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收吾骨瘴江边
她刚欲向前,却被一道凭空出现的身影所挡住。
那人如程咬金般半路杀来,自她的头顶上空飞跃,径直挡住她前面的路,正是那紫衣道袍。
“哼,妖婆休得再逃!”
“……”
怎么就成妖婆了?
那紫衣道袍旋即抽出剑,同陆子显那把极是相似,寒光凛然,
萧如是自知不敌,转身便掉头跑,不料等她往后跑时,那黑熊竟也追了上来。
此刻它脚上多出几只捕兽夹,显然是硬闯过来的,也不知是哪来的执念,咆哮着就朝萧如是冲来。
“妖婆束手就擒!”
前后夹击,萧如是往后退出几步,却猛然往那黑熊冲去,同时身后紫衣道袍也持剑朝她劈来。
萧如是从黑熊身上跃过,紫衣道袍转变不及,一剑便刺在黑熊身上。
黑熊仰头发出凌厉惨叫,很快就又多出一个人生目标。
瞧见黑熊恶狠狠盯向紫衣道袍,萧如是勾唇笑了笑,旋即突然转道回去踹了那黑熊一脚。
“?”
就连紫衣道袍都没能预料到她这一反转,黑熊已被激怒,暴跳如雷般追了上去。
萧如是拖着瘸腿跑,多是不便,带着黑熊绕一圈后,径直朝紫衣道袍跑去。
那紫衣道袍这才反应过来她的目的,不过已经躲闪不及,萧如是猛往前扑下,黑熊便刹不住车向前扑去。
恰巧它对这紫衣道袍怀恨在心,便没有故意调转方向,直撞倒紫衣道袍。
紧接着他们打了起来,萧如是趁机拔腿就跑。
将将要跑到山脚下,山上痛呼阵阵,一众弟子同黑熊交打。
萧如是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准备继续下山,突然身后黑影闪现,一只手将她猛地抓过去。
“哼,果不出我所料,我倒是有点低看你了。”这个声音……萧如是目光欲裂地回过头,看到的便是青竹道君的脸。
他朝萧如是冷笑:“如今看你还怎么逃。”
萧如是眼前一黑,被敲晕过去。
昏暗不清的梦里,世界是灰色的,她仿佛看见了裴南意,在一片黑暗中。只有他的身边有光。随后,他缓缓朝自己走来,天空破碎,身后天光大亮,万物生长,复苏般蔓延过来,令她生辉。
萧如是猛然惊醒,才发觉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梦。
她察觉情况不对劲,她的脚下是悬空的,手上也拴着绳索,将她的手腕都已经勒出血。
而她此刻,居然被吊着挂在了城门上。
萧如是试着晃动,才觉自己受了很重的内伤,绳子栓得紧,吊着她在城门外摇摇晃晃。
城墙以外,是一望无际的郊外,萧如是想起来了,这里是焚城。
可是一想到焚城,她心里就会莫名咯噔一下。
她被吊在城外曝晒荒野,遭受身体内伤的折磨,同时那绳子束缚得十分紧,将她的整双手勒得鲜血直流,血液沿着手臂滑落到脸上。
她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头顶烈阳,毒辣的阳光如蛇芯子钻进身体里,她已经汗流浃背,脸色通红,那些汹涌的汗水顺着脚尖往下面滴落。
再这么晒下去,她可能会死。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一个人影静默注视着吊在城门的少女,想到什么极好的事,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道君。”身后那人走上来,他也在旁看着,见那少女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时而皱眉,像是想到什么苦恼的事,“咱们这陷阱,会不会太明显了?”
就快把“我勾引你来”写脸上了。
青竹道君回头瞥了他一眼,忍不住骂道:“蠢货。”
“……”
“可这明显就是个陷阱啊?”
