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东望路漫漫
长宁公主抬起头，脸上早已泪流满面。她不知说什么，声音也在颤抖：“道长，如若有一天世人要你牺牲自己换取苍生太平，你会去吗？”
萧如是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我并不不愿意，这是我的权利啊。”
“公主，或许命运无法改变，但我们有选择的权利。”
长宁公主怔了怔。
“你需要考虑的不是去不去，而是你究竟愿不愿意。公主，没有人能剥夺你选择活下去的权利，哪怕是是做一个坏人。”
长宁公主始终低着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遮盖自己的泪水。
“道长，谢谢你。”
当前各大宗派连同师门下山除魔，整块大陆的情况基本稳定下来。
只是这片详宁不会持续多久，因为结界正在瓦解，里面的东西还会源源不断跑出来，到了那一天，魔物横乱，人间就真的完了。
她神色凝重地看向纪韵：“纪小姐，能否托你一件事。”
纪韵并未推辞：“道长你说。”
“待会你带人去一个地方，一旦有什么动静，立即通知我。”
纪韵思怵片刻，点点头：“纪府还有些人，我现在就带他们过去。”
长宁公主在后面顿了顿：“等等，我也跟着去！”
她匆匆跟着纪韵离开，而萧如是呢，
她得去找裴南意。
萧如是不知该去哪找他，因为她早就有所感觉到，在不久前，天宫已经被摧毁了，有人灭了整个仙界。
不过没等萧如是找到裴南意，裴南意便先找上了她。
她在走在一片幽暗的林子，低着头打量着从脚下钻出的一些五颜六色的蘑菇，没注意就撞上谁。
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整个鼻腔都是他的味道，萧如是嘶的一声往后退：“什么玩意，撞死我了。”
还未等她抬头看，一只手抓住她往自己怀里扔，死死抱住她。
萧如是再次撞了上去，不过这会她知道了，被揉进对方的胸膛里，整个身躯都被对方的味道所占据。
“裴小弟你下次出场能不能说一声，我还以为撞上电线杆了。”
他抱得紧，勒得萧如是喘不上气。裴南意将头埋进她的头发里，有些依恋地蹭了蹭，一直不说话。
“你的伤怎么样了？”
裴南意微微点头，萧如是这才歇了口气，放宽心地抱住他。
见他一句话也不说，萧如是拍了拍他的背：“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开心？”
裴南意平静下来，心里那团有些烦躁的火也消散，像是被人顺了毛：“嗯，是有点。”
“怎么了？”萧如是摸了摸他的头。
裴南意没说话，将头埋进她的身体。
过了一会，他才抓住萧如是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这里，有些燥。”
萧如是的手心贴着他的胸口，能够透过衣服感受到他紧实的线条，身躯内淡淡的寒气，近乎微弱的心跳声此刻扑通扑通跳着。
“胸……胸肌好发达……”
裴南意：“？”
他们到底有没有在一个频道上？
萧如是似乎并不在线，忙咳了几声，心虚地说：“躁……躁？有没有什么症状？是不是上火了？”
她将脸贴在裴南意的心口上，裴南意又将她靠近，似乎这样才能让他舒心些，他想了想，认真地答道：“见不到你时，就会很躁。”
他神色认真，低着头，眸光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像是真的在深思些什么。
萧如是握拳放在唇边一咳：“裴小弟啊，你知不知道你在明目张胆地撩拨我？”
裴南意认真想了想，缓缓摇头：“并不知。”
“原来这便是撩拨。”
萧如是无奈地抚额，又笑眯眯地凑过去，朝他挑眉，逗弄地笑：“那你讲讲，这种时候，往往还有什么症状？”
她语气玩味，伸出食指在裴南意的胸口上滑动，又戳了戳他的心窝子。
在裴南意看来，戳着他的那根指头就好像是一条毒蛇。
心口被她划过的位置痒痒的，更像被那条毒蛇咬了一口，要钻破皮肤钻进心窝子里来，一阵酥麻感涌上心头。
他蹙了蹙眉，认真想了会：“和你在一起，身体会有些热，像那天一样，很烦躁，就有些想……”
萧如是及时捂住他的嘴，制止了他：“好了，别再继续往下说了。”
萧如是往前走，回头：“裴小弟，我要去拯救世界了，你要跟着我吗？”
她眉毛挑得高，却被裴南意突然拉着走。
“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
