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瑕疵
柳恩煦等到胸口那阵难忍的疼痛稍微缓解, 才起身离开冼安的房间。
她想着自己的身体不舒服,去拜访神医实在是不礼貌,才转了方向, 缓缓往奇阁的方向走。
夕莫刚为她准备了干净的衣物和热水, 正拿着几条雪白的棉巾去药酒房。
柳恩煦没让夕莫陪伴,交代她照顾好柳恩初,才关上门, 准备去湢室沐洗。
夕莫本是担心小王妃回来的晚, 所以将热水做的烫了些。柳恩煦用指尖试了试水温,才发现此时的水温依旧发烫。热水蒸腾的氤氲水雾倒让湢室里暖和了不少。
柳恩煦背靠着墙壁, 抬手去脱身上的厚重外袍。
她松了腰间的带子, 褪了几层袍裙之后,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素白里衣。她用水瓢往浴桶里加入了些凉水,直到水温合适, 才低头去褪身上的丝衣。
手刚落到衣带上, 她就发现胸口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落上了几滴醒目的血渍。她手一顿,用指尖轻轻划过那几点醒目的血色,才如梦初醒般惊恐地去解衣带。
里衣褪去, 露出她光洁的肌理,她才发现胸口的位置竟然贴了一块巴掌大的细布。随着衣服的掉落, 还有一股浓重的苦药味随着水雾蒸腾开。
她没顾上冷,好奇地抬手去触碰那块细布, 指尖刚戳在上面,就惊觉一阵难忍的刺痛。
柳恩煦靠着墙壁努力回忆着昨晚碰到神医后都发生了什么, 右手机械性地去拆胸口那块包扎布,直到那块带着血浆的细布被她完全摘下,她才看清自己左胸那块嫩如玉脂的皮肤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刺上了一朵极其张扬的紫红色西番莲。
她指尖颤抖, 想去抹掉那上面仍在向外溢的血浆,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叠画面。
她恍惚记得昨晚神医面色郑重问她:“后不后悔?”
柳恩煦感觉有些冷,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她怕染脏衣服,从常备在湢室的药箱中又取了一块细布简单覆盖在伤口上。随后用衣架上的棉巾沾了热水,将身上擦洗了一遍。
她一边系着里衣的带子,一边琢磨着脑子里刚刚出现的画面。
她记得神医从药田回去后,邀请自己去房间里坐了坐。他取了个木盒子,可里面装的什么自己记不清了。
神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柳恩煦念了几页发黄的信,那里面有阿翊的名字。而后…他好像问自己愿不愿意帮他这个忙。
柳恩煦不记得具体是什么事情,只记得自己诚恳地应了声。
柳恩煦指尖从胸口划过,这…难道是自己让神医做的?
——
郁昕翊本以为柳恩煦去找了巫楠,自己便拿着一只刚削好的竹笛去药酒房看了延康。
自从柳恩初开完刀之后,一直泡在另外一个单独的小间里,离延康所在的药酒池有些距离。
灵隽这些日一直守在延康身边,他和延康可谓是过命之交,年幼时延康顶替了他身份的事,他始终是想找机会报答的,他认为延康此后受的那些苦本都该发生在他身上。
即便这一路上他没听延康谈论过半句关于身世的事,他却在默默观察着一众人的反应。而对他变化最大的就是窦褚,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那个人,竟让他对自己的态度突然间变得冷淡甚至厌恶。