青竹道君看着被吊的少女,止不住冷笑:“的确是明显的陷阱,就看这个女人,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了。”
“他究竟是会继续潜伏从而摧毁整个青竹观,完成他的复仇,还是为了这个女人直接献身出现呢?不如等等看。”
那人退下,不再言语。
一秒,两秒,三秒……数不清的时间过去,其实萧如是也想了,裴南意到底会不会来救她。
她希望他不要来。
因为她不怕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萧如是逐渐被晒得麻木。只是血流的多了,眼前开始发昏,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
萧如是愈来愈虚弱,眼前混黑。
她仰头,高空的烈日也愈渐颓下,头顶的发丝被汗水浸湿贴满额头,只剩下一张湿漉漉的脸。
直到远远的烈阳坠下,藏进山空销声匿迹,只留下染红的一片云际,在山头晕染洇开,划出一条昏黑的分界线,晦明一天色。
一天就这样过去,萧如是逐渐有点昏昏欲睡,倒也没期盼着什么,下巴轻点,就有了睡意。
应该,不会来了。
苍天有眼,老祖宗在上,祖宗十八代显灵,千万,别让他来。
在城墙上,那人也同样站了一日,目不转睛地盯着城门上悬挂的少女。
青竹道君转过身,倒是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只是他在这儿站了一天,也并未察觉到任何波动。城楼上的风越来越急,脱去了烈日当空的燥热。看来,还是他太高估这个女人的地位了了。
果真,他还是没来啊。
青竹道君嘴角勾起一抹嗤笑,望向已经陷入半昏的少女,似乎是在嘲笑她的无能。
血魔如今重伤,甚至可能伤及性命。果然在大业和儿女私情之间,他还是能够认得清楚,定然不会为了一个区区人类只身冒险,单刀赴会,毕竟是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伏笔。
除非他真的疯了。
他甚觉无趣,勾唇嗤笑,转身欲要离开。
不过这次,可能要让他失望了。
只见刹那间,从整个焚城中央燃起一道升天的烈火,直冲云霄,将整片昏黑的夜空都照的透亮。血红色的火焰化作天山之中的火龙,嘶吼声响彻天际,将整个焚城都吞没。
整座焚城开始燃烧。
照亮半壁江山的火光映在他的后背,连他都毫无察觉和防范。青竹道君不可置信地回过头,身后的城池已经在一片火海中翻涌,到处是挣扎翻滚的人影和惨叫声。
事出突然,连他都一无所察,甚至在顷刻间方寸大乱,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慌张和错乱。
没想到,连他也有看错眼的一天。
萧如是抬眼,眼眶中虚影晃过,看见从那烈火燃烧处缓步走出来的身影,模糊不清。
她可恨又可笑:“什么祖宗十八代显灵,屁用都没有。”
一剪身姿翩然的黑影从火焰中缓步走出,长发的影子呼呼飞动,凌乱卷起的衣袍搅动周身火焰气流,暖热的热流缠绕进他的发梢,雪白的发带如蝶飞舞。
在此提前作好埋伏的宗门弟子们早已等候多时,尽数飞出,一时间宛若流星天降,剑法缭乱星光飞舞,成涌的灵气浩荡席卷而来。
“血魔已走入陷阱圈,布阵!”有人大吼。
这些埋伏的修道人一眼看去形色杂乱,不只有青竹观,还有金门派和玉华派门内得意弟子,尽数派来以助一臂之力。
各方长老助阵,长杖杵地,威严四方。天下侠肝义胆道士尽出,五湖四海隐居仙士纷赶来助力,今日下定,要将血魔屠杀。
脚下金光乍闪,巨大的阵法将他包围,绞杀阵即刻发动,裴南意步子顿了刻,捂心呕出血。
他又站起来,径直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修士大为不满,也颇为震惊,持剑朝他袭去。一时间人如雨下,无数的修士向焰火中央的他扑去,四周翻涌的气流晃动了业火。
而当他们接近,甚至没能触碰到他,便被一道威慑的业火所弹开,一群人同时飞出,吐出更厉害的血。
裴南意跪倒在绞杀阵中,垂首喘着粗气,下一秒,他又站起来了,方向还是城门,朝着那些前仆后继,不要命送死的修士冷冷道:“滚。”
修士大怒,今日为绞杀血魔是抱了必死之心而来,誓死要铲除这邪祟,捡起剑就准备再次攻上去。
这时却有人站出来,稍稍拦住他,身后那些长老皆为不动如山,朝他摇了摇头,慢道:“明知是陷阱,他还是来了,他的目的并不是这天下,还不明白吗?”