萧如是还未来得及发表意见，或许她没有发言权，被裴南意拉走。他的动作是强制性的，飞的速度极快，一路快到模糊，萧如是根本看不清去了哪里，便被他带到了目的地。
“这是哪？”萧如是懵圈地看着四周的场景，像是一座宫殿，可她从来未见过。
而裴南意不说话，只是带着她在这里走过一圈，道：“这里基本上都准备的有，如若有什么需要的，外面有我留下来的人，你可以随时派遣。”
萧如是心存疑虑地跟上，她看见在这座宫殿外，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地上的血和残肢，时而传来阴森的鬼哭声。而在那片如地狱的血河中，骷髅飘浮在河面，种着一排已经在血水里枯死的花。
这座宫殿清幽至极，宛若世外桃源，伫立在这一片地狱之中，极不相符。萧如是看见，在宫殿的走廊外，种着一簇簇繁茂的花，如今开得已经很鲜艳了。
一瞬间，萧如是透过那些簇拥的花，看到了另一幅画面。
在即将崩塌的世界中，整个天空都燃烧起来了，在业火中焚烧殆尽。天道正在陨落，大地在塌陷，龟裂成火海中的礁石，崩塌的巨响中混合着人们坠入深渊的惨叫声。
而在漫天的大火中，除了被烧成焦炭的人神，还有一个不被火焰所触及的人站在那。
他衣袍诀诀，鼓动着长发飞舞，高挑挺拔的身影站在那，宛若涅磐重生的邪灵。
在通亮的烈焰中映照着他的背影只有漆黑的轮廓，此时此刻，他站在世界之巅，低头俯视着在火海中如同蝼蚁翻滚的人与神。
似乎是感受到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他半回过头，只露出一只猩红赤瞳的眼睛，迸发出杀气凌然的寒意。
萧如是心头猛地一沉，在和那只赤红的眼睛对视一刹那，那只眼睛里艳红色的光流转成弯月，恰如天狗食月，吞没世界。
那双猩红的眼睛毫无感情，看谁都是死物。
她倏地抽回心神，无法从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中回过神来，胸口起伏不定。
她想起来了，那是裴南意在原著里，原本的时间线中毁灭世界的场景，他本来该经历的事件。
萧如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看见那一幕，甚至感到精神恍惚。
但在这个世界里，出现了她，出现了一个萧如是。
如果裴南意动了要毁灭世界的心思，萧如是会是第一个要砍了他的人。
萧如是这个人，会不停地围着他转，会给他灌输遵纪守法毒鸡汤，会闹得他耳朵里嗡嗡嗡的。
所以啊，他哪敢。
好像在这条时间线里，他的整个人生轨迹都为此改变了。
她望着那些花，因为有些日子没有打理而枝桠疯长，已经长出宫殿以外。萧如是再次抬头看向裴南意，质问：“这里究竟是哪里？”
裴南意默然片刻，他垂眸朝萧如是笑了笑，似乎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魔域最深处。”
是他过去五百年待的地方。
如今，那间冰冷黑暗的地牢被他重建成了一座种满花的宫殿。他以前也会在血水里种花，不过都是死花。
“外面这些花很久没人管了。”裴南意摸了摸她的头，松懈地笑，“那些花很漂亮，你应该会喜欢。”
“无聊的时候可以打理这些花，应该能打发时间。”
“还有，外面不该有的东西都被我杀了，这里很安全，你倒是不用害怕。”
“宫殿里有许多我准备的东西，都是在人间里找的女孩家喜欢的，你应该不会无聊。这里没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找上你。”
外面吹过一阵风，那些花被吹的斜着身子，歪歪倒倒地扭动，繁盛疯长的花肆意地张扬。萧如是听完他说的话，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她抓住裴南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南意只是俯身看着她笑，继续说：“如果可以的话，养好这些花，因为以前，我从来没有养活过。”
“它们在你这里，不会死在血水里。”
“还有一件事，过的开心点。”
萧如是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咬起牙：“我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裴南意没说话，沉沉的眼眸中划过片刻波澜。
“我说，过得开心点。”
