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 26）
疼痛漫涌上来，像一张蛛丝网布开，攀岩在骨髓之中，撕裂开寸寸经脉，叫嚣着咬碎一切，在身体内绞索一番。
那是钻心入骨的疼痛。
无源无尽的魂魄化成黑气挤进他的身体，风浪声、狂笑声、得意的叫嚣，一齐拥入他的耳里，按压着他的五脏六腑钻入他的心脉，进而吞噬他的魔根和魔魂，吸他的血，吃他的肉，肆无忌惮地侵略他的力量，再占为己有。
他的骨血，将是这个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仅仅是品尝一口，哪怕是赴死也心甘情愿。
就好像有无数只虫子钻进肉里，然后在身体里每一个器官上撕咬，连每一个细胞都在撕扯的痛。咬碎后，那些虫子准备离开已经腐烂的身体，甚至依依不舍的想要留下来，连皮带筋的钻破皮肤又钻了出来。
裴南意跪倒在地，他难得有这么持不住的一日，低头吐出一口血。
这万鬼噬心，就替你受了。
黎明喷薄而出，欲盖弥彰了整座大山，被照耀着白光淹没的身影形单影只。
风戛然止住。
萧如是猛然睁开眼，她从阵法中站出来，红光仍旧在闪烁，可她迷茫地低头看了看双手。
她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裴南意一直在保护着她，用一切她知道或不知道的方式。
她几步走出来，发现林子里的那些冤魂已经消失不见，那些村民一个个扑腾倒地，同时脑子里传来系统的声音。
【恭喜任务者，成功完成支线任务。】
完成任务了吗？萧如是看着自己，可她明明什么事都没有。
是谁引走了那些魂魄？
应该是系统救了她吧，没完成任务自己是不会随便死掉的。
可是为什么，她心里感到怪怪的，很不舒服。
宁梨几乎是撞上去拉住她的：“如是姐，你没事吧？”
萧如是仍旧是处于懵逼的状态，缓缓摇了摇头：“没……没事。”
连宁梨也十分疑惑：“怎么回事？你明明……”
萧如是正想要去林子那边看看，可这时候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连宁梨都没有发觉，她便被打晕过去。
等萧如是醒过来时，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只是眼前昏天昏地，头脑也有些不清。
她醒来后，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口棺材里，而且是被埋在土里，只露出一个头在外面。
那些土又湿又黏，还有一股血腥味，这熟悉的入土方式，让她头皮发麻。
她正准备爬出来，此刻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看到来人，萧如是没有惊讶，甚至没有太多的表情，淡淡的打了个招呼：“嗨，罗素，好久不见啊。”
罗素手里端着什么，对她的反应也没有过多惊异。她一直没说话，将手里端着的东西倒在土里。
那是一碗血，看起来有些乌黑。萧如是脸色平静：“你也是炼尸人？”
罗素没说话。
萧如是又问：“你准备把我炼成什么？”
罗素还是没说话。
萧如是笑起来，甚至带着玩笑的语气：“那可要好看点啊，我可不想变得那么丑。”
罗素顿了顿。
萧如是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多大了？”
不知道为什么，罗素居然愣愣地应了一句：“十七。”
“十七了啊。”萧如是闭上眼，“那也不小了。不是给你钱了吗？嗯？”
罗素倒完那碗血，又往她身上撒了些什么。她没说话，半晌，她似乎是真的很想知道：“你不怨我？”
萧如是笑起来：“怨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
罗素一顿：“那你……”
“你演的的确不错，但是呢，我也有点小聪明，不难看出来。”
“什么时候和谢中书同伙的？”萧如是问她。
罗素低头不语，起身准备离开，看来是不准备回答她。
