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幽愁暗恨生
他抬头,目光落在乌真的眼睛。
里面,倒映着一个他自己
乌真略微蹙眉,自上而下睥睨着他,发问:“你想干什么?”
林寻真伸出手,玄剑便出现握掌间。
剑尖上指,大风黄沙呼啸,没有如意料中刺向乌真。
林寻真一语未发,玄剑却是悬起,调转了方向,转而刺透他的身体。
乌真脸色骤变,怒骂:“你这个该死的!”
嘴角溢出血,血线挂在下颚,他却在笑,血液刮进风沙中,随风卷绕成飘洒的血珠。
林寻真对乌真说:“我们不该死,该死的是你。”
他的一生,都在追寻自己。
亦名为,寻真。
天光通亮,照射而来,将林寻真身上的血迹染成金色。
风沙吹的萧如是已经睁不开眼,眼里进沙,连眼眶也变得泛红。
她抬手遮蔽,嘴进了不少。
透亮的天光之中,白光中的人回眸看向萧如是,整个背影都变得昏黑,一时不知是刺目的光将他投射出阴影,还是他的身体本就是灰暗的。
他说:“我连如今的自己是真是假都不确定了。”
“我活在衍生物的阴影里。”
“已经忘了自己最初是要干什么了。”
“林寻真!”
瞬间的光炸开,风搅的越发厉害,乌真埋头吐出一大口血,迎风大喊:“你个死东西!”
衍生物一死,乌真遭到重创。
狂沙漫天,几乎要把人吹走。
另外的几名神官见状,忙趁机拉起萧如是逃跑,动身往外飞。
扑腾一声,半空中的重物落地,扬起浮沉。
神君的身体掉下来,乌真那残缺的肢干缠绕着黑雾从半空浮现,黑气滔天,盖过了黄沙,淹没天宫。
黑雾中的鬼气强势,几名神官被打飞出去,乌真扭头慢慢地飞过来,只是万分不屑地笑笑,那笑极为嘲弄,极为不屑:“天真的孩子,真的以为区区一个衍生物死了就能拿我怎么样吗?”
“衍生物罢了,要什么心,要什么追求?不过就是个替代品,连存活的价值都没有。”
神官们受到重创,昏死过去,强势的黑气压迫而来,萧如是腿根子霎软,眼睛天旋地转,伏倒在地,难以爬起。
时间很漫长,被装在沙漏里,庞大得,掩埋一切过去的痕迹,渺小得,掌控在一人手掌之间。
堂布置工程落幕,满屋子的红色,装满喜庆,墙上贴着晃眼的“囍”字。
大殿内,鲜艳的红绸摆动,梁上大朵的红花鲜明,堂屋内排列的椅子,上面坐着的两位神官身披红绸,他们目光无神,将这本应严肃的高堂凑合。
萧如是被押入中央,乌真等着她,颇有耐心。
他附身神君,至少有了完整的躯体,只是,那目光中的阴暗挥之不去。
总让人联想到中年富商迎娶小妾。
“一拜天地!”
随着号声连天,锣鼓喧天,喜声满堂,萧如是被按着强行鞠了个躬。
人们欢呼着,气氛正值火热,神官们在笑,尽管笑得犹如纸人般尴尬。
只有那新娘,是沉默不言的。
乌真满脸含笑,侧身正欲发言,外面轰隆响起一声巨雷。
“二拜高堂!”
