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见江心秋月白
萧如是喊出那个名字,牙间都在发抖:“林寻真……”
乌真终于笑了,他笑起来,笑得凄惨万分:“没错,就是我,师姐看好了。”
萧如是平复心情,示意他先暂停:“等等,让我冷静冷静,先捋捋。”
乌真的半截身子悬在半空中,飘回玉椅之上,即便失去四肢,动作依旧优雅得过分,只是在他人看来太过惊悚罢。
他笑:“好,你现在可以慢慢了。”
萧如是深呼吸,识海中百转千回,千回百转,过了许久,她一口气朝着乌真扯完一句话:
你就是乌真上仙慈明上仙的好朋友,很多年前被贬黜扔进了魔域尸骨无存变成了鬼然后又在很多年后变成林寻真接近我,我飞升也不是一个巧合而是你故意安排好的而真正的神君怕是早就不在了变成了一套躯壳被你驱使从很久之前就是你代替神君管理仙界而你当时给我赐号‘乌真’也是你故意的。”
她一连串说完不带喘一口气,思路倒是清晰过分。
闻言,乌真忍不住大笑起来,无形拍起掌:“萧师姐,你挺聪明的啊。”
“过奖过奖。”萧如是面容平淡,只是睁开眼看着他,“问你三个问题。”
乌真来了兴趣,微挑眉,想听她会说出个什么来,侧靠在玉椅上而笑:“你说。”
“第一个。”萧如是说,“慈明上仙去哪了?”
话音落,乌真却顿了顿。
过了一会,他空洞的目光恢复平常,带着阴森残忍的笑容:“当然被我杀了。”
尾音消散在寂静无声的大殿中。
“你说什么?”萧如是惊起,带着束缚手脚的椅子被拽起来。
她瞪着乌真,太阳穴突突直跳,而乌真只是不在意地挑眉:“你现在可以问第二个。”
萧如是抿唇压下上涌的火气,沉声又问:“以前的神君去哪了?”
乌真不大在意,倒像是旁观的局外人,漫不经心地回答:“也被我杀了,不过已经是几百年前了,我当这神君,也有几百年了。”
他略带挑衅瞥向萧如是。
萧如是凝噎,像是被点燃了某个火点,胸腔热流翻涌。
所以这么多年了,早就将她计划好了吗?
连她玩笑一般的飞升也并非意外。起先她只当是针对裴南意。
乌真只是不紧不慢地提示她:“劝你抓紧时间问最后一个问题。”
萧如是再次咽住,受制于人,乌镇将她捆着,她自然不得此处发作。
她问:“好,所以你扮作林寻真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话毕,她被捆在椅子上的拳头不自禁的握紧几分。
乌真晦暗不明的目光闪过晃动,倒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看着她开始大笑,唯独那笑声惨淡。
倘若他是有手的,此刻一定会用手捧着肚子笑得直弯腰。
“萧师姐好好看看,还不明显吗?”他颔首。
萧如是低头便看见了自己身上的婚服,短暂的安静过后,听见她稍稍扬起的语调:“你想娶我哦不,嫁给我?”
乌真朝她挑眉:“如何?”
萧如是没有说话,从刚才开始,她就表现的一直很平淡。
“据我所知,你在魔域被分食了尸骨,魂魄也被吞噬,从一个上仙幻化成了厉鬼。”
“你虽忌惮裴南意,而我却刚好契合你的魂魄,可以作为一个最好的容器,填补你的七魂。”
“奇怪的婚礼将是仪式的开端。”
“同样——也作为你可以胜过裴南意的筹码,对吧?”
乌真笑着不说话,须臾,萧如是似乎真的让他很兴奋,他笑得直不起腰:“恭喜你,你很聪明,又猜对了。”
“你很没用,你知道吗?”谁知萧如是抬头看她,只是毫无波澜嘲讽了一声,“我可以很直接的告诉你,同样是困在魔域,你仅仅是那皮毛之地,活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犀利的目光自上而下,将乌镇毫不保留的扫量了一回。
“你有没有想过,裴南意也曾被关在深处的地牢,与你不同的是,五百年的厮杀和孤独仍旧磨不平他,他被魔兽咬碎的躯体就找回来,被恶鬼分食的魂魄就抢回来,地狱不敢留他,魔界杀不过他,他生来就是这般。”
血淋淋的语气不带任何留情:
“这便是你们的区别,你永远比不上他。”
这是萧如是在不带任何私人感情下,很客观的评价。
的确——
后来的她在系统那里看到了很多样子的裴南意,不只有在人间狼狈的他,还有冰冷的地牢里在血水里种花的裴南意,在魔域深处被撕成了碎片依旧活着站起来的裴南意,在孤独的黑夜里被恶鬼围攻分噬魂魄,然而不甘被湮灭,仍然厮杀着活到最后一刻的裴南意。
她看见过很多遍他在夜晚,孤独的站在地牢门口,脚下拴着重重的铁链,只能望着血水里已经枯死的败花,四周空荡荡到惟剩有血和残肢败体。
那已经不知是他第多少回站在那里,孤寂之时也只能站在那里,望着漆黑的深渊,一望就是五百年。
乌真被戳中某处痛脚,一咬牙,暴怒地飘起来,身上黑气爆发:“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啊,是的吧。”萧如是无所谓笑着。
乌真沉默不语,不知是在隐忍还是思考。尽管他的头脑中已经被愤怒所覆盖。
很快——他只当这少女是在无缘无故发疯罢了。
也就是这个时间,萧如是转瞬挣脱椅子上的束缚站起来。接着她手中结印,腕上的手镯震动着颜色渐深。
乌真意识过来,立即操控着离她最近的神官移动:“赶紧抓住她!”
