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神女怨（六）
一股暖流包裹全身，宋舟舟听见灵均催命似的声音：“都三日了，你真的不去完成任务吗？”
“去的话，”宋舟舟的身上又变得干净，她玩着手上的发带，突然开口：“有虞美人吗？”
她拍了拍脑袋，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应该记得什么，她又忘了什么？
宋舟舟再次开口：“你知道哪里有虞美人吗？”
灵均沉默半晌，再次开口时有些冰冷的怒意：“你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却想为他摘一朵虞美人？”
宋舟舟这几天活得浑浑噩噩的，她不知道自己来干嘛的，也不知道这是哪，除了那群欺负人的傻缺她还没见过别的活物。
就好像停留在这里，等着挨打是她必须要经历的事。就比如她只是闭了一下眼，明明不到一会就已经过了三天。
想来想去，脑子里只有虞美人，好像这才是她的目的。
“我听话总行了吧，”宋舟舟最终还是妥协道：“好灵均，生什么气啊，大不了到时候给你一份。”
“不骗你，如果你还想不起来，只需按照我说的做。”
宋舟舟敏感地捕捉到他话里的漏洞，“我是不是来过这里？”
那声音有些落寞，“再来一百次你也记不住，该忘得终究会忘得。”
宋舟舟听不出来，大概是来过的吧。也有可能是自己没有完成灵均说的任务，睁眼闭眼就都是在这个冰面上，漫天大雪，埋葬了一切。
不知为何她有些难过，还有些累，“忘了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反正有我帮你收尸。”
舟舟感叹道：“你可真是个好人。”
一个虚无的魂体出现在她的身旁，两人坐在一起久久地看着夕阳。
宋舟舟走了没一半就气喘吁吁地撑着棍子赖在地上，她将头发竖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突然起了心思：“灵均，你说我能不能直接滚下去。”
“……”
她兴奋道：“反正我也不知道疼，死不了就行。”
灵均叹了口气，“就知道你跟着那疯子学不到好。”
他又说：“你在心里叫我就行。”
舟舟想都没想就拒绝道：“不行，我喜欢跟你说话。”
“阿锦，关于记忆，你的、葛小翠的，想起来什么吗？”
“我只知道自己不是葛小翠，其他的当真不记得，天地可鉴！”她佯作哭泣状哀嚎，挤眉弄眼地才掉了两滴泪：“你不能都告诉我吗？”
沉默许久，灵均的声音才轻飘飘传来，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少年气：“之前我告诉过你，结果就是即刻死亡。所以，你得自己来。”
毕竟他的魂体越来越弱，希望…沈珩不要再和之前一样了。
到了中午，裴言楚再待不下去，只留了一句“我去找找阿锦”人就不见了踪影。
屋子里只剩下沈珩和乔霜二人，以往来说，他是最喜欢单独和师姐待在一起的。只是这一次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乔霜张张嘴，欲言又止。
半晌，她才担忧地开口：“阿珩，我方才看了你的精神值，这是怎么回事？”
沈珩隐去笑意，低眉顺眼的模样有些可怜：“昨晚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喊我，听着像师姐和裴大哥的，我以为师姐遇到了危险就出去了。”
“你……难怪精神值就剩六十了。”乔霜抓住他的手，“我说你怎么怪怪的，这样看来宋姑娘应当是被蛊惑了。”
“昨晚，我在门外站了好长时间，动也动不了，后来不知道怎得回去了。”他眨眨眼，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努力回想昨晚的事，“之后我就睡着了，今早一睁眼就不见了宋姐姐，许是同我一样，昨晚出去了。”
沈珩虽然等级不高，但他的精神值一向强悍，这在副本中是最难得的。因此，乔霜利用自己高等级任务者的权限查处了沈珩的精神值后不免有些慌乱。二人终究还是等级太低，如果连阿珩都承受不住的话，那宋锦的处境更危险了。
乔霜脸色一变，扯了扯手腕的红线，语气严肃：“阿珩，你的状态很不对劲，今晚跟着我们。”
“宋姑娘……最坏的打算就是被扯入氓之冢了。”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一会阿楚就回来了，若是还没找到，今晚就去寻她。”
沈珩收了脸上的笑，“可是任务呢？”
“这次的任务失败了不过是降级……可是人命更重要。”
“不过是降级，师姐，你是为了裴言楚吗？”他握住乔霜的手，眸光沉沉，似是做出了决定：“八十以上精神值的任务者是进不去的，师姐，没必要为了一个宋锦搭上几条人命吧。”
二人争执不开，乔霜僵在原地不知说些什么，“她，她也是唤我一声乔姐姐的。”
“可宋锦曾经多次想要害死你。”沈珩言语淡漠，“师姐，善良是要有原则的。”
可乔霜知晓自己并非良善之辈，她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宋锦她…她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就因为裴言楚吗？”沈珩却垂下眼睛打断她，神情落寞，“如果你希望她活，那就我去救。”
