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接盘侠
姐妹俩就这起科场案津津乐道, 而殿试录取的一百八十二人还要分一甲二甲三甲,一甲里的三人需得在阅卷官里最受佳赞的答卷里筛选,共计十人。
之前赵章曾看过范谨的笔迹, 为免先入为主, 他特地叫他们把十份答卷重新抄录了一遍呈上来。
这十份答卷都是阅卷官们公认的佳卷,赵章亲自览阅,最后选定三份答卷做为一甲。
王简也看过那十份答卷。
赵章跟他打赌, 问他觉得范谨的答卷有没有在其中。
王简一时也猜不着,一来因为名字被糊了,二来因为重新抄录过,无法分辨出字迹,光凭答卷是极难分清楚是谁的。
他也仔仔细细把十份答卷看了一遍,对赵章选下来的三份答卷各有看法, 不过有一份答卷两人都觉得不错, 颇有共识,另外两篇就各有各的观点。
最后三人的名次是这样定的, 两人公认的那份答卷是状元,其次王简选出来的一份答卷在他点评好在哪里后, 赵章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便定为探花, 还有一份则是他坚持选的,定为榜眼。
把一甲三人定了后,他们实在好奇得要命,赵章心痒地抠了抠答卷糊名的地方,说道:“舅舅觉得这三人中有没有范谨?”
王简摸下巴道:“他若要挤到三人里头,需得从一百八十二人里杀出重围进入到十人里,再从十人里经过你我二人挤到这三份答卷里头, 机会还挺渺茫。”
赵章默了默,“你我二人的见解是不同的。”
王简点头,“是不同。”
赵章指着定为状元的那份答卷,“这一份舅舅是认可的。”
王简:“认可。”
赵章:“会不会这一份就是他的?”
王简失笑,“那不知得多巧才能凑到一起。”
赵章搓了搓手,“不如咱俩来打个赌?”
“???”
“赌范谨有没有在这三人里头。”
“赌什么?”
“呃……”
“我一年俸禄才一百多贯,穷,不赌钱。”
“那就赌挨训好了,我阿娘若是训我,你替我受着。”
“……”
“要不然你保我半年不被她训?”
王简默了默,放弃挣扎道:“那还是赌钱好了。”
他太了解自家亲姐了,训崽是她在宫里唯一的乐子,反正王太后姓王,他也是姓王,训的是赵家的崽,那就训。
既然他说赌钱,赵章就玩了一票大的,说道:“咱们拿你一年的俸禄来下赌注,如何?”
王简抽了抽嘴角,肉疼。
“半年如何?”
“舅舅小家子气,你这么大的国公府,还缺那一百多贯不成?”
“……”
“你别啰嗦,你先说,这份状元的答卷是不是范谨的?”
王简只觉得心在滴血,一年的俸禄,若是赌输了,那他就白当了一年长工。
他又拿起那份答卷,名字被糊了,又抄录过一遍,他虽读了几回范谨的文章,但风格到底没有仔细揣摩过,一时半会儿还真难分辨。
赵章见他犯难,说道:“我的答案跟舅舅相反,若舅舅认为这份答卷是范谨的,我就否认,若舅舅认为这份答卷不是范谨的,我就认为是。”
王简碎碎念叨,“没这么巧?要从一百多人里厮杀出来,再得到你我二人认可,万一是榜眼或探花了呢?”
赵章拿过答卷也细看了一遍,王简歪着头问:“若是陛下输了呢,又当如何?”
赵章:“我也给你一百多贯。”
王简皱眉道:“你又不缺这一百多贯,五百贯。”
赵章立马道:“阿娘知道了会骂我败家子的!”
王简“啧”了一声,“拿给她亲弟弟的,你孝敬给你亲舅舅的,娘家人,她不会骂。”
赵章:“……”
王简拍板道:“我赌状元不是范谨。”
赵章:“我赌是范谨。”
两人盯着对方看了会儿,王简非常在意自己有没有白干一年,忙催促他道:“赶紧拆开来看看。”
赵章把答卷放到桌案上,“舅舅莫急,咱们先从探花拆起,万一范谨在这两人里头呢?”