这场简陋的婚礼,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一应俱全,各种鼓镲撞击在一起,声音清脆宏亮,喜气满满。
大殿外,漫天黑蒙蒙的,狂风呼啸,有如地狱。
不多时,一个霹雳便照亮天幕,将所有人的视线打断,如紫龙的闪电划过天边,带着轰隆隆的雷声和狂狞的狂风。
这雷来的突然,萧如是也被惊了。
小仙正要按着她再次鞠躬,窗外阴暗笼罩,乌云密布,凝聚在头顶,黑云翻墨,压着天空,闪电如长蛇压顶而来,落在大殿门口。
电闪雷鸣,整个大殿都仿佛要被劈为两半,从门口冒出一窜黑烟。
黑烟飘散,窜起火星。
轰隆隆…
雷声大响,犹如擂鼓阵阵,听见雷声的同时,大雨也倾盆而下。
倾洒得好似要吞没天宫。
乌真发觉不对劲,斥停小仙,眉间不展地抬头望去。
倾刻间,闪雷纵横交错,煞是骇人,穹顶似有爆炸。
爆裂的火光从宫殿的一角冲天而起,卷起浓郁的烟雾。
火势快速蔓延,大火将宫殿吞没其中。
端坐在殿内所有神官都未能幸免于难,他们带着僵硬的笑容,安静地奔赴死亡,火海中如纸人化为灰烬。
而就在这片火光漫天之中,一剪高挑的人影缓缓出现在门口,逆着光走进。
模糊得,只能看见昏暗的剪影,镀着毛边的轮廓,飘拂不明显的发,一身诀诀的衣袍。
他踏着火光,慢慢朝她走来,身躯在烈火之中浮现,白袍黑边的褶皱里夹杂着未拾去的落叶。
“敢嫁?我就灭了这仙界。”
萧如是来不及作出反应,暖红的火光烘的她脸颊发烫,这些火焰认识她般,漫延着朝四周退开,未伤及她分毫,却如蛛丝盘桓爬上乌真。
火焰吞没乌真,他在业火中发出苦声的惨叫,伏地打滚挣扎。
腰侧传来冰凉的触感,与这炽热焰火万分不入,身后靠来坚实臂弯,一双把抱住萧如是。
那双手抱的得很急,就像生怕她会挣开。萧如是睁眼,被他抱着到乌真跟前,瞧见他伸手,拧住对方头盖骨拎起。
乌真被捏在掌心,面红耳赤,像一个布偶。
萧如是听见抱她的人不满啧了声,乌真尚未反应过来,头骨被捏爆。
“看来我们的神君大人。”少年勾起嘴角,露出嘲讽艳丽的笑,“失策了。”
他手劲极大,掌中央残余的魔气忽散,捏得是比任何一次都要狠,甚至连那些骨骼也碎裂成汤汁。
萧如是表情呆滞,僵直着四肢,忘了去闭眼。
只是已有一只手轻覆上她的眼睛,耳边声音低沉清透,萦绕耳边:“闭着。”
他松手,萧如是的视线恢复清明,看见残余满地的残骸,还是不忍直视挪开了眼。
裴南意抱着她往外走,步子很慢,四下火海中惨叫声不止歇,唯有萧如是靠在他的胸膛安稳闭上眼。
像为她撑开的小伞,胸膛里窄小的空间成了她无依无靠的避风港。他走得很慢,淡淡看着整座宫殿化为灰烬。
萧如是抬头,见他侧脸映在火光中,橙红色的光芒跳动,只是猩红的眼眸成了烈火都照不亮的暗渊。
轰隆巨响,他迈出殿门一步,身后便传来轰鸣声,大殿碰撞出爆炸,火花四射闪亮天宫结界,碎石横飞。
天宫爆炸。
他抱着萧如是从爆炸声中走出,一步未回头,火焰气流搅动衣袍猎猎。
“裴小弟。”萧如是习惯性掖紧他的袖子。
少年未低头,只目光仍旧直望向前方。
“嗯。”
萧如是抬头望他,视线模糊:“林寻真死了……”
裴南意没说话,更准确的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一会后,宽大的掌心静静靠在她的头上,答复:“嗯。”
他无法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情绪,甚至话语,他找不到词语来描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到了嘴边,却笨拙的收回。最后吐露时,仅是他认为最好的哄法。
“人各生死有定。”
萧如是低下头,抿唇沉默不语,心底一块揪起,反问:“不是让你别跟来,在下面乖乖等我吗?”
“怎么?”少年步子稍顿,将她放下,捏着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还要我看你嫁给别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萧如是被捏着腮帮,虽然狠,却一点劲没使,她只是说不清话,“反正这也是假的,又不是真的成亲,我只是害怕你被他们抓了。”
裴南意垂眸看她,眼底晦暗不清地啧了声:“他们抓的了我?”
他又将萧如是的下巴抬了些,萧如是眨眼一想:“好像也是……”
少年低下头,垂下的羽睫盖住眼底,喊了声:“喂。”
“看着我。”
橙红的火焰从身后映射在他的脸上,火光摇晃着跳动。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
他又将她的下巴抬高几分,萧如是成了踮脚仰视他的姿势:“但我不须你抓住我的手,我会抓紧你的,生生世世,我都不会放过你。”
“哪怕是死,白骨枯朽,我也要将你融入骨血,纠缠至死。”
萧如是手臂绷直,贴在衣侧:“你说什么?”
冷白的皮肤被火烘得红润了些,萧如是抬头,撞见他喉结滑动,皮肤的纹路里杂糅了些温度。
他压着胸腔内不明的团火,眼眸沉沉,开口却是另一句话,带着些许扎人的嫌弃:“我说什么?”
