没有同伴,所以,目永远没有死亡的概念,他们自己就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而且是一个失去意识的世界,自然地,这样的世界没有生与死,独自与所谓最高权限中心联结,因此永远不会与其它世界有交集。”
“我们还有多久才能见到真正的世界?”
“现在,过去,未来。”
“我想知道的不是你说的现在。”
“我没有必要费如此大的精力来编织一个谎言。”
“没有必要,却有能力。”
“你确实是个可怕的人。”
“拭目以待。”
“我很久没有问为什么了,事实上,疑问已经是没有意义的愚蠢。”
“这个世纪,有一半人是傻瓜,而另一半,把别人当傻瓜。”
“有意思的一句话,再会。”
“我们还不是朋友吗?”
“朋友?你可以叫我末。”
他和第一次见面一样,消失于远处逐渐朦胧的灯火里。
人,是一个永远无法永生的种族,他们适合文明,却不适合宇宙,这一切如同诅咒一般:人清楚自己的局限,却永远也打不破局限,每一秒都是过去与未来,每一秒都永远不会留任何一丝缝隙给现在,这像一场处刑,一场长约二百四十年的处刑,能感知到过去,在过去却永远没有立锥之地,能想象到未来,却也意味着没有未来。
“生物文明的存在是一个伪命题,而宇宙不允许伪命题存在,即使,它很孤独。”
……
河边,守墓人见到了传说中的人物,他激动得无以复加,然而“先生”二字还未说出口,那人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几片枯叶忽地向上飘起,又不甘地坠落。
守墓人脸露自责之色,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打扫墓园了。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谁会来看看了,目光所及,连一个匆匆过客都没有,所以打扫得再干净了也是给他自己看。每次他都这样想,每次他又总因此而自责。
最西边那座坟墓,那位先生在每年的晨曦节时都会过来。
守墓人的眼睛已经浑浊了,光在它的眼睛里已是一片模糊不清,然而,他却每次都能清楚地看见那位先生带来的东西,一柄长剑。从来没有变过别的。
守墓人有时会想,带一束花,或者别的什么不是更适合吗?
每年他都会有这个疑惑,又每年都在那人走后想明白道理:没有人照顾的话,花会枯萎。
花等不了他那么久。
但剑,可以等那么久,即使剑也会很快生锈。
他细细地掰手指计算起来。
是的,已经过去了十个手指头的时间了,他也要到退休的年纪了,可惜,那句先生从来没有机会说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不敢太重,那会引起强烈的咳嗽,会破坏这里的黎明。
这里有许多孤独的灵魂,他们都需要安静。
如果,我有一笔钱,不需要太多,只要够去做最便宜的基因优化手术就可以……他想到。
守墓人模糊的视线中忽然闯入一道影子,大地上翻涌的热浪忽地一滞,然后生起了一阵一阵的凉风。
“先……”
他仍然没有完整地说出那两个字。
无处可放的手在某个瞬间忽地一沉。
“谢谢。”那个人说道。
他使劲地捏了捏,那硬物硌得手生疼。
“旧和新,已经无所谓了,可是,为什么要在世界的前面加上它们,仿佛,加上了它们就是两个世界了似的。”
“聪明人擅长于自欺,然后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