王简:“那你赶紧拆。”
于是舅甥俩趴在桌案上像孩子猜谜一样抠糊名的封条,赵章一个劲念叨道:“五百贯哪,范谨的名字可值五百贯哪。”
“你别瞎念叨,臣若输了还得跟你白干一年。”
二人抠了半天,才抠出来一个不熟悉的名字,江玉。
“这人是谁?”
“不认识,赶紧的,再看榜眼。”
于是赵章接着抠,抠出来一个贾平生。
这个人他们同样不认识。
最后剩下状元答卷,王简心里头开始七上八下了,犯嘀咕道:“不会这么巧?”
赵章搓手道:“舅舅,我隐隐有种你要替我白干一年的预感。”
王简没好气地打了他一下。
似受不了那种煎熬,他亲自扒拉掉纸封,猝然看到上头的“范谨”二字,王简猛地拍向自己的脑门,“哎哟”一声,肉痛!
赵章彻底乐了。
王简不愿面对现实,郁闷地走了,身后传来赵章幸灾乐祸的声音,“多谢舅舅慷慨解囊!”
输了一百多贯,王简肉疼不已,那可是他干一年的俸禄。
在离宫的路上他背着手,怎么想都不爽,快要走到宫门口时,这个小气的男人又折返了回去,在外甥手里输了钱,那索性找他老娘去讨好了。
于是王简很不要脸地去了一趟长寿宫。
当时王太后正同太妃们打牌,王简由内侍领进大殿,先问宫女她是输是赢,宫女答道:“今日太后手气好,赢了不少,心情也高兴。”
王简乐了,有门儿!
这个厚脸皮男人不慌不忙地到偏殿坐着等自家老姐尽兴。
直到王太后又打了好几场才和太妃们散了,今日她运气委实好,赢了一贯多钱。
赢了钱心情高兴,招呼王简留下来吃午膳。王简对吃饭没有兴致,抱手道:“臣方才从陛下那边过来,心里头着实郁闷。”
王太后:“???”
王简想了想道:“臣被陛下讹了一百多贯。”
王太后:“???”
王简厚颜无耻道:“臣一年的俸禄都没了。”
王太后:“……”
她后知后觉问:“好端端的,陛下讹你俸禄作甚?”
王简把大概经过粗粗说了说,王太后啐道:“你傻呢,赌哀家不训他不就得了,非得赌钱银。”
王简一本正经道:“臣不敢,陛下说了,赌你半年不训他。”
王太后:“……”
王简:“可是太后训斥陛下是日常消遣乐子,若臣连这点乐子都给太后夺去,未免不近人情。”
王太后被这话气笑了,随手拿起凤榻上的靠枕朝他砸了去。
王简敏捷地躲开了,她又气又笑道:“谁说哀家把训他当成乐子了?”
王简理直气壮道:“是陛下自己说的。”
王太后:“……”
王简:“臣回头一想,不成啊,那既然是太后的乐子,怎么都得留着才行,于是才有了这茬。”
王太后哭笑不得,挥了挥手,闲杂人等皆退了出去。
刘嬷嬷到门口守着。
王太后朝王简招手,“三郎过来。”
王简坐过去,王太后暗搓搓问:“科场舞弊案闹得挺大的,父亲那边怎么说?”
王简慢条斯理道:“甭管他怎么说,反正这块是干净了的。”顿了顿,“以后也会是干净的。”
王太后满意道:“这回陛下可算像个男人了。”
王简看向她道:“丁忧一过,陛下也该选妃立后,宫里头只怕要热闹起来了,阿姐作为婆母,又有得乐子来瞧了。”
王太后:“……”
嗐,又一茬新手进来互撕打擂台,她们玩剩下的好像也没有什么好瞧的。
“瞧你这幸灾乐祸的样子。”
王简伸手道:“科场这一块清理干净了,臣还得白干一年呢,阿姐拿钱来哄哄臣继续白干。”
王太后:“……”
真不要脸!
王简:“赶紧的,这一回臣还贴了不少私房进去。”
王太后打趣道:“这么穷?”
王简:“不然呢,辛辛苦苦干一年才一百多贯钱。”
王太后发出灵魂拷问:“朝廷里就没有人贿赂你?”
