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鏖战
紫烟怀抱琵琶坐在城楼最高处,她的背后是哇哇乱哭的小逍遥。
素手一挥,琵琶弦动,击起阵阵紫电。
她弹奏的是极具攻击性的曲目,刀光剑影之声奏彻血肉横飞的沙场。城楼之下加入战争的雨阁姑娘们手中的刀剑枪类武器皆缠绕上一道护身紫电,电光火石之间,那道雷电帮了不少的忙。
守在后方压阵的天女从传信的斥候口中得知了最为薄弱的承德门竟然没有攻下,心里存了疑惑,于是亲自骑马观战。极目远眺,见紫烟弹奏琵琶端坐城楼。
天女微微一歪头问向身边的人:“承德门的主帅,是死了的吧。”
侍奉在她手边的人是穿着一身妃色的七月,七月此时的脸上带着犹豫,她道:“是。”
“那这么久都攻破不下,是因为紫烟压阵的缘故吗?”
“这……”七月迟疑。
天女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缓缓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地对七月道:“七月,你的舌头是不是该割掉了?你最近不仅忤逆我的意思,还对我的问题不予回答。”
七月的身形一颤,肩膀内扣起,扬起头,露出了满是鞭痕的脸蛋,挂着的泪痕说明她前不久刚刚哭过。七月慌忙摇头道:“不……主人!不是的……”
天女冷笑一声,说出来的话带着冰碴儿:“无所谓,紫烟是九天玄女又如何,她一个废神敢妄动灵力,最多半个时辰,必定爆体而亡!到时候……”
她的脸疯狂地扭曲起来,笑声渗人骨髓:“龙渊!你会一无所有的!哈哈哈哈哈哈——一辈子陷入无边无际的孤独和黑暗中吧——”
七月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蜷缩在一边不敢说一句。
突然,一个人跑到天女身后,在天女耳边小声说道:“主子,妖界妖宫那里已经毁了大半的宫殿了。”
天女侧目,声音小了下来,她声音清冷地道:“花园呢?重点是这个。”
报信的人道:“宫殿倒下来给完全埋死了。”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天女半举右手,手腕前后晃了晃。
那个报信的人抱拳下去了。
“来人!”天女喊道,立刻就有人弯着腰低着头上前听吩咐。
“传我命令下去,逐渐把兵力往承德门这里转移,玄德门和顺德门依旧保持进攻势头。”天女捏着下巴看着城楼上挥臂弹奏的紫烟,沉思了半晌,又道:“再给对面传递个信息,就说……就说龙家子龙渊战败,死生不明,东北二门快要失守。”
“是。”下属飞快退下。
不一会儿,天女这边就有人击鼓呐喊,鼓声阵阵,节奏飞快。
“龙家子龙渊战败!死生不明!东北二门即将失守!”
击鼓者喊了数声,声音随着鼓声一起被风送到紫烟这边。
紫烟七窍已有除双眼外的其余五窍皆流血,听到这一句话后更是琵琶弦尽数绷断,喉头滚动,一口心头血喷出,鲜血绽放成一朵极致妖媚的花朵落在琵琶弦上。紫烟用袖子随意抹掉嘴上的血,一手抓住断弦用力一顿将弦扯下,指尖凝聚上灵力,略有弯曲的琵琶弦登时绷直,紫烟对准了对面的牛皮鼓,一鼓作气地扔了出去。
琵琶弦如破空利箭,穿破空间,那面牛皮鼓砰的一声响起,鼓面上出现了几个小洞,鼓面未裂,可鼓声已停,连同那个边击鼓边呐喊的鼓手都没了声响。
巨大牛皮鼓后,是四肢被琵琶弦钉在地上的鼓手。
寻常琵琶只有四弦,可紫烟不同,她弹的是五弦琵琶,其余的四弦分别顶在鼓手的四肢。
而那最后一弦,则正中那鼓手的喉咙!
琵琶弦笔直的戳出的洞正咕嘟咕嘟地往外涌血。原本呐喊的鼓手此时只能痉挛着躯体无助地失血过多死去。
那一扔,已经超出了紫烟使用地灵的最大能力,这额外的使用让紫烟软绵绵地正脸向下摔在地上。
紫烟把哇哇大哭的小逍遥抱在怀里,无力地说道:“小子哎,你娘要是再不醒来的话,就只有给我们俩收尸了。”
“大人!小公子!”
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紫烟扭脸向身后看,就见左祝哭的稀里哗啦连泪带鼻涕的往这里跑。
左祝见到五窍流血的紫烟嗷地一嗓子哭的更大声了,流下来的鼻涕瞬间涨大变成了一个鼻涕泡。
左祝呜呜地哭道:“哇啊啊啊啊!大人啊!呜呜呜——你怎么成这样了!哇呜呜呜!你不要死啊!”
