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十一)
很奇怪,这个人总喜欢在半夜进来。
或许他也知道,萧如是不会睡,所以便随手点燃了火折子。
萧如是躺在床上,早已等待着,听见动静,她迅速坐起来,盯紧门口慢慢走进来的身影。
微弱的火光被点亮,出现萧如是坐在床边的模糊身形。除了仅仅只能照亮小块空间的灯光,整间屋子都笼罩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得暧昧了许多。
裴南意看见萧如是并不惊讶,像是早就知道她会等着自己,他如往常一般坐下,朝萧如是懒懒地笑:“过来。”
萧如是下意识地就走过去,她惊奇的发现,今日裴南意并没有用傀儡术控制她。
不过这片疑惑很快被其它心思掩盖,因为萧如是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只好顺从地蹲下。
裴南意手中端着一碗燕窝粥,放在桌上,冒着热腾腾的白汽。
裴南意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知道她会挣扎,又用手臂把她禁锢住。
萧如是被他揽着腰,的确无法动。她的整个人窝在他怀里,这是一个占有欲极为强的动作,让她整个人都在自己的身体里,无法逃离,无法躲避,只能为自己占有。
他身上带有侵略性的气息,听见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晚上你没吃,待会半夜会饿。”
萧如是捏起袖子,真是恨不得给一把掀飞。
装什么好人呢,草!
过了会,他又补充道:“我自己学的。”
萧如是本就已经准备一巴掌掀飞,听他说是自己学的,动作又突然止住,
这莫名的恼羞成怒是怎么回事?
萧如是暗地里磨牙,犹豫了半天,愤恨地放下手。
算了,懒得跟他计较!
少年又向她推过来,甚至还亲自喂到了嘴边:“乖一点,这次不能发脾气。”
温润的粥触碰到嘴唇,萧如是那刚歇下去的火噌的又冒起来。
得寸进尺!
她正准备一个呸给他砸碎,突然又想到……
自己学的……
自己……
学的……
草了啊!
萧如是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迫使自己冷静。
今天就是为了讨好他窃取情报,不能冲动。
嗯,对,没错,都是为了窃取情报。
反正你也饿了。
想到这,萧如是找到满意的借口,摸了摸咕噜咕噜的肚子,这才不情不愿地张开嘴,吞咽下去。
裴南意轻笑一声,又准备喂食,被萧如是以迅风般的速度夺了过去:“我……我自己来!”
她低头喝粥,时不时转过眼珠子偷瞄裴南意。他好像没什么反应,只是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低眸轻笑。
很难相信,他是个看不见的瞎子。
她抬头,晶莹剔透的瞳孔直勾勾地注视着裴南意,眼眸神色不清,晦暗不明。
那双眼睛眼波流转,而他俯下头,两双眼睛如明镜照示,即便有一方看不见,可那眼中的万般轻柔,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
良久的注视,少年伸出手贴在她的面颊,笑意绵绵地问:“今天要和我说什么?”
我爱你。
萧如是短暂的安静了。他的掌心冰凉,是第一次,她没有被控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她踌躇片刻,因为按照平常,她肯定会站起来指着他的脑门把祖宗三代都痛骂一遍。
可萧如是想到自己的目的,又良久没有说话,轻轻呼吸吐出那几个字:“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他满意地笑起来,摸了摸她的头。
同时,萧如是也在疑惑,为何今晚裴南意没有控制她?
不过等不到她想多久,裴南意就已经把她抱了起来,放在床上。
萧如是终于按耐不住,抓住他问:“你想干什么?”
因为她心底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了。
裴南意并未说话,拉开她抓住自己的手,又给她盖好被子,转身准备离开。
萧如是心念电转,立即想要追上去,却突然发现无法动弹。
“肯定又是他用傀儡术控制了我。”萧如是咬着牙心想。
从裴南意进来没对她用傀儡术她就觉得奇怪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只能顺从着他观察。
事出反常必有妖!
