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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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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市, 锦兰巷。

    胡府门外,灯影幢幢。

    高挂的红灯笼被一阵夜风吹得轻轻摇动。

    夜阑人静,唯有那棵种在影壁后的丹桂树随着秋风夜袭, 赶落绿叶无数。

    灰暗的青砖一夜间被绿叶覆盖, 犹如铺上一片绵软的毯。

    月光皎白,却留不住世间的颜色。

    连炙热的红,都变成了污浊的墨迹。

    冷月渐落, 莺声初啼。

    门庭处传来的滴水声将看门的老伯吵醒。

    他随意穿了件衣服, 拿着灯烛朝门庭处摸索。

    而后,他抬头看到了挂在房梁上的那层染着红色的“纱”。

    直到那层轻薄被风吹拂开, 让他彻底看清了钩在后面的人影。

    ——

    辰时伊始, 正泡在温柔乡里的柳博昱被一阵急迫的砸门声吵醒。

    他推了一把身旁的阮娘,阮娘才随意披了件外挂,睡眼惺忪起身去迎门。

    刚把门栓推开, 管事就从外面推门而入, 语无伦次地仓惶禀报:“老爷,出大事了!官府找上门了!”

    柳博昱原本将小手臂横搭在额头,昏昏沉沉地“嗯”了声。

    下一刻整个人犹如五雷轰顶, 猛地坐起身,脑袋瞬时间嗡嗡作响。

    倒是阮娘先有了反应, 轻声询问:“具体出什么事了?”

    管事脸色灰白,犹如心胆皆碎, 胡乱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胡喜死了!被人…被人扒了皮!!”

    没等阮娘反应过来,柳博昱已经冲到管事身前, 攥着他衣领子骂道:“胡说八道!他昨天下午还跑来跟我要那块宿州的地皮!”

    管事被柳博昱一唬,更加慌不择路,腿一打软, 跪在地上:“小的不敢扯谎啊——”

    话没说完,就听见屋外传来一人雄浑的声音:“上去拿人!把房间搜一遍”

    随后响起一阵错乱的脚步声,直到柳博昱和阮娘衣衫不整地被押到楼下,才发现是大理寺丞魏绍亲自随京兆尹府的捕快一起来拿人。

    魏绍长了张国字脸,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凶神恶煞。

    阮娘只看了一眼就怕得低下了头,谁知魏绍反而蹲下身子,盯着她问:“昨晚亥时三刻,你跟胡喜在一起吧?”

    阮娘当即被眼前的人吓毛了,因为她和胡喜厮混的事柳博昱是不知情的。

    柳博昱一脸错愕地转头看着阮娘。

    只见她嘴唇都吓白了,颤颤巍巍地说:“我不知道,我…我跟他不熟…”

    魏绍疾言厉色道:“可他的手下说是你们要除了他灭口啊?!”

    阮娘毛骨悚然瘫坐在地:“没…我…我没有…我只是吓唬他…他要去茶楼绑那个小姑娘…可这事办砸了…我怕他出去乱说,就给了他一笔银子…我没想杀他…”

    魏绍冷嘲热讽道:“那可真是巧了,柳大爷在官卖上买的那把西番的金刀掉了颗宝石,那颗碎宝石刚好黏在了胡喜的尸体上,那把金刀据说还是原来的西番王剥兽皮用的。”

    柳博昱僵硬的脸突然抽搐了几下,破口大骂:“这明明就是陷害!你们就这点办案能力?!”

    魏绍冷眼转向柳博昱,冷笑一声:“柳大爷恐怕忘了,您在西市还有个宅子,只不过好久没去了吧?我们不小心挖出来几年前失踪的那个福莱商贾何氏,怎么连地契带着人都埋在柳爷的院子了呢?”

    柳博昱彻底傻眼。

    就算胡喜的事是有人栽赃。

    可那个姓何的。

    他狮子大开口,谈好的买卖临时提价,还赶在父亲收回了他几处家产之后。

    柳博昱那天喝多了,错手把他弄死了。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去过西市的宅子。

    他们…他们怎么会发现那件事?