“…………”
紫烟知道说这话可能不合时宜,但是如果不说的话,左祝的那哭出来的泪水和鼻涕混合物就要滴到自己的脸上了。
紫烟实在是忍不住了,对哭得快要窒息的左祝道:“你把你的鼻涕擦擦,要滴我嘴里了……我……还没那么快就死……你再这样摇下去,我就真的要被你摇死了……”
“呜呜呜呜——”左祝吸了一下鼻子,两个胳膊左右开弓把脸摸干净,才一抽一抽地说:“我……呜呜呜——ge!我就是太害怕了。”
紫烟忍住五脏六腑的不适,说道:“你乘快马一匹,带着一群宫人护送小公子出城吧。”
“呜……那……那娘娘你呢?”小逍遥被紫烟塞进左祝的臂弯里。
紫烟伸手要爬起来,左祝见状立刻帮着紫烟靠在城墙上。
紫烟笑:“你刚刚都叫我娘娘了,我自然是得跟皇上死在一处了。”
左祝一听又要开始哭,紫烟连忙打断他:“停!你哭得我头疼,抓紧时间,带孩子逃出去。你且放心,我死不了,皇上也死不了。阎王爷不敢收我们,所以你快先带着孩子走,他是我们的活下去的动力,如果他出事了,那就别指着我们能好好地活着了。”
左祝闭着嘴呜呜地哭,他点了点头,抱着小逍遥就往下跑。
紫烟叹了口气,缓了一下后才扶着墙把自己撑起来。
虽然散播谣言的人已经被自己弄死了,但说过的话紫烟却没办法弄死,仅仅三句,镇守顺德门的士兵的士气就有所下降,被对面打得连连败退,几乎要退到城墙边上了。
有人拍打着城门:“开门!我们要进去!放我们进去!”
守城墙的人是朝廷上的文官,文官大多都认死理,觉得有些事情就是该坚持到底,比如说不开城门。
而镇守承德门的这位恰巧是个认死理的新科进士。
他拿着喇叭喊:“不开城门是死令!恕下官不能开!你们奋勇杀回去!下官会帮助你们的!”
此话一出不仅让拍城门要求回城的士兵气得两眼一抹黑,还让紫烟当场喷出血来。
紫烟头一次觉得龙渊真是算计的厉害,充分的利用了文官的毛病来治逃兵。
“下官这里是你们最坚强的后盾!你们放心杀敌吧!”
紫烟承认这话太过扯淡了,但是也同样承认了这位文官接下来的做法。
新科进士所说的帮助不是空口说说,而是真的用了法子去帮助了。
他先是传下命令叫所有弓箭手集结起来,然后让守城士兵准备好了乱石篝火还有粪包。
对,就是粪包,包着那种东西的小包。紫烟看得一清二楚。
这位新科进士让人把弓箭上绑上浸了油的引线和粪包,点燃了火堆之后又安排了弓箭手在城墙上排好。
“接下来听我命令,点燃,发射!”
噌噌噌——
燃着火的弓箭被射出,有的精准的射死了逼近城墙的敌人,有的则在半空中炸开了粪包,落下了一场有颜色和味道的雨。
成功完成了不杀死人也要恶心死敌军的策略。
紫烟虽然也被恶心的想吐,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在防攻城的战术中确实是有使用这种东西的策略,而这位新科进士只是根据这个策略做了思路拓展而已。
敌方的攻势渐渐弱了下来,甚至慢慢整兵回缩。紫烟松了一口气,但却没完全放心,因为这肯定不是真正的撤离,天女一定是在纠集上更多的人来发动更猛烈的进攻。
北、东、西三门都热火朝天地发生着战争,相比之下,南门奉德门就安静的多,这里没有攻城的人,而镇守的主帅只能不时带着人在城墙上巡逻,哪怕其他三门打得再怎么热火朝天他也不敢轻易拨动这里守门的军队。
因为谁都无法预料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敌军会不会趁这里调兵援助其他城门而搞突然袭击。
皇宫中,太皇太后韩重锦双目紧闭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一座金佛面前,她的身侧还有一个与她同样动作的慕九霜,这里是历代皇太后的住所,佛心殿,可是因为没有皇太后,所以韩重锦在慕衿登基后也一直住在这里。
“轰隆——!”
宫殿坍塌声再起,这引起了侍奉宫人们的小声抽噎和哭泣声,可没多久哒哒的敲木鱼声就渐渐压住了这些声音。
韩重锦缓缓睁开眼睛,身边的一个老嬷嬷立马拿起三支香放在蜡烛火焰上点燃,然后再交到韩重锦的手里。
“罢了。”韩重锦推开递过来的香,哒哒的声音和宫人们的声音瞬间停住。
她身边的慕九霜道:“皇祖母……”
韩重锦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哀家同九霜公主在此就好。”
“是。”
韩重锦连侍奉身侧的老嬷嬷都没有留下,这让慕九霜不得不更加紧张,她轻轻扶住韩重锦的手臂,犹豫地再喊了一遍皇祖母。
韩重锦按下慕九霜的手,慕九霜安静了下来。只见这位老人从蒲团上起身,那动作和背影让慕九霜突然意识到了她皇祖母年老的事实。
二七成婚,夫妇不睦。半老之时,夫丧子幼。人老珠黄,独子丧命。如今花甲之年,背影何其凄凉萧条。
韩重锦背对着慕九霜,半晌才道:“孩子,你走吧,离开这个困住了我一生的深宫,天地之大,任你逍遥,好不好?”