直到进了圣延谷,看到神医和那个身材魁梧不喜言谈的人,灵隽才预感自己这次恐怕再也离不开了。延康的身子一直不好,这几日他基本上一直都是半睡半醒的状态。灵隽知道自己能做的除了陪着他,就是吹吹笛子为他宽心了。
但他见到郁昕翊的时候,却依旧胆寒,可能还是因为那次要卸他肋骨的事留下的恐慌。
郁昕翊冷着脸在灵隽身边坐下,灵隽却匆匆起身,小心翼翼地站在了他身后。
郁昕翊并不打算理他,而是拿着竹笛吹了几首年幼时教给弟弟的曲子。心里却在琢磨着该怎么把灵隽那张无懈可击的脸皮挪到延康脸上。
不论延康怎么看待灵隽,但延康顶替灵隽受了这么多罪的事,在郁昕翊心里始终是个结。不管是不是延康自愿,他只觉得灵隽那张面如冠玉的脸怎么都该赔给延康。
曼妙的笛音响彻药酒房,就连陪在柳恩初身边的阿晋和夕莫都能清晰地听到。
延康神情恍惚,恹恹病容抬眼去看身边一袭青衣的郁昕翊,迷糊中呢喃了句:“翊哥哥…”
这声轻浅的声音却横冲直撞飘进了灵隽的耳畔。本还低着头的他,眼中划过一丝惊诧,战战兢兢地看着吹笛的人。
郁昕翊并没因此中断笛音,思绪似是随着曲音飘远,消融了冰封在心口的一溪风月。
直到一曲毕,他才垂眼去看记忆中那个烂漫聪黠的少年,如今却像被厚雪覆盖住的草莽,尽显调零枯萎的奄奄一息。
郁昕翊将披在延康肩头那块发凉的棉布取下,换了块刚被暖炉烘得发烫的,语气生硬地对灵隽说:“上次免了你的罚,这次一并补全吧!”
灵隽吓了个机灵,忙着跪了下去:“灵隽哪里没做好吗?”
郁昕翊侧过脸看他,双眼的凌厉像两把利剑,随时能将那个孱弱的身子戳出几个洞来。
“延康的一身病,需要个健康的人用温血喂养才有可能康复。他脸上的皮用不了了,也只能从你身上取。”
灵隽似是松了口气,他俯下身恭敬道:“若是为延康,取灵隽何处我都不会有怨言。”
郁昕翊不再看他,他只觉得他是惺惺作态。不到下刀子,这些个只会说好听话的人永远看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
他冷笑道:“那好,你的脸倒是可以趁早腾出来给他用。”
灵隽不敢说话,只保持着头贴地的跪伏状。
冼安拿着毯子进门的时候,就看到灵隽挨了罚似的跪在一边。
即便他不是个心软的人,但这少年尽心力地守在延康身边,他也是看到的。他更了解郁昕翊的脾气秉性,他刚才说的话他从门外也听到了不少。
“神医说,若是为延康换脸上的皮,可以从灵公子身上最嫩的地方取一块。”
冼安将毯子放在一边,拍了拍灵隽的背,让他起来说话。
郁昕翊依旧神色淡淡看着自己的指尖在药酒池里搅出的涟漪,他始终觉得若不用灵隽脸上的皮肉,实在是对不起延康的作为。
冼安猜他又在琢磨着怎么对灵隽施暴,才坐在他身边,突兀地淡笑一声,转移话题说:“王妃看着不适,在我房间里坐了会。”
郁昕翊阴狠的面容这才逐渐变得缓和。他转头看了眼冼安,冼安表情淡漠,但他从不是乱说话的人。
“人呢?”郁昕翊边起身边问了句。
冼安抬头往奇阁的方向看了眼,说道:“这会该回去歇着了吧。”
郁昕翊就跟换了副心肠一样,没再多留,而是疾步走出了药酒房。
柳恩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胸口的疼痛让她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
她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披了件后披挂起身去迎门,却发现菜婆正拿着个小药箱站在门口,面色柔和地说:“我来给您换药的。”
柳恩煦这才点点头,让出了门口的位子,示意她进门。
菜婆在桌上取了药箱里的一些特制药,才发现柳恩煦的面色难看极了,她忙着关切道:“是不是太疼了?”