王简回道:“人家都去找老王了,他的门路管用,只要老王一吱声,臣还不得跟着跑。”
王太后默了默,呼道:“刘嬷嬷。”
刘嬷嬷应了一声,进殿来。
王太后命她去取金锞子。
不一会儿一只精致的匣子被刘嬷嬷取来,王太后打开抓了一把金锞子给王简,说道:“赏你的。”
王简淡定地伸手接过。
王太后问:“这阵子没跟梁王老儿他们打牌了?”
王简肉痛道:“臣连俸禄都没有了还打什么牌,不打了。”
王太后:“……”
于是又抓了一把给这个不要脸的无赖,王简这才高兴了。
讨了两把金锞子,王简这才屁颠屁颠地出宫去了,背着手,袖袋里鼓鼓的。
傍晚下值回去,见他掏了不少金锞子出来,瑶娘诧异不已,好奇问:“郎君从哪里讨来这么多金锞子?”
王简答道:“宫里讨的。”顿了顿,“我一年的俸禄都被陛下拿了去,以后没俸禄拿了。”
瑶娘:“……”
王简:“找阿姐补贴些。”
瑶娘哭笑不得,替他把那些金锞子收起来,说道:“郎君可没什么私房钱,主母说了,她那里有嫁妆可拿。”
王简:“让她自个儿留着,嫁妆呢,留给她儿媳妇的彩礼。”
瑶娘抿嘴笑,有时候她觉得这样的王简是极好的,比起以往要活得通透多了。
也或许是自从他挨打后,许多事情就看开不少,不再那么不苟言笑,脸上的表情多了,心也复杂了不少,虽然叫人揣摩不透,但大体上总比以往要好。
“今日郎君是跟太后见过吗?”
“嗯,唠了会儿家常。”
“这些日立雪堂那边气氛不太好,主母也不敢去招惹。”
“那就不要去讨不痛快。”
主仆二人说了会儿话,王简饭后去了趟书房,又在窦维的灵牌前放了一块科场案的木牌。
现在窦维灵前已经搁了好几块木牌了,章州案、盐利、弹劾案、科场案……一桩桩,一件件,把歪了的路一点点板正过来,把官场上失格的蛀虫一点点替换成有脊梁的人。
正如他曾对范谨说过那般,当朝廷里有脊梁的人多了,黑色自会褪尽,被干净清明取代。
好比这次的科场舞弊案,主考同考全部撤换成自己人,一下子换掉十一人呢,收获还不小。
王简仔细将暗格锁上,把书架归位,离开了书房。
那块隐藏在黑暗里的灵牌是他供奉在心里的明灯,他用每一桩拨乱反正的案子去供奉它,祭奠它。
直到某天,他可以大大方方供奉,去祭拜。
殿试出一甲二甲三甲的结果后,由官员填榜再次放榜。
这个时期还没有传胪典礼,头三名是可以直接授职的,状元授的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相当于皇帝的秘书。
后两名则是编修。
当初王简夺探花后,先帝并未让他在翰林院呆两天,而是把他塞进了大理寺。
他的起步是非常高的,没有一步步熬资历,全靠先帝个人喜好,从中也可以看出朝廷的混乱。
先帝晚年昏聩,又因梁王老儿扶持废太子而猜忌,性情反复不定,以至于落下这么一个党派相争的烂摊子,叫后人来收。
梁王多少对他有怨言,也恨自己当时死脑筋,觉得废太子是嫡长子,不应动摇根基,而眼瞎忽略了品格问题。
现在一点点去板正,着实令他费了不少心思。
所幸赵章不是太蠢,且有王简助力,要不然大燕长此以往,一旦爆发出一场战争,将岌岌可危。
言归正传,一甲三人的黄榜名次张贴出来时,范谨正跟邻里蔡六郎讲一个典故。
他现在对名次已经没有追求了,只要能登科给秦二娘一个交代,就已经是莫大的欣慰。
有人把他夺得状元的消息传了过来,范谨还不信。
张家胡同一下子沸腾了,全都七嘴八舌问真假。
隔壁同乡薛四郎也过来报喜,他是二甲里头的,虽未能夺得好名次,但也替范谨高兴,说他真的中了状元。
当时范谨还想着若要急着授职拿俸禄,还得再朝考一次,哪晓得一下子就省了麻烦,能直接授职进翰林院拿俸禄养家了。
他又惊又喜,跟捡了便宜似的,复试已经属于惊喜,状元更是锦上添花。
不过同时又生出几分疑惑,之前他就走了狗屎运受王简他们青睐,会不会是走后门的关系户?
