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局外人
门关上了。声音不大,但还是让林司良脑子里的某根神经颤了一颤。
混沌着的大脑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将那个闯入禁区的不速之客赶走。但不速之客真的走了,不知为什么,留下来的却是一室空虚。
他说……我喝醉了。
林司良努力回想着,但记忆却只截止到他在吧台前喝酒的画面,再之后的,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不过自己这莫名其妙没了的记忆和快要疼炸了的头,足以证明安幸说得没错。
自己从没带安幸回过家,甚至都没有对他提过锈水巷,他并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儿。唯一能把断了片的自己送到家的,就只有源哥了。
也就是说……自己喝醉了之后,源哥和安幸将自己送了回来,然后安幸又留了下来……照顾他。
林司良撑着头,脑子一点点清醒了过来。
是了……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他,安幸为什么要留在这儿。他本来可以让源哥也送他回六分巷的,而他,包括源哥,也都根本不清楚这个房间有什么特别。
他只是来照顾自己的,他只是单纯想对自己好的。
……就在自己把他一个人丢在裂隙里之后。
然后自己一睁眼……就又这么毫不留情地把他赶走了。
林司良用力锤了锤头,又下意识地看向安幸之前坐的地方。
而且他刚才好像……就坐在地上睡觉。
他怎么没睡躺椅?床上也不是没有地方。
他身上还带着伤……背上、腿上,手臂上,都是。
他就这么……坐了一夜么?
林司良想着,心里蓦地一阵纠痛,痛得脑子一瞬间就清醒了大半。他掀开被子下床,想要去外面把安幸找回来,不经意间却又发现床边的小桌上,放着一碗清水。
这是给自己准备的吗?
一……碗水?
明明桌子上,就有很显眼的条纹水杯,他却用了一个……
林司良呼吸一滞,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他呆坐在床边,怔怔盯着那碗水,盯了许久,忽然一抬手,啪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待到林司良跑出去找安幸的时候,安幸早就不在锈水巷了。林司良转了一圈没看到人,又开上机车去了暗街11号。
时候还早,暗街11号还没几个人在。林司良问了人,都说没有看到安幸。
林司良想着也许是自己开车比安幸快一些,便耐着性子等到了中午。可等到太阳都快落了,安幸仍然没有出现。
实在等不下去了,林司良跟源哥打了个招呼,便又离开了酒吧。
今天这事,自己实在是过分了。
林司良开足马力,一路朝六分巷飞驰。
他的眼神明明透着委屈,但自己却脑子抽了筋,视而不见地非得要把他赶走。
想起安幸今早的模样,林司良的心不住地往下沉。
丢下他,又这么赶走他,他怕是要被自己伤透了。
自己做了这么些破事,到底要怎么才能弥补得了……
安幸确实没去暗街11号,也没打算去。从林司良那里出来,他便直接回了自己家,关上门拉了窗帘,一头倒在床上。
伤口疼,筋骨也疼,一晚上没有睡好,头也有点疼。
安幸盖上被子,强行闭上眼睛,但却半天也没攒出多少睡意。
其实冷静下来之后,也并不是很生林司良的气。那个房间对他的意义非比寻常,他宿醉醒来,头脑不太清醒,第一反应是要赶走自己这个外来者,也不是不能理解。
相比之下,更让他觉得难过的,是这个房间的存在。
不是不知道林司良忘不了旧人,也不是不知道他们之间始终隔着距离,但身处在那间房间中,局外人的实感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那间房子中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那是一个凝滞在过往的异度空间。林司良把自己关在里面不想出来,而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走得进去。
安幸将头蒙进被子里,心情一点点地灰暗着。
就像是被那一对亲密的情人手挽着手,明明白白地告知着自己是多么多余,多么无谓,自己那一厢情愿的感情是多么不值一提。
这滋味,真的难过。
或是光线太暗,又或是昨晚的睡眠确实太糟,安幸在这昏暗的房间中独自难过着,不知不觉地,还是开始迷糊了起来。
好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叫自己的名字,听起来还有点像林司良的声音。
怎么连做梦都还要梦见他。
……已经够卑微的了,在梦里,就别让他再出现了。
安幸半梦半醒地想着,很快,意识就坠入了一片黑沉之中。
“哎……”
六分巷的广告牌边,安幸放下酒瓶,在老人旁边叹了第二十次气。但老人就像没听见他说自己心情不好,也不管他叹了多少次气,只是旁若无人地喝酒,旁若无人地鼓捣着他的奇怪乐器。
老人是一向不跟他说话的,安幸倒也习惯了,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弄自己的乐器。
鼓捣了一会儿,老人终于把乐器拿到嘴边,试了几个音,然后吹起了一首曲子。曲子旋律很普通,不快不慢,也没太多情绪,也听起来既不像讽刺安幸,也不像安慰安幸,基本上……就和唉声叹气的安幸没有什么关系。
