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可笑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北极星遥挂夜空，通往皇宫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值守后半夜的侍卫刚目送八位重臣入宫，还未等来人换班，正是最为困倦的时候，远远地见一行人策马奔着宫门而来。
马儿疾驰，踢踏声在空荡寂静的街道上显得尤为清晰。
“什么人！”
一个激灵，瞌睡虫瞬间跑光。
侍卫们纷纷举起手中的红缨长枪，拔出随身佩戴的钢刀，一致对外。
临近宫门，马上人动作潇洒利索地下马，颜暮云一身金线滚边的黑衣，黑靴立在马侧，“去禀报皇上，本侯回来了！”
正阳侯死而复生！
时隔几月，平安归来的颜暮云让正阳侯府再度在京都掀起一阵风浪！
对此，据永延宫随侍的小太监传出的可靠消息，颜侯领皇命外出突遭刺杀，险象环生，身受重伤，在外养病，直到病愈才得以还朝。
这种蹩脚的解释明眼人一听便知是借口。
但，那又如何？
正阳侯回朝，依旧是深得宣德帝器重的超一品侯爵，只要颜暮云还在，正阳侯府便在京都屹立不倒！
京都中的建筑格局依规矩而建，庭院方正不说，二三进的院子比比皆是，绿树掩映，蝉鸣不歇。
层层屋檐叠瓦中的一间静室内。
仆役躬身道，“少爷，正阳侯根本没死，宫中传出的消息，他悄无声息地回朝，此时已经入宫了！”
“把牢中的那些人全部处置掉，一个活口不能留！”
“是。”
颜正齐被关押，苏大人派人去曹州调查，但那些人从来都不是什么曹州人，只是一帮山中匪类。
只要与曹州当地的户籍官员核对过户籍姓名，他们露馅是早晚的事。
这些人浑惯了，在其他州县随便抓了个青楼女子，以为红楼妓馆的人便不会有人细查，一群蠢货！
“准备些好酒好菜，我们去牢中见见那个做梦都想袭爵的可笑大少爷，顺便告诉他，正阳侯回来的好消息，想必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京都府衙的牢狱之中。
昏暗的监牢内，只有墙上用来透气的小窗从外界渗进些许光亮，窗扁且窄，从牢中望出去，只能看到一小片湛蓝的天空。
王正青的小厮从袖口中摸了银子递给狱中牢头，“有劳了。”
“王二少客气，咱们都知道颜少爷是被冤枉的，待在这儿确实委屈了。”
牢头收了银子，赔笑客气了几句，便打开铜锁放王正青入内，又顺手上了锁才转身离开颜正齐的牢房。
牢房中只有一张桌子，一个铺着稻草的石床，还有一个盖着盖子的恭桶。
颜正齐双目无神，屈膝坐着，颓然地背靠有些阴暗潮湿的墙壁。
王正青先是动手把桌子往远离恭桶的那侧挪了挪，才敢将带来的食盒摆在桌上，“我来看你了！”
颜正齐一动不动，如雕像般僵直。
“行了啊你！”王正青把好酒好菜通通摆上桌，“有你那个继母在，京都谁人不知你是被陷害的，你还摆出那张脸来给谁看！”
“你来做什么？”
“都说了是来看你的，知道这里吃的差，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菜！”
王正青摆好菜又取出酒壶，在两个酒杯中倒满酒，酒香瞬间四溢。
嗅到酒香气，两侧牢房开始躁动，铁栏杆被拍的砰砰作响。
几名犯人吵着要酒喝，“老子也要喝酒，凭什么只有他能喝！”
牢头一鞭子甩过去，“闭嘴！你以为你是谁，还想喝酒，再吵闹一句，别说酒没有，小心爷鞭子伺候！”
见此情景，王正青啧啧两声，干笑道，“等你出去我再好好给你接风洗尘，去去晦气。”
颜正齐仍旧不见动作，“知道晦气就别来了。”
王正青走上前去，他的声音在憋闷的牢中透着一股活力，“起来，吃东西，我都进来看你了，你还想让我喂你不成？”
“不想吃，拿走！”
王正青双手掐腰，瞪起了眼睛，“嗨……颜正齐，我可告诉你，你现在是在牢里，吃了这么多天牢饭还不长记性收敛你那大少爷脾气是吧？”
颜正齐抬头看他，王正青也同样瞪他。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兄弟？”
说话口无遮拦，毫无顾忌地在他伤口上撒盐！
“有我这样的兄弟是你的荣幸，快给我起来！”王正青伸手拉他。
被拉到桌前，王正青将倒满的酒杯，递给他，“你现在可以放心大胆的喝酒了。”
颜正齐不解，“什么？”
王正青笑道，“颜侯没死，今晨回京了，我来之前，他还在宫里呢。”
“你说什么？我父亲没死？”
颜正齐面露诧色，手上失了准头，原本想端杯的手指碰倒了满杯的酒，香浓醇厚的酒顺着桌面滴落，沾湿了他身上写着“囚”字的牢服。
“是呀，颜侯刚回来，京城就传遍了。”王正青随手将酒杯扶起，再为他添上一杯，“要不然你以为这京都府衙是谁都能进的吗，若不是颜侯回来，你想使银子都找不到地方使！”
无论做什么，只要在京都这片儿地界上，权势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总比官职大小更管用。