柳恩煦依旧只颔首,在菜婆的帮助下脱掉了寝衣,缓缓说:“昨晚上的事,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刚才才突然觉得疼的难忍。”
菜婆小心翼翼将盖在她伤口上的细布揭下,发现巫楠竟然在他胸口刺了一朵与她气质格格不入的西番莲。这花这么妖艳,落在她身上倒像是一种瑕疵。
她手上的动作没停,利落地为柳恩煦换药,可脑子里想的却是巫楠这么做的原因。她唯独能想起的原因就是巫楠一直对郁昕翊的脸耿耿于怀,他兴许是想为用小姑娘玉脂般的皮肤去换回他原本的样子。
可这也只是她的猜测,她永远也猜不透那怪老头的心思。
“过段时间,那些事兴许就能慢慢想起来。这些日子我来给您换药,尽量还是别沾了水。”
菜婆将拿出来的几个瓶瓶罐罐收回药箱里,又用另一个布袋子装着刚才用过的细布。
见菜婆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柳恩煦又问:“菜婆婆也是看着阿翊长大的吗?”
平日里,冼安和巫楠都很少跟她扯闲篇,她有时候闷的无趣就在药田里对着巫楠的那些个蜥蜴聊天,可终究是对牛弹琴,只能排解自己心中的沉闷罢了。
这会小姑娘主动攀谈,倒是打开了菜婆的话匣子。她被巫楠救了之后,这些年就一直跟着他。她也不知道这些个大男人都在外面做什么事,自然也没有那些个弯弯绕绕的歪心思。
她边收拾边坦诚相告:“只带了阿翊几年,他就独自去京城了。这么些年没见着,没想到他变化这么大。”
柳恩煦一边低头系衣带一边回应:“阿翊原来是什么样子呢?”
她问的不是他的相貌,而是更多关于他的信息,性格也好,怪癖也罢,关于他的她全想知道。
可惜菜婆婆没办法做出生动的回答,她遗憾地摇摇头,说:“我带了他五年,听他说的话都没这几日加在一起的多。我就想啊,若现在走在市集上,我还真是认不出他来。”
柳恩煦穿好寝衣,又去拿了件绵氅披在肩头,看似轻松随意地问:“这谷里平日只有菜婆照顾神医吗?”
菜婆将最后一块被血染脏的布条收回袋子里,才笑着说:“还有我姑娘,这些日子去县城采买了,今日就回来。”
话音刚落,菜婆就想起什么来,抱歉的口气又说:“晚点过来换药的时候我再跟您细说,那丫头总是撞上老头放在林子里的机关,我得提前过去接她。”
柳恩煦起身去送她,就看她一步三回头,叮嘱道:“您多休息,这胸口的伤口不容易凝固,不过这药粉功效不同,三日便能痊愈。”她突然想到什么顿住脚,补充道:“这事,您先别告诉阿翊吧。您也看见他们俩闹成那样…”
柳恩煦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事要瞒着郁昕翊,但她还是答应了菜婆的请求。毕竟她记忆里,这是她自己同意的。在她记起来怎么回事之前,她也不想告诉他,再产生无谓的争端。
菜婆交代完便匆匆离开,没过多久,郁昕翊便赶到。
此时,柳恩煦的小脸稍微恢复了血色,披着一件雪白的银狐裘绵氅正在镜前打理自己的顺滑如绸的头发。
郁昕翊进门时,就看镜中那张光润雪肌的脸上,正对自己漾开一抹暖心的笑意,粉嫩的樱桃小唇随着弯出一个弧度来。
“冼安说你不舒服?”
郁昕翊关上门,面色郑重走近镜前的美人。
柳恩煦垂睫,但脸上笑容未淡,她只是思考着该怎么敷衍他。
片刻后,她转手,坐直身子紧紧环抱住站在身后的一袭青衣。他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沾染着冬雪的冷冽。
郁昕翊依旧担心,将她垂散在身后的长发拨到一侧,露出她颀长嫩白的天鹅颈,又问:“怎么了?”
柳恩煦撒娇地将头埋在他下腹蹭了蹭,打了个哈欠撒娇道:“昨夜睡得不好。”
郁昕翊只觉得下腹的某一处被她的小脑袋蹭的一阵灼热,可小姑娘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