“什么?”慕九霜不可置信地看着韩重锦,然后跪着来到韩重锦的脚边,抓住凤袍哭道:“不!皇祖母,九霜不走!九霜要陪着您!”
韩重锦狠心一推,道:“哀家可不是在试探你,你也不必这样,哀家知道你对哀家心中怀恨,只是……”韩重锦的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哀家这次是真的希望你们这些孩子能够活下来……哪怕一个也好!”
她用手指抹去脸颊上的泪水,左手握住右手大拇指端在胸前,使声音尽量听起来冷静和镇定:“这皇宫,漂亮、庄重、威严,我已经把我的青春磋磨在这里了,你是自幼就养在我身边的,我不能看着你给这个皇宫陪葬!”
韩重锦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耳坠,是玉的,很温润,摸着有温热的感觉,想来韩重锦经常将其放在掌中或者贴身带着。
韩重锦将耳坠给慕九霜带上,双手按在慕九霜的肩膀上仔细打量着,十分满意地拍了拍慕九霜的肩膀,指尖拖着那坠子道:“这是原是哀家年轻时给你皇祖父的扳指,你皇祖父不要,我就打成了坠子,给了你父皇,说叫他将来交给他心爱的姑娘的,不管这个姑娘是不是哀家所喜爱的,只要有了这个,哀家就一定认她这个媳妇。”
慕九霜抬头看着韩重锦,她静静地听韩重锦说着陈年旧事。
“你出生前,一天夜晚,哀家的宫殿前来了一个跟你这么大的小女娃娃,这个小女娃娃跟我哀家单独说话,就是龙渊。”韩重锦看出了慕九霜的想法,“她问我,如果你有一个皇孙,你会扶持他当皇帝吗?”
“哀家问她,你有什么方法能证明那就是我的皇孙。”
“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掌心摊开,掌心中就是那对耳坠。那晚的月光很亮,哀家在殿前的空地上看得很清楚。”韩重锦松了一口气,“哀家知道你在想什么,另一个,在紫烟手里。”
慕九霜:“!!!”
韩重锦重新转回身:“走吧,带上金银,跟那位你喜欢的姜中玉走吧。”
“皇祖母!”慕九霜震惊,她不知道韩重锦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韩重锦只是说:“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哀家比你们这些小孩子更清楚,哀家明白你眼的那种爱而不得的。”
慕九霜踌躇着想再开口,韩重锦就道:“在哀家后悔前离开!”
“皇祖母,孙儿告退……”慕九霜行过礼后毫不犹豫地拎起裙摆就跑了出去。
韩重锦在原地站了很久。
她拿起佛像前的锦盒,打开,取出里面的一幅画卷。
画卷展开,是一个泛黄了的画像,画上的人是她韩重锦爱了一辈子也恨了一辈子的人,她的丈夫——慕风、慕微风。
五爪金龙盘踞胸前,此人身形单薄,目光温雅,笑意浅浅,是韩重锦从未得到的一面。
这个不像帝王像书生的人,让韩重锦泪水扑朔朔落下。
“慕微风……你恨我到甚至不愿意与我同葬……”
侧面帘后走出一个老太监,是高忠德,他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来到韩重锦面前。
拐杖落地发出咚咚的声音,引得韩重锦侧目。
高忠德:“比起太后和太皇太后,我其实更喜欢称呼您一声皇后娘娘。”
“你这是也要死了?”韩重锦痴痴地笑道。
“是啊,活得够久了,活够了……”高忠德仰头看着繁华富丽满是忍冬纹和飞天神佛的殿顶,他对韩重锦道:“那么皇后娘娘你呢?”
韩重锦抚摸过画像上人的脸庞,道:“我也是,活得太久了,该下地府了……”
“那么皇后娘娘后悔做了那些事情吗?”
只听华服笑了一声。
“后悔?怎么可能,我才不后悔。是他背叛的我,他们的悲惨结局是他们应得的!”
高忠德脸上露出疲惫和无奈,他早该清楚的,韩重锦不是吴青雪,她永远都不会放低身段,哪怕她做的事情是错的,她也不会认错。
高忠德长嘘,就这样吧,他苟延残喘到现在,不就是因为韩重锦不死吗?
佛心殿中,慈悲佛眼中,两个经历了太多的老者等到了死亡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