她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来：“他答应了我杀死姐姐。”
“姐姐？”萧如是挑起眉，“噢，罗曼？”中书府那只梦魔。
“所以条件就是，杀了我？嗯？”
罗素没有回头，离开了。
“真是搞不懂啊。”
萧如是在那躺着，闭着眼休息了没一会，就有个人从天花板上跳了下来，开始捞她。
萧如是眼都没睁，就笑：“来了啊。”
慈明兢兢业业刨着土挖她：“还好还好，朋友还好你没事。”
“那个老东西太狡猾了，把我引到村子里，差点就被埋伏了，一气之下就给他解决了。”
萧如是一挑眉：“谢中书被你解决了？”
慈明将她给挖出来，嫌弃地抖了抖上面的土：“没错没错，咱们赶紧走吧。”
“难怪人家要把你给引走，你这一出手，玩都没得玩了。”
走出去才发现，如今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这里正好是黑姨之前被修好的住处，村子里安静异常。
天色暗沉沉的，闪着几道火星，压顶的乌云慢慢聚拢，看起来是要下雨了。
“其他人呢？”萧如是问。
慈明回答：“哦，他们在那边救那些村民，就让我来接你了。”
萧如是并未起疑，往前走。
迷迷蒙蒙的天色混着些水雾，看起来有点模糊不清，湿漉漉的空气飘散开，不仅没有山雨欲来的清新，反倒弥漫着很浓重的血腥气。
一步，天空下起了小雨。
两步，天际轰闪雷鸣。
从刚才开始，萧如是就发觉有哪里不对劲。
尤其是她自己。
咚咚咚，她心脏一跳。
萧如是身体发热，紧皱起眉，难受得脚步一顿，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双手，而她体内的灵力竟然瞬间开始翻涌，就快要冲出来似的。
同时，脑子里一道声音炸开：
【高危警告！高危警告！请任务者做好准备！】
【高危警告！高危警告！请任务者做好准备！】
“？”
萧如是还没反应过来呢，慈明看见她往地上就是一跪，担心地看过来：“朋友，你怎么了？”
而此刻，变天了。
头顶的云层开始翻涌，整片天风起云涌，大浪滔天，涌动成如洪流般的波涛，向天边退散开，露出一个宛若漏洞的漩涡。
漩涡周围乌云压顶，层层翻涌，漩涡内犹如镂空的黑洞，里面电闪雷鸣，如战鼓声雷响，紫色的闪电划破天际，拉出长长的一条蛇形。
轰隆隆……轰隆隆……
声音越来越大了。
慈明往天上一看，顿时脸色一变，连脏话都骂了出来：“卧槽，这难不成……”
紧接着轰隆一声，紫雷奔腾，好似化作刀刃压顶而来，噼里啪啦劈了下来。关键时刻，慈明拉住萧如是一把躲开，可那闪电如同安了追踪器一般，随着萧如是居然调转了方向。
这令人熟悉的场景——
“卧槽，这他妈是雷劫啊！”
紫雷压顶而来，视线模糊之间，萧如是根本躲不开。
就在她准备骂人的时候，突然看见前面冲来一个人，猛地把自己推开，第一道雷就这样劈到了她的身上。
罗素站在紫雷之间，回头看了一眼萧如是，眼神中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头发凌乱。
她喷出一口血，在来势汹汹的雷电下瞬间化成一滩灰烬。
萧如是看向她，瞳孔张大。
一个养尸人，胆敢有勇气去挡雷劫。
其实啊，罗素这辈子只做了两件事，养尸和炼尸。
中书府里的下人也是被她下了尸毒，她一直跟着谢中书，直到那一天她被赶出来，萧如是给了她一袋子钱。
她说：“拿着好好找份工作，好好生活。”
后来她死了，人们只在她的床底下发现了一袋子装的满当当的钱，还有一盘近乎发霉的糕点，一分没动过。
那是她这辈子最宝贵的东西。
但那都是后面的事了，或许连她都不知道，她把这辈子唯一的温柔，都给了萧如是这个人。
萧如是往后急退，仍旧无法置信，气急攻心而吐出一口血。
下一道天雷很快紧接着疾驰而来，宛若腾空起舞的银龙，连慈明都被逼的退了好几步。
雷电划破天际，照亮了漆黑的天空。
云层中翻涌滔天，雷光闪动半边天际，震耳欲聋的雷声颤动整个大地。
就在所有人都在后退的时候，有一个人冲了上来。
乌云暗沉沉的笼罩下来，投照着挥之不去的阴霾，牢房一样的阴影将下面的人囚得严严实实。
萧如是看着他，一口血吐得更厉害：“裴南意！”
少年站在她身前，身姿笔直，高大挺拔，仿佛挡住了一切。
