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狠戾帝王爱上我（35）
他心通运用到极致之时, 整个人仿佛被那股力量打成了筛子，霎时千疮百孔，周身凭空多出百来道伤口, 鲜血漫溢, 温度不断流失，但他的灵魂也摆脱这具朽坏的躯壳，被那股力量轻飘飘地托举到上空。
他感受不到疼痛了。
渐渐的, 也感受不到其他, 画面、声音、气息……他只能见到每个人身上那团五彩的火，看到他们心里所想的画面, 听到他们心里发出的声音……
淮化……不, 梁怀若察觉到他的状态很诧异，还有些惊慌，在忧虑如果他死在这里, 怀仁太子要怎么平安逃出去。
姜垣是真的关切他的状况, 他能料想自己彼时多半是一副垂死的惨状, 姜垣心下充溢害怕担忧, 一直在说“对不起”。
还有……那日他在林中与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只是此刻求生的念头又动摇了姜垣的决心和勇气。
哪怕今日能逃出去，来日恐怕再也不能回来了。
毕竟这一次, 将会是他自己选择的逃亡。
他不知道姜垣到底有没有说话, 又与他说了什么，只启唇对姜垣说道：“快走吧……”
“不要再回来了……”
“没关系，我原谅你。”
至于姜澧, 他似乎正遭受他心通的冲击, 竟完全没有注意姜垣的动向。
此次他带来的都是一些习惯了听令行事的兵卒，被皇帝喝止后也不敢擅自行动，再加上眼睁睁看着崔珑身上发生的异状, 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转眼就衰竭成只剩半条命，更不敢妄动，只怕事后被皇帝问责。
为什么会这样？
起初他往姜澧身后探去，只见到那个漩涡比此前膨胀得更大、更扭曲，漩涡中心的血光更浓，除了那些被姜澧害死的人，里面又多出好些活人，姜垣、梁怀若，那些跟随姜垣来的人……还有崔家的人、锦衣卫指挥使，甚至多出了沈靖平……
那皆是姜澧的杀意。
他还见到姜澧在中宫打造了一个巨大的鸟笼，将他剥光了衣服用锁链锁在里面。
那一颗心完全被杀意和愤怒控制，陷入深不见底的泥沼。
他放任自己的意识在里面冲撞，与那些恶念和怨气对抗，想要捏散那些脸、那些杀意，捏碎那个笼子，却皆是徒劳，反而一头冲进了深处，触及了过往的一幅幅画面。
那些画面已经不能影响他了。
他头也不回地从上方掠过，一阵风不知从哪儿吹来骨铃摇曳声，他下意识追随那个声音，最后来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
那是一个战场，气息诡谲阴森，四下折戟沉沙，堆积了许多巨大的白骨，像是《山海经》中才有的异兽，眼眶空洞得骇人。却不见战士的尸体，唯独战场中央有一片尸山血海，一人抱着银枪独自坐在上头，晃荡着一条腿仿佛在等人，他从下方经过的时候，那人一跃而下落到他面前。
他看不到对方的脸，也能感觉到他似乎极开心。
“你来了。”
那人执起他的手，手上的血迹染到他皮肤上，他将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偏过头轻轻吻他的手心。
“为什么这么做？”
“我生为修罗，杀戮乃本性。”
“何况，若不是他们，你怎会死？”
我已经死了吗？他迷惘地想到。
眼前的场景顷刻烟消云散，烟雾后露出一棵结满冰晶的树，剔透无暇。
他在每一片冰晶上都看到了自己的脸。
……
崔珑再度醒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回到了中宫。
事实上他看不到眼前的景象、身处的环境、身边又有哪些人……只是听到了，听到了整座宫殿惶惶不安的声音。
如今他再不需要动用他心通，他就活在他心通映照出的世界里。
宫人们很害怕，因为由他们伺候皇后，帮他换了衣裳，擦洗身上的血水，他们见到了皇后身上的伤口、也知道他流了多少血。
换做一般人，根本不可能醒过来。
医官们很害怕，他们对皇后的症状一筹莫展，是病、是毒？若只是普通伤口，怎会止不住血？他们没办法对症下药，只能是束手无策。何况他们来看皇后的时候这人五脏六腑均已破裂，衰竭的速度极快，根本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只是谁都不敢点破。
他们都害怕皇后下一刻死在榻上，而他们将再也走不出这扇门。
他们的担忧很合理。
因为姜澧就在他面前。
对方如今的状况……有些奇怪，他身后的漩涡说不清比那日的情形更好还是更差，一会儿缩小、一会儿膨胀，漩涡中心的那些脸少了几张，他头一回见不到姜垣了。却也多出了十几张脸，有中宫的宫人，还有几张陌生的脸，大多华发苍颜，崔珑揣测那都是太医署的人。