裴南意跨到门口,见他就要走出去,萧如是拼尽全力地大喊:“你给我站住!你敢走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裴南意脚步一顿。
他并没有转身,萧如是刚松了一口气,神色警惕:“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听见了裴南意的一声轻笑,语调稍微懒散地说:“我想要做什么,你不是知道吗?”
萧如是瞳孔一震。
“你……你要去灭三界了?”萧如是第一时间想到,脸色惊骇。
少年没有回头,也并没有说话。
他很清楚的知道萧如是今晚的目的。
他没有控制萧如是,是因为他想在离开前,听她真真切切,不被控制地对他说一声,我爱你。
他知道,萧如是会说的。
萧如是不爱他,所以哪怕是假的也好。
萧如是咬着牙,同时也在拼了命地反抗傀儡术,用精神意志力作斗争。
她先前用意志力挣脱过系统的控制,虽然后劲会很大,但说明她是有那个能力挣脱束缚的,她现在必须解除傀儡术。
这个大结局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的,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改变结局走向,是毁在裴南意的手里,还是被萧如是拯救。
从一开始,他们就是站在对立面的。
裴南意想要世界毁灭,或许没有什么理由,仅仅是因为他就是个疯子。萧如是不一样,这是她必须要完成的。
她从被安排到这个世界,就注定了和裴南意是敌人。
裴南意沉默不语,迈出步子准备离开。
不等他迈出门槛,后面的人突然挣扎倒地,从床上滚了下来,哇的吐出一大口血。
她居然强行冲破了傀儡术,同时也受到反噬。
“你不准去!”萧如是咬牙。
裴南意回过头,看着嘴角挂着血的萧如是皱了皱眉。他转身走回,把萧如是抱起来,擦去她嘴角的血迹,又微叹了声气:“怎么强行把傀儡术冲破了?”
由于高强度的精神状态,萧如是很快就开始意识模糊,他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远,在层层重影下消失不见。
萧如是一头栽倒,昏死过去,不过正好被裴南意接住,倒在他身上。
裴南意低眸沉默,将她横抱了起来。
“血……好多血……”
萧如是在梦里看见了血迹斑斑的世界,整个天地都是血红色的,而那些血,都在流进她的身体。
睡梦中,萧如是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影背对着她,手中挥舞着那把枪,枪刃的业火将她包围。
那把枪,好熟悉。
但她记不清了,那道身形也越来越模糊。
梦醒来,她猛然惊醒,快速打量四周,脸色更难看了。
四壁都是漆黑的墙,而空旷的石台上的棺材,一眼就能看到。
那正是萧如是从五百年的昏睡中醒来的地方,这里是那间密室。
她起身走动,牵动脚上的锁链噼里啪啦摇晃。她低头去看,那是一根更加坚硬的铁链,尽头延伸到密室的角落。
她拖动着沉重的脚链往前行,脚步蹒跚。
突然,余光中出现一剪白影,萧如是戒备地转身:“谁!”
当她看见站在眼前的裴南意,又深吸一口气:“裴南意!”
少年步子缓慢地朝她走过来,脸上的笑容褪去,被冰冷的戾气所覆盖。
那张面无表情,寒气浸透的脸,撕去笑绵绵的外壳,露出了最卑劣、最恶意的真面目。
最俊秀的外壳,遮不住内心最阴郁的欲望,最阴鸷的野心和目光。
萧如是滑动喉咙,下意识地往后退。
她感到了一瞬间的惊恐。
裴南意的那副模样,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来。
自他身上冰凉的气息倾泻而来,侵略性的压迫感压得她甚至抬不起头。
萧如是从额头窜出冷汗,整个人也都汗流浃背。
裴南意还在朝她靠近,萧如是强行镇定下来,她扫去脑中那些复杂的思绪,胸口起伏不定。
那种生理性的害怕是身体下意识作出的反应,是在绝对压倒的迫力下的生理反应。
萧如是心中并不害怕,因为在脑子里百转千回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并且是毫无征兆跳出来的。
萧如是再次深吸一口气,强行止住下意识的后退,坐在原地等他过来。
少年走过来,那样威胁的压迫气息传来,越来越强烈,甚至已经挤压她的五脏六腑。
裴南意蹲下,轻轻挽起她的发,挽在了虎口,他轻柔的声音响起:“我不会放你走的。”
萧如是吐出浊气,那些危险的气息几乎可以将她瞬间撕裂,可是,没有。她丝毫不受影响,那些诡谲怪诞的气息甚至绕开了她。
萧如是睁开眼睛,大胆地去凝视着裴南意那双如同深渊的眼睛,拥有着要世界都吞没的贪婪。
她神色从容,不慌不忙,连眸光也镇定的可怕。
因为她知道,裴南意绝对不会伤害她。
这就好像是她相信自己的存在,相信裴南意地存在,是绝对的。
就像裴南意知道萧如是也绝对不会杀了他一样,所以他敢赌,赌把刀递给萧如是,握着刀柄指向自己的胸口。这是两个人在五百年前,潜移默化的默契,对彼此无条件的信任。
直到沉默席卷覆盖而来,萧如是才沉重地开口:“那你留下来,就当陪我,不准出去……”
她抬头凝视裴南意,那是目的性很明确的眼神。
裴南意失笑:“你不想让我灭了外面?”