机械一般的神官瞳仁瞬间涣散,僵硬地折过头。
幽血镯迸发出一道刺眼的红光,下一秒,血红的光吞没了少女单薄的身形,一缕白烟从里面飘出来,化成巨大的白狐。
白狐身躯庞大,挺身竟直将整个大殿撑破,赫然站了起来。
乌真脸色一变:“不好,是天狐!”
萧如是薅着白狐的毛翻身跃上去,朝着身后的乌真热情挥着手:“拜拜咯。”
“他喵的,你扯痛本座了!”
白狐身子庞大却轻盈,恰似鸿毛一跃而起,雪白的虚影一闪而过,载着萧如是直飞而去。
乌真操控一群神官追去,恼羞成怒:“给我抓回来!”
“猫咪大人!你怎么样?”白狐的速度极快,萧如是只能迎风抓着它的毛窝在宽大的背上。
“你以为谁都跟你这个蠢人类一样?”白狐不屑地啧了一声,带着她一路飞驰,不多时就到了乌真设下的结界,有些犯难。
乌真提前做了些准备,在整个仙界四周都布的有结界,白狐此时被拦在里面。
“猫咪大人,咱们能过去吗?”萧如是探出一个头。
白狐皱了皱眉,像是没听她说话。
“猫咪大人?猫咪大人!草,蠢猫!他们快追上来了啊!”萧如是指着后面飞来的神官们焦急大喊。
“呸!闭嘴!”白狐目光聚焦在眼前的结界,抽动鼻子,发现什么。萧如是只好默默闭上嘴,肉疼似的看着一群神官朝他们飞快逼来。
“里面有东西。”
白狐只说了一句话,带着萧如是往里一跃,瞬间消失在透明的结界墙内。
“你说什么?”萧如是再睁开眼时,已经和白狐进入结界内部。
结界内的世界是一片黑暗,就如同盘古开天地的那片混沌。
只是在那遥遥无边际的黑暗之中,一个人躺在其中,让人一眼就能看见。
白狐悬浮着往前接近,看清了那人,萧如是瞬间清醒:“卧槽!慈明上仙!”
慈明昏迷着,躺在这片混沌之中,头发凌乱,一身污浊,再没往日清冷绝尘的风光,失去呼吸一般的安静。
“慈明上仙?慈明上仙?你还活着不?”萧如是焦急地扛起她。
白狐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别摇了,没死,再摇就得被你给摇死了。”
萧如是这才松了口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林寻真不是说……”
白狐冷笑一声:
“想要把她永生永世关在这里,倒是个好主意。”
莫名的摇晃感,慈明很想睁眼喊一句“草尼玛别摇了”,她迷迷蒙蒙醒来,有些迷惑地看着眼前的萧如是,无法相信:“萧兄?”
萧如是连忙扶她坐下:“慈明上仙你醒了?你没事吧?”
慈明摇了摇头,抱住萧如是开始痛哭:“呜呜呜没想到萧兄你还特意来救我,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本仙实在是太感动了!”
奇怪的友谊又加固了。
“……”萧如是搀扶起她准备离开,不料慈明却往前一栽,险些栽倒。
“你这是怎么了?”
慈明有些难堪地看了眼自己的一只腿,表情难看。
萧如是立即明白过来:“他……”
两个人都没说话,短暂的沉默后,萧如是搀着她一起跃到白狐身上:“咱们赶紧逃吧。”
她们相互点头,白狐蓄力,飞驰而去,直冲破结界,露出了外界的天光大亮,
后方的神官们追上来,他们被操控着,如同牵丝的木偶移动。
“妈呀妈呀,天狐大人您赶紧跑!他们要追上来了!”慈明急的指着后面言语不清。
白狐气急败坏:“没看见在跑了吗?已经是最大档速了!”
萧如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逆风朝它大喊:“猫咪大人你悠着点,你的变身时间限制还没完啊!”