颜侯未死，正阳侯势力一如从前，旁人就不敢骑在正阳侯府头上作威作福。
原先狱中牢头搬出苏大人义正言辞地拒绝探视，如今也变成了“大少爷是被冤枉的。”
真真是可笑又现实！
颜正齐瞬间惨白了一张脸。
父亲没死，还回了京，那他很快就会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他一定会对自己失望的。
他是不是就要失去袭爵的机会了？
林依腹中有了父亲的孩子，若生下来的若是男胎，父亲那般喜欢她，日后……未来的正阳侯爵位定是她和她儿子的吧？
不若杀了她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心思刚起，颜正齐心头猛地颤了一下。
他握手成拳，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顾王法，随随便便就动起了杀人的念头？
是从他觉得正阳侯的爵位一定会落在自己头上那一刻？
还是认为自己的忍耐终于要迎来曙光，将来的侯府全要靠他撑着的那个一刻？
失去了管束，瞧瞧他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丧期宠幸丫鬟，旁听旁信，利用刘姨娘之手害死了红梅，事后非但没有害人性命的愧疚，反而觉得斩草除根才能力保自己安全无虞。
可事实上，他连一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女子都不如，身陷囹圄还要被她救赎。
一杯酒下肚，闻起来气味香醇浓厚，但实际上那股辛辣的感觉从口腔一路烧灼到腹中，烧疼了他的五脏六腑。
“你慢点喝，就这些，喝完可就没了……” “我这里还有，酒管够！”
王正青正说着话，却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截去了话头。
牢门外，章谦在前，章泽在后，双生子站在牢门口，“看来我们来晚了！”
章谦继续笑道，“你家马跑的真快。”
“那是，我家的马……”话到一半，王正青忽然回过神来，笑骂他，“滚，滚，滚，什么马跑的快，那是我有心！你这人一肚子花花肠子，歪门邪道，倒不如你哥，你哥虽然嘴贱些，直肠子，可他心眼不坏！”
章泽瞥了王正青一眼，“你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你皮痒了吧！”
“哈哈，都是兄弟，何必要计较这些！”
牢头再次打开牢门放两人进去。
“我怎地心眼坏了？”章谦看着占满桌子的菜和酒，便把自己带来的食盒放在一边。
王正青翻了个白眼，“那谁知道呢！”
章泽看了看牢中环境，冷哼一声对颜正齐道，“我还以为京都的府衙监牢会有老鼠，没想到还挺干净，便宜你了！”
王正青哎呦一句，“你会不会说话，怎么跟我似的。”
他一进门就损了颜正齐两句，没想到眼下章泽又来。
颜正齐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他放下酒杯道，“嫌有老鼠，可以不来。”
“我偏不听你的。”章泽双手环胸，“我来是想顺便告诉你，颜侯根本没死，已经回京了！”
所以，别做你那袭爵的美梦了！
“我已经说过一次了！”王正青失笑，“你是准备把我说过的话全都重复一遍吗？”
“你多嘴多舌！”
“你个臭小子，你还不是一样！”
吵归吵，双生子在对面坐了，章谦拿出自带的酒和酒杯。
只是四人还未开始，又听牢中传来脚步声，四双眼睛齐齐看向声音的来向。
窦白脚踩黑靴，手中同样提着食盒，身后却不见随从。
走到牢房门口，窦白被四个人八只眼睛的注视吓了一跳，“你们怎么都在。”
王正青大力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不愧是朋友，这才是同甘苦，共患难啊！”
一人坐牢，全员探望，不愧是一起从小玩到大的。
大家都知道，颜侯回来了，颜正齐的苦难很快就要结束了，但颜侯回来，也说明颜正齐的侯爷之位顷刻间化作了泡影。
正阳侯府。
昌公公派小太监传来消息，颜侯死而复生。
老太君赶忙命曹管家将府上的一切恢复原样，祠堂中的牌位撤下，各院各处加以打扫，换上新的大红灯笼。
阖府上下喜气洋洋，一派祥和。
老太君忙着打理府上，林依却忙着命人收拾西院。
正如她所猜测的那般，颜暮云果然是假死！
林依原本占着颜暮云的院子，如今正主回来了，她这只鸠占鹊巢的小斑鸠自然要给原主人腾地方。
下人们进进出出，紧锣密鼓的收拾准备，林依却独自一人坐在厅中，半垂下眸子，遮住眼底藏不住的冰冷锋芒。
“夫人，奴婢将您惯用的物件儿都送到西院了。”
点翠和玉楼将林依贴身的，用惯的东西都搬进了西院，她们本是伺候侯爷的大丫鬟，后来跟了夫人，没想到侯爷又回来了。
虽然二人很高兴能再见到侯爷，但作为主子的林依也让她们很是不舍。
“好。”
林依再抬头时，眼中已然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