乔霜心中乱作一团，焦急解释道：“阿珩，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有我能进去，师姐想做什么都行。”沈珩冲她灿烂一笑，轻松道：“况且，我还是会点武功的，只是法术不精罢了。”
屋子里阴暗潮湿，破旧的墙上布满了蜘蛛网，空气中到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霉味。
吱吱——吱吱——
老鼠在啃噬着她的皮肤，宋舟舟身子一甩，忍不住缩了缩，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用力乱撞着。
三次了，又没跑出去，这次还绑起来了。
宋舟舟使劲挣脱手上的绳子，心里哀嚎：“我根本就跑不出去，那个男人铁了心的要把我关在山上。”
怪哉，明明是第一次被绑来这里，她却觉得已经来过了，甚至是缺了点什么。宋舟舟睁大眼睛，想要透过这层布料看到外面的情形。
半晌无果。
吱呀——
木质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脚步声渐进，酒气混着寒风袭来，绑在身上的绳子被轻轻松开。她动了动手腕，扯下眼上的布与男人无声对峙。
“葛大壮，你的父亲。”
舟舟在心里反驳他：“是葛小翠的爹。”
葛大壮喝了酒，憨厚的面容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只是跌的还是被人打的。几日不见，舟舟忽然觉得他沧桑了很多，很奇怪的感觉。
宋舟舟眯了眯眼睛，待他离自己近些才看到他领口绣着的细小的几个字：陆光，a。
宋舟舟的反应有些迟钝，还未想明白就撞进了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真实又虚幻，更像是被某种东西复刻下来的，影像。
陆光，a……
任务者！
那念头一闪而过，舟舟还未抓到什么就见葛大壮忽的面色一狠，手掌也高高扬起。
就在舟舟以为自己又要挨打的时候他突然叹了一口气，转而轻轻揉了揉舟舟毛躁的头，浑浊的眼里流出两行泪。
带着酒气的声音喷了舟舟一脸，那声音平静且悲哀，“改不了，我保不了你了。早说叫你不要惹事不要惹事，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他将舟舟搂进怀里，呜咽地哭起来，越来越大声，说出的话愈发糊涂：“我打小就把你当男孩养，也不让你下山……小翠啊，你知不知道，我保不住你了。”
“可惜我带不走你，小翠，小翠……我一定会救你的。”
宋舟舟被他哭的头大，脑袋愈发迷糊起来，不知不觉间竟也落了两滴泪。父女两人抱头哭在一起，她发现自己的情绪渐渐不受控制，行动也变得迟缓起来。
白瞳少女的面容在她脑中一晃而过，“你是葛小翠，你是神女啊。”
那声音不停的在耳边环绕，舟舟使劲摇头，嘴巴却像被胶水粘住一样长不开。
她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对，我是宋锦，我不是葛小翠，我不是神女……”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入她的脑海，宋舟舟能感觉到自己被分裂成了两个人。泪水糊住了双眼，意识渐渐涣散，她感觉自己又要像上一次一样沉睡过去。
恍惚间，舟舟好像看见了一个少年，他跌坐在地上，周身围着雾气就连面容也是虚幻的。
“你不该干涉的。”一个红衣男子向他伸手，凉薄道：“小玉不会记得你。”
“总归会再见面的，”灵均低笑一声，并没有搭他的手，偏执道：“我会杀了他。”
红衣男子听闻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他额间的印记闪了闪，随即便消散不见了身影。
“薄情鬼，”灵均蹲下身，在宋舟舟的额间印下一个吻，语气温柔：“那厮说的不对，你只需要记得，你是自己便好。”
夜晚的星星总是很多，许是神女山有神女庇佑的缘故，就连溪里的河水也格外清澈。
宋舟舟玩心上来后就忘了正事，兀自脱了鞋袜将脚丫放进水里。
她又散了头发，将头上的杏色发带绕在手腕上盯着发呆。
宋舟舟抬头望天，长叹一声，语气愤愤：“老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山啊——我都十七年没下过山了！”
“想得美，山下都是豺狼虎豹的，吃了你谁给爹养老啊！”
被人猛地从后面一拍，宋舟舟往前一跌，刚要喊疼却惊奇的发现自己没有感觉，她不信邪地冲着自己胳膊拧了一圈，直到那处都红紫了才松手——是真没感觉。
她心底疑惑，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爹，你要不再打我一下？”
“嘿，又抽风呢！”葛大壮一脚把她踹进水里，嘴边的胡子一抖一抖的：“游回去，说了多少次了别散着头发，你一个男孩家的被人看去不好，多丑啊。”
“切，这山上就咱爷俩，哪还有什么外人，指不定我这次游过去就能捡到一个仙女做媳妇呢！”
“少臭美，赶紧滚！”
宋舟舟脑袋一转就忘了刚刚的事，她不乐意听这话，自己从小又没下过山，谁知道山下的人怎么看美人丑八怪的。根据老爹讲故事的经验，她觉得长得好看的肯定是女孩，当然也不排除她这样好看的男孩。
毕竟自己比起那些画上的美人图也差不多，老爹就差远了。
“哦，那我滚了……”宋舟舟突然想起点什么，脑子中的东西一闪而过游出去没多远又转回来，拽了拽葛大壮的袖子，示意他低头，看了一会突然说道：“领口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