“听见了吗？”
“你的自由从来没有人能够夺去，如果有，那就由我给你抢过来。”
他将字咬得越来越重，最后只能看着萧如是抿紧唇：“萧如是，这里是我建的，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里，也不会又第二个人找到这里。”
“你是自由的，不必被别人束缚。那些你不喜欢的任务，没必要去强求。只要我在，你就是自由的飞鸟，我会成为你永恒前行的羽翼，我会为你扫清一切阻碍。”
我会成为一个信徒，永恒地为你祝福到最后一刻。
请你，收下我微不足道的祈愿，好吗？
“别再因为别人让自己不开心了。”
话音刚落，萧如是不可置信地往后猛退几步，她看着裴南意，声音近乎颤抖：“那些，你……你都知道？”
裴南意低头不语，转过眸子轻轻看向她。
“还有，别爱别人。”
一颗被埋藏许久的定时炸弹似乎在脑中炸开，搅得她思绪稀碎，完全失去冷静，萧如是浑身闪过一颤，脑中嗡鸣，直接将他给推到墙上，一字一句逼问：“我问你，你都知道？”
“知道……知道我接近你的目的，知道我的任务，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要……”她眼眶发红，瞳孔发颤。
门外的花被风吹动，耳边是寂静的世界，在一片的漆黑中，这里有唯一的光源。
裴南意缓缓抬起手，抓住她的手抬了下去，目光不明地看着她，眼底是早就压抑了许久的暗流。最终，他轻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他摸着萧如是的脸颊，语气带着平淡无波澜的不容否认：“异世之人。”
“可是还是想问你。”
他垂下眸，缄默片刻，“说爱我的那一秒，是为了困住我，还是真的爱我啊？”
其实心知肚明，但还是有所期待。
萧如是彻底僵住，浑身的血液凝滞，那些话，如洪水猛兽将她吞没。
“我……”她无法接受地朝后一退。
她隐瞒了那么久，藏了那么久，心底里最深的秘密。如今告诉她，早就已经被人血肉淋漓地揭开，甚至，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她的自导自演，自欺欺人。是她自己的逃避和欺骗罢了。
裴南意俯下身，已经用另一种方式堵住她的嘴。
四片唇瓣轻轻贴合，如蜻蜓一点，他眷恋地离开她的唇：“不必回答我。”
“我为爱立了旗，却被情设了局。”
“我不怪你。”
萧如是疯狂摇着头，只能低头憋住涌上心头的眼泪：“不……不是的。我没有骗你，我说我爱你是真的，不是因为那个……”
她拼命地想要解释，连语言都混乱不清。
“喂。”
低低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想把她思绪抽回来。她鼻尖一酸，忍不住了，眼泪湿透眼眶。
裴南意摸了摸她头，带着冰凉的温度，垂下的眼睫颤动，依旧是以前的那样的懒散：“我说，蠢货，能不能也成为我，感受我的喜悲？”
萧如是顿住，那阵凉意从后脊爬来，浑身的血液冰凉。
对啊，她从来没有站在裴南意的角度替他考虑。
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怎么会猜不出来。他连她是异世之人都知道了，无数次的试探，他只是想听她亲口说罢了。
他多么敏感多疑啊，怎么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又怎么敢去相信她嘴里的话。
萧如是抓紧他，再忍不住流下的眼泪，一直摇头：“不，对不起裴南意……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有骗你，我也不会杀你，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从来都没有想过……”
她尚未说完，裴南意便轻轻堵住她的唇，抹去她眼角的泪，眼眸里混乱不堪：“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我的爱里有什么，但它们汇聚在一起，勾画出来的都是你。”
“这场以三界为赌注的骗局，你赢了。”
靠近他，让他爱上她，再杀了他，改变三界的命运。
从头到尾都是她的必胜局。
裴南意放开她，不等她回过头来，身影已经消失在深渊般的黑暗中。
那片黑暗中，逐渐看不见他的背影，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