安幸怔了怔,又默默垂下头。
连在老人这里,自己都成了空气一样的路人甲了。
这是中了什么邪了……
安幸凉凉地笑了下,仰头喝光酒瓶里的酒,一撑膝盖站起身,对老人说了一句下次见,便准备要回家去。
可还没走几步,老人的音乐声却突然断了,紧接着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安幸连忙转身,只见老人佝偻着身子,咳得脸都变了色。安幸赶紧上前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老人又咳了好一会儿,总算才缓过了点劲来。他重重地呼吸了几声,也没看安幸,又拿起酒瓶,咕嘟嘟地喝了起来。
还能这样喝酒,看起来应该没什么大事。
安幸放下心,便再次向家的方向走去。刚要拐过巷角,却听一个苍老又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加油啊,小子。”
安幸猛地转头,广告牌迷幻的光影中,老人胡子一撇,又将目光从安幸身上移开。陌生的话音渐渐消散在空气中,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安幸再出现在暗街11号酒吧,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了。
红皮大门一开,林司良立刻就站了起来,但眼看着安幸进了门,林司良却没敢主动上前去迎他。
那天他找去了六分巷,都走到了安幸家楼下,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安幸家的门牌号。给安幸的终端发了信息,也不见安幸回复,没办法,他只能站在楼下喊安幸的名字。可喊了半天,除了一个朝他扔垃圾的老太太,没有半个人回应他。
安幸没什么其他常去的地方,这会儿他多半是在家的。
多半是在家……但是不想理自己。
林司良这样猜着。
这两天林司良一直很忐忑。来暗街11号,见不到安幸,给安幸的终端发道歉的消息,也没有回音,他只怕安幸真的生了气,再也不来暗街11号,也再不理他了。
真挺怕的。
不过好在,安幸最后还是来了。
不知道今天他愿不愿意理自己。
林司良嘴唇抿了抿,纠结着要怎么开口跟安幸打个招呼。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却见安幸径直走到自己面前,竟是先跟自己打了个招呼。
“不好意思啊,那天我睡着了,没看见你发的消息。你去我那找我了?”
安幸的笑容很是自然,似乎之前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
“啊……嗯。”
林司良愣了一秒,才迟钝地点了下头。
在他的预想里,安幸即便是来了,即便是愿意理他,也不过是给他一个当面道歉的机会而已。
可谁知,安幸却自己先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那个……你的伤怎么样了?”
林司良上下看了看安幸,又连忙问道。
今天安幸穿的是宽大的长袖长裤,伤处都被遮了起来,只能从袖口的地方看到一点纱布。
“没事,换过药了,今天都不怎么疼了。”
安幸仍是对林司良笑,但回答完林司良,目光一飘,就飘到了别处。
“哎,高尔。”
安幸不等林司良再说什么,叫住来吧台拿酒的高尔,离开林司良身边,向高尔走去。
“跟我打桌球啊?我刚学会的,手痒。”
“哈?”
高尔刚端着酒要走,又被安幸叫住,有点意外地挑起眉。
“怎么?你是要虐我这个残障人士?”
“没,我也残障。”
安幸笑着,掀开一点袖子,给高尔看手臂上的纱布。
“新学的桌球,水平也不行,也就能跟你试试了。”
“嘿,你还别小看我,虽然我手是机械手,但要是我认真起来你还真不见得能赢……”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向着桌球台走去,只剩下林司良一人留在吧台边,准备好的一堆道歉和关心都被憋在了肚子里。
看来……还是把事儿想简单了。
林司良看着不远处安幸和高尔在桌球台边拿起球杆,只得又闷闷地坐回了吧台椅上。
仔细想想,他只说了自己去找他的事,后来给他打的通讯发的信息为什么没有回音,他却只字未提,这两天为什么没来酒吧,他也没有解释。
不过确实也不需要解释。
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刚才那几句话,大概也就只是把面子抹抹平而已吧。
林司良灌了口酒,时不时回头看看和高尔有说有笑的安幸,越看,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他最爱干这种事了。
看着笑模笑样若无其事的,难受的事就都埋在心里自己闷着。
被自己丢下时也是,被拒绝时也是。
现在大概也是。
这一次,不能再顺着被他抹平的面子,放任自己不作为地瞎混了。
……一次一次,已经够让他伤心的了。
林司良呼了口气,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全喝光,放下杯子,霍地起身,朝桌球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