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不带我回家么?
“东区的向导学院是什么样的?”
卡座里,夏七放下酒杯,闲闲地问安幸。
今天阿加丽也来了酒吧,高尔和阿加丽,还有那对黑长直双胞胎姐妹占了牌桌,热热闹闹地打着牌。也不知是牌技实在太烂,还是有意哄女孩子们开心,几把牌打下来,高尔输得满脸都是乌龟,举着牌嗷嗷直叫。
安幸被那边的笑闹声吸引了视线,听到夏七问,又转回了头。
“向导学院啊……挺无聊的。”
安幸懒洋洋地回答道。
“上午学理论,下午上模拟器练精神渗透,或者去训练场学点实战技巧。每天过得都差不多,没什么意思。”
“我听说东区的向导好像特别抢手,进了向导学院就等于在中央部队里有了军衔?”
“对。”安幸点点头。
“而且我还听说……”
夏七说着,语气间忽然就多了点调笑的意味。
“我听说因为向导太少,所以一个向导会配给八个哨兵?”
“一对八,好忙哦。”
旁边的林司良和黑石都诧异地看向安幸。安幸嘴里含着酒,冷不丁听夏七这么一说,差点没把酒喷出来。
“一对八,那得出事。”
好容易把酒咽下,安幸笑着解释道。
“向导虽然少,不过也都是一配一的,没配到的哨兵就单着。具体匹配给谁,是中央塔根据匹配数值决定的,自己也没得选择。”
“自己不能选?”
夏七有点诧异,下意识看了看旁边的两个哨兵。
“选男人这事,几个数值就轻易决定了么?”
“对中央塔来说,哨兵和向导不过就是一个执行任务的士兵组合,向导的作用只是战斗力增幅器而已,自然就是数值决定一切了。”
安幸顿了顿,淡淡一笑。
“其实在东区,每个人也都是这样的。物资靠积分分配,大家就都只能活在中央塔制定的积分框架中,虽然能够温饱,但需要付出很多自由。”
“你是因为这个离开东区的么?”夏七问道。
“那不至于,对于我这种一穷二白的人,温饱还是比自由重要点。”
安幸笑。
“只不过我被学院开除了,想温饱也饱不了了。”
“哦?”
夏七微微惊讶,就连林司良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跟安幸相处好久了,除了一开始相谈时的那句“离家出走”,林司良再没听安幸提起过他回来西区的原因。
不过细想来,如果不是遇到了过不去的大事,他也不会做出挖掉鹰徽这么决绝的事来。
林司良不由得将目光落向安幸的颈下。之前被他挖得鲜血淋漓的地方已经完全愈合了,如今那块光洁的皮肤上纹着一个小小的红心,红心的小尖俏皮地歪着,有点可爱,也有点性感。
“开除?”
夏七接着安幸的话问道。
“这么抢手的向导,学院是怎么舍得开除你的?”
“因为我……不太听话。”
安幸斜斜倚在沙发背上,眼尾一弯,话语间透出了点暧昧的意味。
“虽然学院明令禁止,但还是忍不住和哨兵学院的人做了点儿……排解寂寞的事。”
“哇哦……”
夏七感叹了一声,一脸心领神会的了然,林司良愣了一下,又笑着摇摇头,就连黑石的扑克脸上都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再加上我平时表现也不怎么好,所以学院也没怎么犹豫,就把我开掉了。没有了中央塔认可的向导身份,我的积分就少得可怜了,养父母嫌我拖累他们家的总积分,自然也就不想要我了。”
安幸叹了口气,随便哀婉了一下,又笑盈盈看向林司良,毫无防备地,又像早有预谋地,来了一句直接的表白。
“不过现在看起来,还是来西区好。没有中央塔管着,这不,我就匹配到我喜欢的人了。”
安幸在恋爱方面一向是不怎么怯场的。喜欢了,就直接表达,行就行,不行就算了。不过他想招惹谁,一般还是挺容易的,那双小狐狸眼弯弯一笑,总能撩得人特别心痒。
只不过招惹上了,尝试过了,安幸心里却又总是会生出几分莫名的失落。
他总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寻找那么一种感觉。一种放松的,柔软的,就像被温暖的水流包围着,让人醺醺然的感觉。
只是每一次被什么人莫名吸引,每一次主动伸出双臂想去拥抱这种感觉,但却每一次都不对,每一次都失望。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那一次次的拥抱中到底是缺了什么,到底怎么样才算是对。他只知道在肌肤相贴的那一刻,他的心就是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个人不对。
到底是什么毛病。
安幸无奈地笑笑,把外套穿在了身上。夏七黑石已经回去了,安幸和源哥小图说了明天见,也跟着林司良走出了酒吧。
说起来,之前交往的那个哨兵,和林司良倒还有几分像。
安幸看着林司良的背影,忽然想道。
之前的那个,再之前的那个,和他好像也都有点相像。
……自己的审美标准还真是单一。
夜挺深了,暗街上依然灯红酒绿的,透着一股强撑倦意的热闹。机车就停在路边,林司良像往常一样将头盔递给安幸,自己坐上了前座。
“哎,林司良。”
安幸戴好头盔,一迈腿跨上后座,叫林司良道。
“嗯?”林司良应了声。
安幸环着他的腰,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目光在他的鬓发间游移了片刻。
“你……不带我回家么?”安幸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林司良肩膀明显僵了僵,但很快就又放松了下来。
“……今天就算了吧。”林司良回答。
“那明天呢?”安幸又问。
林司良笑笑,半天也没有答话。
林司良这样的反应倒也不意外——以他们这样的关系,林司良如果想和他有点什么,早就有了。
林司良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变化。
变了的是自己。
自从收到了那朵花之后,自己就变了,变得有点耐不住了,变得再不想和林司良原地踏步了。
他不往前走,那自己就先迈出一步好了。
既然想要,就别吝啬自己。
“哎……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挺受欢迎的呢,而且……我技术也很好的。”
安幸一笑,下巴搭着他的肩,说话时一颠一颠的。
“就这么把我放一边不要,不可惜么?”