就在焚城的一场大火中,他同万千修士僵持着,业火在燃烧,他们看见裴南意跪倒在绞杀阵,走几步便会呕出血,跪倒又站起来,倒下又再站起来,一遍一遍如此往复,摇摇晃晃却又坚定地往城门那个方向去。
而在城楼之上,青竹道君好不容易抽回心神,察觉到什么,恍然转身,那道黑影却在眨眼间出现在身后,掐着他脖子毫不犹豫的捏断。
那一刹的时间极短,毫不给他求饶和逃脱的机会,没有用一分力,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他甚至没来得及恐惧和惊慌,瞪着眼倒下。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真正感受到来自血魔身上可以毁天灭地的力量,这才是他该有的真正实力,来自他眼前这个人。
以前他从来都是不以为然,可是今日在他临死前,看着那双猩红的赤瞳,眼尾泛着摄人心魄的殷红,媚色夺目。不仅是他的身体,连他的魂魄都开始止不住的战栗,那是在绝对的压迫之下下意识的恐惧。
他终于知道了,眼前这少年,比起他当年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父亲,还要出色。
只是那人似乎并没准备放过他,啪嗒一脚踩下,连他那可怜的碎魂也顷刻间被踩烂,从此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今日他赌错了一把,乃至于将赔掉整座城的命。
裴南意真的疯了,彻底疯了,他只身冒险,单刀赴会,拖着连他那都半死不活的一条命。
少年的身影伫立高楼,后背并未因为大火的炙烤而温暖,身后欲盖弥彰的火焰将这里夷为平地,只剩下垂落的灰烬。
他来了,不为其他,只为萧如是。
他的身形在火光中显得昏黑,裴南意垂下眸,睥睨着脚下的一切,猩红淹没的眼底是股彻头彻尾的疯劲,宛若赤潮涌动,眼角的殷红勾勒媚眼如丝。
他俯视着脚下,万物湮灭,只是在嘴角勾起讥讽的笑容。
青竹观如何,仙门宗派如何,三界如何,他只为萧如是而来。
他早已被世道摒弃,是世人弃之如敝屐,厌之如阴沟,早已与天下为敌,哪怕再与三界为敌又怎样。反正这天下,他动动手就能灭。
就算被驱逐,众神仍然畏惧着他,不是么。
他唯独怕,有个小姑娘吃不饱穿不暖,又或许是哪天不开心了。
萧如是陷入短时间的昏迷,对城内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咯噔一下,拴在她手上的绳子绷紧,断了开。
她被惊醒,同时也开始往下掉。由于刚刚醒过来的惊慌失措,她下意识地尖叫,只是意料之外地,她落入一个怀抱。
“行了,别叫了,吵死了。”那人抱住她,轻飘飘落地,“别怕,我接住你了。”
萧如是这才反应过来,顾不得自己还被束缚住的双手,第一时间看见裴南意嘴角挂着的血迹,心中猛然揪紧:“你受伤了?”
裴南意没说话,他用内力压了下来,俯身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没有。”
萧如是皱眉:“你骗我。”
裴南意笑了笑,回头望着焚城内化为灰烬的方向,理了理她凌乱的碎发:“好了,快走吧,我还要解决他们。”
他黑黝黝的眸子看向她:“这次记得跑快点。”
萧如是不作多想,因为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不能拖后腿。她点了点头,转身咬牙离开,往焚城外跑。
直到望见那道小小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离开焚城的地带后,城门前那道黑影才动了动。
裴南意再次回望一眼,转身朝火海里走去,背影的马尾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