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这世界没有绝对的好坏
金玉章从未想到，当自己心潮澎湃地决定仗剑走江湖的时候，一路上都在为了一辆马车犯愁。
讽刺的是，回金陵的路上，她都坐在一辆舒舒服服的马车上。
叶青枫就躺在她的对面，秀秀气气的一张脸上，被凌风翔打歪的鼻子显得格外违和。
金玉章本来觉得害怕的。
她一直都很害怕叶青枫。
可是看到他层层包裹的伤口和被打歪的鼻子，金玉章忽然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叶青枫还指着自己的鼻子打趣道：
“我都成这样了，你还怕我做什么？”
是啊，叶青枫现在的样子活像一条人畜无害的废狗。
然而我们的大小姐总是容易同情别人，却忘了莫名其妙地嫁给叶青枫的自己岂不是更可怜？
好在叶青枫一路上对她都很温柔—
没错，虽然叶青枫这个人和温柔两个字从来都不搭边，但是不可否认他一路上对大小姐都很温柔。
这趟旅程，金玉章完全不用担心任何事情。
该吃饭的时候，叶青枫绝对会带她去当地最豪华的馆子，吃最地道的江南菜。
该睡觉的时候，叶青枫绝对会带她去当地最舒服的客栈，睡在最柔软温暖的被窝里。
就算坐在马车上，叶青枫也会给她备一些水果点心当零食，其中必定少不了五芳斋的木犀糕。
他为何对我如此好？
金玉章回想起上次落入叶青枫手中的情景，想起香叶那双充满了哀伤和无奈的大眼睛—
也不知香叶如今怎样了，是不是早已被叶青枫送回了金陵？
金玉章不敢问，因为她不想打破这颇为微妙的平衡。
毕竟叶青枫也从不问她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在一众人的护送下踏上了回金陵的路。
这一日，眼看着快到金陵了，却似乎出了点状况。
两个人刚踏上马车赶路，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刺耳的口哨声。
只见叶青枫的眉头皱了皱，紧接着马车忽然出现了一阵猛烈的颠簸，车外甚至传来了一阵骇人听闻的惨呼声。
金玉章脸色惨白地紧紧攥着马车的扶手，一阵不知名的恐惧在她的心里蔓延开来。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叶青枫用冰凉的手捏了捏她的脸蛋道：
“别怕，有我在。”
说罢，他的人已经不在！
金玉章忽然觉得心情极度复杂。
就在不久之前，这个人还是她谈及色变的瘟神，躲也躲不掉的毒蛇，恨不得立刻马上消失在世界上的病毒。
毕竟，他曾经用那么毒辣的手段对付过凌风翔，用那么多的阴谋诡计暗算过霁寒霄。
然而当叶青枫对着无助的金玉章说：
“没事，有我在。”
这个时候，叶青枫在金玉章心目中的形象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当然谈不上喜欢，但也变得没那么讨厌了。
只听马车外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
“你就是叶青枫？”
叶青枫的声音依旧是斯斯文文客客气气：
“在下便是叶青枫。不知阁下在此拦下我的马车，所为何事？”
那人冷冷说道：
“你可知这是哪里？”
叶青枫似乎笑了笑：
“猛虎岭。”
金玉章的胃忽然开始收缩，她想起了红绡曾经讲过的那个故事。
叶镖主在猛虎岭杀了八十八个江洋大盗，还把他们的头砍下来挂在树上！
金玉章的耳边传来一阵冷飕飕的哭泣声，可是她却不敢掀起帘子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声音究竟是人是鬼？
金玉章身上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只听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又说道：
“你可知她们是什么人？”
叶青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女人，孩子。”
金玉章心中猛然一跳，难道这些人是猛虎岭那群强盗留下的孤儿寡母吗？
她的心忽然变得很沉重。
过去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贼就是贼，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好值得同情的。
然而现在的大小姐却有了不太一样的见解。
贼固然是贼，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贼固然是贼，但他们宁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做一些昧良心的事情，不过也是为了想要养活自己罢了。
金玉章常听爹爹说，如今的百姓就算再听话再努力，也顶不住朝廷的那些苛捐杂税和剥削压迫。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代。
因为绝大多数人在这个时代里都没法正常地生存下去。
于是很多人开始去偷去抢，毕竟走上黑道对很多人来说是一条养家糊口的捷径。
所以大小姐一路上才会遇到这么多的强盗土匪坏人。
虽说，我们经常把人分为好人和坏人，但其实这个世界上却并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
金玉章忍不住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我是黑道十三路总瓢把子，花满天。”
这个名号，貌似听起来就很厉害。
金玉章忍不住替叶青枫感到担心，他不但被凌风翔打歪了鼻子，胸口还受了很重的伤。
叶青枫依旧是漫不经心地答道：“没听说过。”
只听那人阴恻恻地笑道：
“你当然没听说过，因为我们黑道就是专门为了对付你和麒麟镖局才联合在一起的。”
叶青枫淡淡说道：
“与其这样，你们还不如离金玉满堂的货物远一些的好。”
花满天大笑道：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受了很重的伤？”
若非叶青枫受了伤，黑道也不会联合起来在猛虎岭伏击他。
金玉章的心情似乎更加沉重了。
过去她总是厌恶叶青枫的心狠手辣，却忘了若非如此，金玉满堂早就被各种各样的黑道掏空了。
大小姐也不会每日在金枝阁里吃炖了二十个时辰的燕窝，也不会用从关外送来的冰解暑。
人生所有的无忧无虑，只不过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罢了。
金玉章内心忽然对叶青枫有了一丝愧疚。
香叶一定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才会对叶青枫情有独钟。
因为没有麒麟镖局，就不会有金玉满堂。
大小姐终于明白了，何为责任。
她也明白了，爹爹为什么一定要促成麒麟镖局和金玉满堂之间的姻缘。
就在这个时候，金玉章只听马车外传来了一声短促的惨呼。
这个声音绝不是叶青枫的。
接着，金玉章听到了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还有叶青枫那亘古不变的客客气气的声音：
“这些钱，算是给你们的抚恤金。我从不杀女人和孩子，这是原则问题。”
叶青枫再次跳上马车的时候，金玉章看到他的脸色惨白，包着伤口的纱布仿佛渗出了丝丝血渍。
“没吓到你吧？”
叶青枫温柔地凝视着金玉章说道。
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竟然还在担心这些。
金玉章想起自己之前谈叶色变的情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对不起，我对你…”
成见就像是一座大山，就算是愚公移山，恐怕也要移上好几辈子。
如今金玉章心目中这座大山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待马车走远之后，地上原本死了的人又爬了起来。
那些原本哭丧着脸的妇人和孩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世上还有什么赚钱的方式比演戏更简单呢？
何况是如此毫无技术含量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