“……有点吧。”林司良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既不像玩笑,好像也不那么认真。
“就有点啊?”安幸一挑眉,故意作出不满意的样子。
“特别可惜。”林司良低头一笑,顺着安幸的话哄他。
“这还差不多。”
安幸翘起嘴角。
“那既然可惜,什么时候我们就试一试?我反正同意了。”
“嗯……”
林司良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与其说是是应允,更像是敷衍。
“那……等我准备准备。”
其实林司良从本意上,并不想敷衍安幸。
毕竟是哨向,他们是应该有那种特别亲密的关系的。林司良知道自己不应该逃避,他知道自己应该好好地去接纳安幸。
可没办法,明知道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但接纳他心理准备,就是怎么也做不好。
如果他不是那么像小西,或许自己还能轻松一点。
可问题就在于他太像了,像得就连把下巴搭在自己肩头上的角度,都不由得让人心头一颤。在安幸问他怎么不带自己回家的那一刻,林司良只觉得是小西换了一副样貌假装成旁人,回来试探自己到底会不会忘了他。
别闹了,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
放心吧,我怎么会喜欢上别人。
这样的念头完全无视理智的存在,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心里接连冒出来,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送安幸回了家,林司良没有回锈水巷。一路开着车出了城,不知怎么,就开到了那道裂谷边上。
林司良停下车,走到裂谷边向下看了看。视线所及是深不见底的黑,那幻境一样的时间裂隙,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林司良呼了口气,后退了几步,坐在地上,点起根烟,就着荒原上的冷风深一口浅一口地抽着。
虽然是到了这儿了,但今天肯定是不能下去的。没知会安幸,也没带计时门,一旦下去,就再回不来了。
……
回不来……是不是也挺好的。
小西就在那下面,下去了,就能去陪他了。
林司良抽完一根烟,又点起一根,几口抽完,又点一根,一直抽到一盒烟变成了一地烟蒂,才拍了拍裤子站起身。
他当然是不会就这么跳下去的。如果他决定下去,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去了。
人活着能做到的事,总比死了多一点。
林司良迈上机车,按下启动键,嗡地一声,扬着尘土拐了个深弯,又朝中心城的方向开去。
“哎……”
安幸坐在广告牌边的铁箱子上,和吹乐器的老人碰了下酒瓶,对着瓶口喝了一口。
逆流结晶给安幸赚来了不少钱,这回他买给老人的酒可不是家门口小商店的便宜货了。
不过老人似乎对酒的好坏没什么反应,什么酒到他那,都是白水解渴一样,喝得大口又随意。
安幸放下酒瓶,又叹了口气。
“哎……心情不太好。”
老人斜眼看着他,似乎是在问怎么了。
安幸见老人对他的话有反应,下意识地又故作轻松地笑。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出师不利,被人拒绝了。”
林司良心里装着别人,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事。但装着别人,未必就一定装不下自己,安幸是这样想着,才会决定主动去迈出这一步。
安幸不是个贪心的人,他要的也不太多。他能接受林司良念着过去的情人,他并不奢求林司良一整颗心都属于自己。
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在林司良心里有个位置而已。
毕竟一部分的真心,也是真心。
毕竟自己是真的喜欢这个人。
……只不过现在看起来,想要这一部分,也挺难的。
故作轻松,也压不下蔓延在心里的失落。安幸垂着头,手肘架在膝盖上,捏着酒瓶在铁箱子上无意识地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老人斜看了安幸一会儿,放下酒瓶,拿起了他那个奇怪的乐器,试了几下音,又吹起了一首曲子。
这曲子的旋律挺明快的,是一首会让人心情好的曲子。安幸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听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调子有几分熟悉。
这好像是一首歌……之前在东区很是流行过一阵。
名字叫什么来着……?
安幸努力回忆着。
好像是nothing……nothing什么……
大概是一两年前,自己还在向导学院的那时候,经常能在学校里听到这首歌。这歌的歌词好像是挺励志的,后来还得了中央塔评选的什么金曲奖。
nothing什么来着……
……对了!
nothingiseasy!
安幸心头一亮,终于想起来了歌名,不过刚把歌名念叨了一遍,很快就又反应过来了点什么。
nothingiseasy……没有什么事容易?
这是……老人对自己的安慰么?
安幸转头看向老人,却见老人掀开一点眼皮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挑,曲子不停,吹得好像更起劲了。
“这歌……您想对我说的话吗?”
安幸问了一句,却没有得到老人的回应。安幸只得又转回头,看着酒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扑哧一笑。
“您说得对,没什么事是容易的,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就忘了呢。”
之前招惹别人太容易,就习惯性地觉得林司良也应该是那么容易。
但那些很容易就招惹上的人,却没有一个是对的人。
那林司良……是不是会不太一样?
安幸这样想着,心情一下子就轻松了不少。他想了想,拎起手里的酒瓶。
“多谢您提醒,这瓶酒,我干了。”
说完,他展颜一笑,用另一手拎起老人的酒瓶,两只瓶子叮地碰了一声。
说起来,其实自己这二十二年也算不上有多顺风顺水,失败的经验这么多,也无所谓再多几回。
反正一次不行,就多试几次呗。
安幸给自己鼓着劲,拿起酒瓶,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老人曲子停顿了一秒,好像轻笑了一声,很快又继续浑然忘我地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