萧如是没说话,她看见裴南意俯下头,凑在她的耳边,同时怜爱地一遍又一遍抚摸她的头发。他的声音冰凉刺骨,沙沙震动:“你死心吧。”
萧如是瞳孔放大,突然被裴南意掰着脸强行转了个向,被他措不及防的吻下来。
她未能把好关,难舍难分之时,萧如是感受到什么东西从对方的身体里钻了进来。
她目瞪舌挢,终于用尽全力推开对方,捂着脖子呛咳好几下。
她清晰感受到那东西流入身体内,看着裴南意目眦欲裂:“你给我喂了什么?”
裴南意露出笑,那是在满意后真真正正喜悦的笑容,凑到萧如是的耳边,被贪恋所吞噬:“吞心蛊。”
萧如是后背发凉。
贪婪的欲念化作细丝,将他尽数缠绕:“你永远离不开我了。”
“我又怎么会放过你呢,萧如是,你只会骗我,但我控制不住地爱你。”
吞心蛊,顾名思义,它就是能吞噬受蛊着心脏的东西。它能两个人的心脏吞下后融合,让他们融为一体,生生世世,无法分离。只要一方死法,另一方的吞心蛊也会受到牵连,彻底吃掉受蛊人的心脏,让他们死在一起。
换句话来说,就是将两个人的命锁在一起,同生共死。就连死后,这两个人也无法分离,会在吞心蛊的作用下,血肉相融,彻底相交,成为无法分离的一体。
吞心蛊在裴南意的身体里,又进入萧如是的胸腔吃掉了她的心脏。
萧如是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炸掉了。
她抓着头发跪在地上,终于觉得自己快疯了:“裴南意,我去你奶奶腿的!你二逼啊!你究竟想干什么!你个坏东西!”
“坏东西啊!”
“嗯。”他笑着应了一声。
他微笑着,抚摸着她凌乱的发顶,声音轻柔如风:“死心吧,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好好睡一觉,乖。”
萧如是不知是不是被敲晕,侧头昏倒过去,失去了意识。
“萧如是。”少年将她抱在怀里,依恋不舍,“我好像做了一场永远醒不来的梦。”
“梦里,你说你好爱我 。”
他成为了即将消散的泡沫,有段无人可诉的回忆,但整段回忆里,却只有一个人,是他还是她他无法分辨 。
走出宫殿后,裴南意在那片桃林中停了下来。
他望着粉嫩娇艳的桃花,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那片掌心正在干涸,就好像龟裂的沟壑。
裴南意低头呛咳,很快就呕出一口血,不过他并没在意,神色平淡。他驻足回头,望向高大的宫殿,伫立在云端之下。
他又嗤笑一声,嘴角的血迹还未擦去,笑得讥讽万分。
里面的那个人,是他今生所求,求之不得,是他这世间唯一所念。
他甚至忘了该如何去祈求她的爱。这仅仅是他,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唯一能拥有她的方式。
就让她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