他扣住萧如是的额,将她轻往后推。
萧如是正当疑惑,少年忽而转手覆住她的后脑勺,将五指插入发间,托着她的头靠近,凝视着她的眼睛,两对瞳孔之间的距离近得快要融在一起。
“你看看我,不消去选别人。”
“萧如是,选我就好了。”
“你选我吧。”
嘴唇抿平成一条直线,萧如是一时忘语,甚至不大敢去看他。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仍旧是那段回忆,侵袭着他。
不知为何,她目光透着光芒,灼热得好像烈阳,不锋利却能割破他的喉,成为了他执念的化身,拴住了他,他无法逃脱,他也不愿 。
他俯身,凑到耳畔,掩匿眼中暗流。
冰凉的气息扫在耳廓,低沉的声音有点沙哑,带动着她整个人都在震动:“你可以当作我是在威胁你。”
他曾在漫无边际的魔域中,孤身徘徊。终于有一个人,带来光亮来到他身边,告诉他,我带你走,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他又怎么会放过她啊。
他到死也不会放过她的。
萧如是俯下身,顺着裴南意的姿态抱住他,轻声抱怨了句:“谁说我不喜欢你了?你自己别瞎猜好吗?”
裴南意默然不语,摁住萧如是的后脑,扣着腰将她拉过来,狠狠咬下。
那是仙雾缭绕的天宫,被一场业火烧成了灰烬,身后是灼烧天际的大火,火焰中的残骸还在挣扎翻滚,他们在火光照亮之中接吻。
缠绵入骨,两人不知吻了多久,抱了多久,他的皮肤在少女的腕侧摩挲,徘徊不定。
裴南意的身体是冰冷的,没有温度,只有从萧如是唇上传来的热流,将体温分担给他。冰凉的皮肤贴在耳畔,呼吸声耳鬓厮磨,喘息变得火热又急促,直到对方无法呼吸才放过。
少年松开手,吐息有些促,俯首看着她,眼眸沉沉。
萧如是喘出粗气,碰着发红发肿的唇,裴南意直身,将自觉让出二人世界,正躺在一遍酣睡的白猫给拎了回来,扔给萧如是。
“带她走。”
萧如是接住沉重的煤气罐,语气不解:“什么意思?裴小弟你不走吗?”
“我去解决些事。”裴南意回头,朝天宫火海的方向走去。
白猫慢悠悠睁眼,瞥了裴南意的背影,懒散伸了个懒腰,随后从萧如是怀里跃下,扑通一声变为高大的白狐。
没等萧如是自己爬上去,它斜睨一眼,咬住她的衣服将她给扔上了背:“行了,知道了。”
“诶,猫咪大……”萧如是没机会张嘴,被白狐载着以光速似的飞快离开,转眼就没了影。
望着那人渐渐变作黑点消失,裴南意站在燃烧的殿前,神色有些淡然。
紧接着,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响声清脆。
那团在大殿燃烧的大火得了指令,烧得更旺起来,火焰瞬间涨高,猛地蹿上几十米来高。
血色的火焰有生命般向外漫延,盛开出一路的火莲,化作火蛇爬上整座天宫。
转眼,浩大的天宫都被点燃,成了名副其实的火海。
蹿出天高的火焰,如半空中赤红色的山脉流动,在这业火中,只有个人走出来,步履缓慢,高高的马尾轻拂摇晃。
他回头望了望消失在火海中的天宫:“这么多年了,仙界也该清清了。”
“仙界,这样才算干净。”
萧如是骑着白狐也不知跑出了多远。
鸠载着她回到人间,疾驰在一片树林内。
萧瑟的幽林下,昏暗的光线透过叶隙撒进来,竹叶沙沙摇动。
“猫咪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风吹得她睁不开眼,耳边只有呜呜声。
白狐一脸认真:“我怎么知道?”
萧如是难以置信:“你不知道你还跑这么快?”
快到模糊。
白狐突然急刹了个车,险些将萧如是甩飞出去。
“等等,让我想想,他让我把你带到哪去来着?”
萧如是:“……”
她往手上的镯子敲,试着叫出青稞。
“现在人间怎么样了?”
白狐变成煤气罐跳回来,慵懒躺下:“结界已经开始松动了,里面的妖魔鬼怪们已经开始进入人间了。”
“这还得了?”萧如是脸色黝黑,“也不知道宁梨他们那边怎么样。”
就当她准备吆喝白猫往上京城赶,前方忽而从小道绕出团黑雾拦住他们。
黑雾模糊,浓重的飘浮在半空中,教人看不清路。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那黑雾瞧着熟悉,萧如是又眯眼仔细瞧,发现那是没有头和四肢的一副躯干,场面异常诡异。
“乌真!”萧如是惊呼,“卧槽,头没了还能活?”
这人是打不死的小强吧!
乌真一个劲大笑,他所仅剩的躯干被缠绕在那团黑雾中,慢慢飘向萧如是,缓缓道:“萧师姐,好久不见啊。”
萧如是抱着白猫往后退:“咱们才分开不久……”
乌真挡住去路,即便失去头颅,他仍旧泰然自若,飘浮着逼近萧如是,同时道:“萧师姐。”
“你把我害成这样,就准备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