    魏绍见柳博昱目瞪口呆,心道又是个贼喊捉贼的败类,于是起身,弯着腰说道:“柳大爷名下的资产全部查封,若是还查出其他罪行,数罪并罚。”

    柳博昱一个趄趔瘫坐在地,一旁的阮娘赶紧抱着魏绍的腿求情:“我知道,我知道他做的事!我坦白,你们别抓我!”

    没等说完,柳博昱就挣脱开束缚,狠狠抽了她个耳光,又对魏绍喝道:“去!去国公府报信!”

    可惜魏绍没理他,只瞥了一眼阮娘,语气不善:“听说你兜售禁药?”

    阮娘眼里的期盼这才彻底暗了下去。

    她只觉得面前这个人就是个地狱派来的罗刹,似乎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但她必须要放手一搏,辩解道:“我只给了几个曾经的贵客。哦,还有个王府的小姑娘。是她们管我要的。”

    在府内搜查的捕快陆续回来,可惜没搜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魏绍也不打算在这种污秽之地久留,他负着手冷笑了一声:

    “那就有劳二位跟我们走一趟了。”

    说完也不管两人在身后怎么喊冤,他大步流星走出柳博昱的小院,看着两人被押上了囚车。

    ——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狄争匆匆进门禀报时,窦褚正用细布给柳恩煦干裂的嘴唇上沾着水。

    窦褚没留意听狄争说的那些个细节。

    总而言之,他要做的就是让柳博昱一无所有。

    他看着仍然昏迷不醒的柳恩煦,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这该是你要的吧?

    狄争还没退出去,秀月就端着刚煮好的汤药进了门。

    这是窦褚一早交代府医去找的草药。

    对清理柳恩煦体内的余毒是有效的。

    秦楼楚馆的人能调出来什么了不得的药?

    更多的就是为了留住客人,多加了控制心性的迷药罢了。

    秀月跪在床榻边,半勺半勺地往柳恩煦嘴里喂药。

    窦褚这才起身走出大殿,感受了会此时正温暖的阳光。

    一夜未眠,倒是忽然来了困意。

    他抬手按了按额头,忽然听见两个姑娘争论的声音。

    这才想起什么,脚底一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就是你们这种低贱的人,带了什么污秽的东西回来,传给了王妃!”

    元玖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护着刚做好的补汤:“王妃是中了毒!你前些日子在王妃身边伺候!我倒是怀疑跟你脱不了干系!”

    枝幻冷眼打量着元玖,斥责道:“王爷最恨血口喷人!你这种贱婢就该被处死!”

    元玖深吸一口气,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打算不跟她计较,端着补汤往外走。

    刚踏出门,就见窦褚正负着手站在门外,若有所思地盯着小膳房里的枝幻。

    元玖吓了一跳,匆匆行了礼,端着那碗汤就离开了。

    可窦褚就好像没看见她这个人似的,连点反应都没有。

    元玖只觉得一阵惊骇,即便太阳光暖洋洋的,她都能觉得汗毛倒立。

    枝幻刚转过头,就看到窦褚刚刚离开的一个背影。

    她知道昨日是窦褚把小王妃送回来的。

    可她不知道昨日具体发生了什么。

    本是想今日出去探探,可她没想到茶童给小王妃下了那么多药,差点要了她性命。

    她心里一直都有些担心茶楼那边露了什么破绽。

    可仔细想想,那壶茶只要被送进去,那么点时间,根本来不及回府搬救兵。

    枝幻把刚才生火用的扇子放在了一边,心事重重地拿勺子在汤里搅了两下。

    昨日王爷去的时候,明明是雷嗔电怒,恐怕那会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即便小王妃醒过来,再装无辜也无济于事啊。

    她有些烦躁地将勺子完全扔进了汤里。

    可她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

    是不是该想想自己该怎么找下一个机会?