此前姜澧脑海中那个糟糕的笼子也不见了，对着他只剩纯然的惶恐、不安和担忧，甚至还有一丝……悔意。
他在后悔什么？那道悔意太浅了，崔珑无意去分辨。
不够，还不够。
他试探着朝姜澧伸出手，下一刻就被对方握住了。
“没用的，让他们都走吧。”
“陛下，我有话想对你说，只有你，和我。”
姜澧沉默片刻，开口时声音沙哑：“听到了吗？都退出去。”
“是。”
崔珑见众人离开时都怀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宫人夸他良善，说等他死了会想他、给他多烧几沓纸钱。
他差点就笑出来了。
他看不到姜澧，只有冲着他那团五彩的火说道：“不觉得奇怪吗？我没有病症、没有中毒，伤口都是瞬息间凭空出现的。而前二十多年，我的身体可以说相当不错。”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
“姜澧，你我因缘纠葛，命理相缠。生生世世，我皆会因你而死。”
他见那团火猛地翕动了一下，黑色的火顿时微弱了下去。
“不会的，这怎有可能？”姜澧一边极力否认，可那份悔意一边也疯狂涌动起来。
“你所造的孽、所杀的每一个人，皆会回馈到我身上。”
“是你害死了我。”
“许今日我投入地府，也会因你进油锅……”
“没可能的……”姜澧嘶声低吼，“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才是始作俑者，这些冤债、这些杀孽，就由我一人来承担。”
“死的人也只该是我。”
静默少顷，他又喃喃道：“是我错了吗？……我真的错了。”
“我不知道会这样。”
“从玉，我知道错，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我、我求求你……”
那皆是姜澧由心底发出的声音，声嘶力竭，沉痛而悲恻。
只差最后一点了。
他微微一笑，尝试着伸出双臂去挽姜澧的脖颈，与他亲密贴近，柔声道：“阿澧，此刻我才信了，原来你是真的……爱我。”
“你这样爱我，到最后……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吗？”
“比如……我有没有……爱过你。”
姜澧面色惨白，双唇嚅动，说不出话来。
崔珑自然看得分明，眼前之人此刻只剩满心悔愧、痛苦，他只希望自己能活下来。
那个漩涡中的血光平息了下去，那些脸俱消散了。
同时他还听到脑海中响起一道冰冷机械的语声：“挽回灭世者黑化值80％
拯救世界值数70％
任务成功。”
这个世界的任务目标果然够简单粗暴，不出他所料……
但他依旧说道：“我明白了……我……喜欢的是九皇子，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看着他……”
“可惜，你终究不是他。”
姜澧心下震动，继而绞成了一团。
——他究竟都做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
崔珑听到窗外有宫女在赞美梨花的清香，她的心情盈动、雀跃，她正值少年人最美好的青春。
“窗外的梨花开了，你能亲自为我采一枝来吗？我看不到了……想闻一闻。”
他收回手，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虚弱地倒在了榻上。
姜澧轻轻拭过他嘴角溢出的血迹，低声道：“好，你等我。”
待他从枝头折下一枝梨花回返，一踏入屋内，姜澧瞬即察觉到了一处与他离开前的不同。
崔珑适才搁在被褥上的手，这会儿静静垂落在了床畔，仿佛一朵离枝的花，苍白而荏弱。
而他静静阖着眼，眉目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姜澧顿了顿，怕惊扰榻上的人，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过去，俯身将那枝花轻轻从他脸上拂过。
“从玉，你闻到了吗……很香……”话说到一半，咽喉里漫起一股血腥气，他张嘴吐出一口血，染红了雪白的花瓣。
偏偏是此刻，他完全明白了崔珑的心思。
哪怕是弥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刻，他也不要看到他。
好，他遵从他的心愿。
姜澧转身走了出去，隔着一道屏风立在后面，在屏风上以指尖勾勒那人模糊的轮廓。
他手指颤动，倏而心中大恸，终于无力描画下去，伏在屏风上发出困兽般的哀嚎。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写番外还是新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