“对哦,我怎么忘了。”
“……”萧如是凭空石化。
两人一猫陷入绝望。
扑通一声,白狐变成煤气罐在半空中扑腾一秒,卡姿兰大眼还没来得及眨动,跟着二人从半空中坠了下去。
“啊!猫咪大人!”萧如是摔成地上,慈明又掉了下来,最后白猫砸在脸上,她差点被压成肉饼。
“没看见本座忘了吗!”白猫站起来,叉腰理直气壮地大叫。
身后神官逼近,萧如是这边才爬起来。
“完了,跑不掉了。”
她咬了咬牙,抓住慈明的手。
慈明一瘸一拐站起来,不解地看她:“萧兄你干……”
话还没说完,萧如是另一只手快速结印,慈明凭空变作一缕白烟钻进幽血镯,被传送走了。
白猫跳起,气急败坏指着她:“你光送她走,我呢!我呢! ”
萧如是汗颜,反而笑:“这玩意一次只能送一个,慈明上仙她灵力都没了,腿还被打断了,猫咪大人对不起啊——
养你那么久了,就陪我同生共死一回吧。”
“…”白猫凝噎,不屑地昂起头,最终跳上她的肩头。
身后的人已经追来,他们抓住萧如是,像完成命令的机械押送着往回赶。
萧如是满脸绝望地被架回大殿,唯一不同的,之前的那座被白狐撑爆,所有这次换了个新的。
“萧师姐怎么不跑了?”乌真靠在玉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萧如是笑。
萧如是也不避讳地回笑过去:“这不是看您实在残废的紧,回来给您老送送终。”
“……”乌真沉默片刻,像是已经对萧如是的挑衅免疫,甚至还能反弹回去。
“萧师姐倒是有兴致,您那小平板嫁给我还真是折煞了。”
“……”萧如是默默低了低头。
“呸!”萧如是宁死不屈,“你是还没被裴小弟打服是吧?我告诉你!敢抢裴小弟的女人,你今天敢娶我,明天裴小弟就取你狗头!”
“哼。”乌真没再过多理会她,满不在意朝身边的人招手,示意动手。
“那就让我等着瞧啊。”
萧如是憋着一脑子的邪火,被那些小仙强行压去化了个妆。
说实话,画的是真丑。
看着这些人给自己画完超级丑的出嫁妆后,萧如是被她们给抬了出来。
“来人,布堂。”他操控着几个神官开始布置婚礼殿堂,将萧如是绑在椅子上。
她蠕动着,手臂间都是被勒出的血迹。
“喂,乌真,林寻真,林小弟?”萧如是毫无作用的挣扎了一番。
“有屁快放。”
萧如是语气诚恳:“你看以前好歹是你的大哥,要不,给我松松绑?我保证,绝对不跑的。”
“……”乌真用看傻比的目光看向萧如是。
“来人,看好她。”乌真略一抬手,唤来几个神官,不知道去做何事了。
几名神官被操控着,目光是提线木偶一样的呆滞,四肢僵硬走过来。
他们摁住萧如是,举手投足之间都极为迟钝,眼珠也不曾转过。
萧如是被摁着动弹不得,试图喊了喊趴在地上的白猫:“喂,喂,猫咪大人!”
白猫揣着爪子,掀起一只眼皮,厚重的脂肪搭耸着,它就好像没听见似的:
“别看我,本座也没办法,去找你的新猫解决呗。”
萧如是:“……”
她正在想办法,突然什么东西从前方的屏风后飞来,虚影闪过,将她身后的一个神官击倒。
萧如是怔神,因为她认得,飞来之物,正是是林寻真的那把黑玄剑。
黑玄剑宽大,粗糙的纹路横竖交错,剑气流转似幻影飞来,连续击倒她身侧的神官,若隐若现的屏风后,悄然出现个人影,飘忽不定。
屏风后,随之传来重物挪动的拖拽声,还有小心移动的窸窣,灰尘扑扑的少年从后面爬了出来,一身狼狈。
萧如是惊呆,她睁大眼缓不过神,下意识地叫了他:“林寻真……”
金丝边框的屏风摇摇欲坠,发出咯吱咯吱声。
林寻真微怔,从屏风后站起来,抚了抚乱糟糟的头发:“萧师姐……”
他现在的模样狼狈,一脸是灰,已经快看不清原本那张脸了。
萧如是被绑在木椅上,只能抬头望着他。
她哑声:“林寻真,你不是……”
林寻真低头走过来,神色不清。
萧如是仍然能够确定甚至笃定,眼前的就是林寻真,真真正正要和她走南闯北的林寻真。
许久不见,昔日带有稚嫩的脸上已经多了份沧桑,他生了错乱的胡茬,没有打理,起初少年朝阳般的斗志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一身的烟火气息。
他埋头抽着绑住萧如是手脚的绳子,不说话。
“林寻真,到底怎么回事?”萧如是问他,“回答我。”
林寻真的手僵硬,连声音都是嘶哑的:“萧师姐,对不起……”
“对不起……”
他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绳索抽完,萧如是撑了一把膝盖,站起看着他弓下的背脊,不说话。
她伸手,在他乱糟糟的头发上理了理,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行了,你又没做错什么,道什么歉。”
冰冷的语气没有丝毫寒意,反倒在这寂冷的宫殿内存留温度。
林寻真惊愕抬起头,眼眶泛红。
他憋住翻涌眼中的水光,抬手狠狠擦了一把:“萧师姐,你快走吧,待会他就要发现了……”
萧如是皱了皱眉:“那你呢?”
林寻真躲开晦暗的眸光,嗓音带着勉强的笑意:“我没事的,他不会伤害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