    ——

    柳恩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她意识逐渐清醒的时候,只觉得身子像是散了架。

    到处都在剧烈疼痛。

    她昏昏沉沉地睁了眼,可惜眼前一片漆黑。

    只有自己伸到面前的手能看到个轮廓,除此之外就是床账外那排素缨被月光投射进来的影子。

    柳恩煦稍微调整了呼吸,刚侧过身就看见了那张清绝的脸。

    她吓了一跳,匆匆捂住嘴没有惊叫出声。

    见他没有反应,柳恩煦把脸往他面前挪了挪,才发现他正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熟了。

    柳恩煦悄悄地往里侧又挪了半寸,连呼吸的声音都断断续续的不敢闹出动静,生怕惊动身边这只野兽。

    刚把身子翻过去一个微微的角度,就听窦褚突然冒出一句话:

    “睡好了吗?”

    柳恩煦吓了个激灵,赶紧停下自己的小动作,抬眼去看他。

    可他依旧侧卧着紧闭双眼。

    柳恩煦想让此刻的黑暗将自己完全吞没,因为一想到那天发生的事…

    她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躲。

    于是她软糯糯地“嗯”了一声,同时把被子扯高了些,可以随时捂住脸,遮蔽尴尬。

    她小心翼翼地再看窦褚,此时他已经睁开眼,冷冰冰地凝着自己。

    片刻后,才讥嘲道:“不是说划清界限么?”

    柳恩煦只觉得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把利刃,敲击着自己的耳膜。

    她心虚地把身上的被子扯过鼻翼,只胆怯地露出一双鹿眼看着黑暗尽头的那两谭深井。

    声音如水珠落入清潭,细碎地飘荡在夜帐内:

    “多谢殿下…”

    窦褚却被她这句不走心的话气笑了,阒静的屋里倏地回荡起手指快速敲击床板“哒哒”声,他语气尽是不屑:“你谢我哪件事啊?”

    柳恩煦见他往自己面前凑了凑,自己下意识往后弓了弓背,想趁机躲进被子里,心虚地道:“你说什么是什么吧…”

    窦褚没太听清她最后说的是什么,只觉得她蒙在被子里的声音异常沉闷,才一把扯开她脸上那层阻绝空气的障碍物,哂笑:“昨天你可不这样…”

    被扯走被子的柳恩煦就像只被卸了壳的小龟,露出了自己最柔软脆弱的一面。

    她立刻用手捂住脸,把身子都攒地更紧了些,连耳朵里都能传出心里紧张地隆隆声。

    柳恩煦咬着嘴唇,发出颤颤绵音:“殿…殿下…也不这样…”

    窦褚对她可真是哭笑不得。

    那么大的事儿上,她连个后果都不考虑,就敢对自己下那么重的手。

    现在倒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

    柳恩煦悄悄掰开指缝,窃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直到确认那张本该冷冽的面容上带了点笑意,才缓缓把手放下来。

    窦褚见她此时担惊受怕的样子,气得在她脸上轻咬了一口。

    柳恩煦才下意识反推他一下,伸出去的手刚好被他稳稳地捉进了手心。

    窦褚听不出喜怒地笑了两声,埋汰道:“至于的么?想了个这么笨的办法。”

    柳恩煦的手被他紧紧攥在手心抽不出来,紧抿着唇,怯怯应道:

    “我知道,骗不过你…”

    窦褚这才彻底把轻含在嘴里的笑彻底绽放开,把她的小手宝贝儿似的拉到自己面前,温声说:“那种破药,以后别吃了。”

    柳恩煦见他心情不错,乖巧地点点头。

    才听他又说:“非要吃,我给你。”

    “…”

    柳恩煦看着窦褚轻咬了一口她那双裹成粽子的手,让她忍不住把手往回缩了缩,才听他稀松平常地问:“那些人,想怎么处理?”

    柳恩煦没想到他办事效率竟然这么高,忍不住问道:“枝幻…往壶里下药了吗?”

    窦褚冷淡地“嗯”了一声。

    柳恩煦颇为失望,停顿片刻,继续道:“让叔伯不要再存歪心思就好…枝幻是殿下的人,殿下发落吧…”

    窦褚依旧淡漠地应了声:“好。”

    柳恩煦正想着怎么开口问问叔伯的事。

    就感觉窦褚的唇近乎贴到自己耳朵上,他语气极缓带着挑弄,说道:

    “你叔伯恐怕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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