想到此,范谨的心情不禁有几分复杂。
名次出来后,各种庆祝新进士宴请纷至沓来,鹿鸣宴、琼林宴、樱桃宴等,有些是公家的,有些是富商私人宴请,皆为庆祝新进士。
在范谨这群人喜气洋洋时,主考官钟泽怀和同考官金盛等人则倒霉透顶。
钟泽怀被革职抄家不说,全家老小皆被判流徒,并且子嗣这辈子与功名无缘。
运气好的是保住了一条命。
十一名考官里没有哪个是干净的,不论他背靠何人,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赵章办理得非常娴熟。
这要多亏王简的辛勤栽培,现在他对这门技艺已经能运用得非常纯熟了。
接连搞了这么两回,如今他在朝中的威信渐渐起了苗头,不像最初那般像只奶猫,就连王太后都觉得自家这个二傻子开始有人样儿了。
虽然有时候她还是觉得像个二傻子。
范谨中了状元,不少人登门寒舍欲结亲。
孔氏高兴不已,又开始老生常谈,在他参加完琼林宴回来时念叨道:“少仪如愿夺了状元,什么时候把亲事给定了,你都老大不小了。”
范谨微醺道:“明日就去请官媒娘子。”
孔氏半信半疑,“当真?”
范谨点头,“当真。”
孔氏好奇问:“讨哪家的小娘子?”
范谨答道:“讨秦家的。”
孔氏一下子来了兴致,追问:“老二还是老三?”
范谨:“老二,明日就去讨。”
孔氏暗搓搓激动,“那敢情好啊,秦二娘子生得漂亮,以后生的娃也俊。”
范谨:“……”
他憋了憋,说道:“我看你平日里不是挺喜欢跟秦三娘子打交道吗?”
孔氏摆手,笑眯眯道:“甭管是谁,只要是秦家的,能抓一个是一个!”
范谨:“……”
孔氏继续道:“你蹉跎到至今,为娘已经对儿媳妇没有要求了,女的,活的,愿意的,就行!”
范谨:“……”
孔氏心情高兴,甚至哼起了五音不全的小曲儿。
范谨听着脑壳痛,不由得说道:“阿娘,你能不能别唱了,我头疼。”
孔氏嫌弃道:“谁叫你天天喝酒。”
范谨痛苦道:“我也不想喝,天天跟卖场上的姑娘似的,这里拉那里请,当猴儿一样被围观,折腾死了。”
孔氏给他煮解酒汤,“酒量不好就勿要喝。”
范谨像死猪一样躺到床上,头痛。
第二天官媒娘子周氏走了一趟秦家。
恰逢秦致坤休沐在家,正在秦老夫人房里唠家常,忽然听到家奴来报说官媒娘子登门了,秦老夫人心头一喜,笑呵呵道:“这是来了喜事啊。”
秦致坤也好奇不已,起身道:“我出去瞧瞧。”
对于有姑娘的家庭来说,官媒娘子可得罪不起,方氏忙把周氏请进正厅,笑盈盈问:“周娘子是为哪家来说亲的?”
周氏坐到椅子上,笑道:“夫人家里真是藏龙卧虎,前年大娘子高嫁入诚意伯府,今年又来一桩大喜事。”顿了顿,“我今日啊,是替张家胡同那边的人来的,说不准你们还认识。”
提到张家胡同,方氏心里头隐隐有了猜测,镇定问:“哪家的?”
周氏道:“中状元的范家。”
此话一出,方氏暗暗掐了一把大腿,想到自家三闺女经常在那边走动,多半是被相中了,那欠了一屁股债的家伙终于找到接盘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宛如:???
王简:???
范谨:???
明天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