“裴南意，你给我滚！”萧如是拼命的喊，想把他推走，却发现怎么也推不动。
裴南意侧过眸看她，不知为何，嘴角挂着血迹，脸色也有些差。
萧如是没有看见他在手掌心结痂的血口，只顾着推他走：“你走！我能抗！”
少年没说话，他在雷光之中抬起手，手掌被举到头顶，指尖绽放出一点猩红的光。
随着红光闪烁，他的周身弥漫上一层淡淡的血雾，血气缭绕，大气层也仿佛受到压迫，大风涌起。
哗啦啦的大风吹起来，疯狂扭动着好像要掀起大地。
剧烈的风鼓动他的衣袍猎猎，裴南意的头发被风搅动，如长蛇一样剧烈转动飘荡，打在萧如是的脸上。
刹那间，银鞭一般的闪电飞快袭来，连大地也被压顶，竟受到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硬生生拉扯着偏离了航道，避开萧如是，击中裴南意举起的手。
天雷将整个天都染了颜色。
狂风旋转成漩涡，在他的指尖形成如海浪龙卷般的气流。他指尖的红光瞬间炸裂开，竟将那银雷都染成血红色。雷在他的手指间炸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猛然间碎裂成碎块，如同脆弱的玻璃，被罩在那道红光之中。
他站的高，站的直，高的好像要睥睨众生，要直上那云天。
坚固好像要摧毁一切，又结实的好像能挡住一切。
裴南意的手上也被炸开出血，血淋淋的手转眼间扯住长龙般的天雷，居然硬生生撕碎了。
他徒手撕了天雷，执意要和天作对。
天空中闷雷大响，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声，似乎是天对他发出警告。
他明目张胆护着身后的人，就像是那在夜晚里汹涌滔天的海面上，最坚实有力的避风港。
所以萧如是能够永远相信他，他变成无所不能的神像，能够挡下一切。
少年嗤笑一声，他抬头望着天，歪了歪头，眼里尽是不屑和嘲讽：“敢动她一个试试？”
轰隆一声巨响，连萧如是也忍不住捂住耳朵。
这是天发怒的征兆，连天也开始愤怒，一道更为狠厉的闪电劈来，带着盛怒化作巨龙般的闪雷，划过风起云涌的天，钻破了云层，如陨石般坠来。
猛厉的天雷直压而来。
这道天雷与刚才的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明显是针对裴南意，直冲着他而来，仿佛是下定决心要给他一个教训。
而裴南意就站在风浪中，纹丝不动，长发猛烈鼓动，飘散成如河流般的青丝，衣袍诀诀震动，如旌旗翻飞。
闪雷劈中裴南意高高举起的手臂，霎时间，他的整条手臂都变得血肉模糊，衣服爆开，袖子碎裂成渣，上面的筋络变得清晰可见，肌肉被一寸寸挤压了出来。
可下一秒，他又是一声嗤笑，那条雷被他在指尖轻轻一捏，居然瞬间碎成了粉末。
他勾起嘴角，眸光清清，笑得越发深刻，整个胸腔都在震伏，他在毫无顾忌地嘲笑无能的天。
“看来，你可以走了。”
“我并不能保证待会我还能毫无理由的放走你。”
雷散成的粉末折射着银光，在微光下闪烁着斑斓的颜色，从天而降，就好像下起一场纷纷的雪。
渐渐的，天上的云停止翻涌，向中间慢慢聚拢，黑洞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整片天空都陷入沉静，只剩下几声低沉的闷雷在天边作响，像不满的哼鸣。
萧如是抬起头，看见的是他血肉模糊的左手。
因为右手上带着一根干净的红绳。
突然间，还没来得及张口，她的眼前昏花，一股无形的力量拖动着她好像在往上升。
速度越来越快，托着她不要命的上升。
她看不清四周的变化，只感觉到那股力量强悍，一直托着她穿过了云际，直冲云霄。
耳边所有的声音被呜呜的风声所掩埋，渐渐的什么也听不清了，却仍旧能感受到四周的变化。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眼前的场景发生了大变化。
她站在云端之上，身侧都是云鹤飞翔，宫殿辉煌绝尘。
等等，她这是飞升了？
人生就是这样给你一个大玩笑，让你措不及防又莫名其妙。
这简直就是个笑话，修道人在人间积满了功德，便可突破修为枷锁飞升。
可人不是她救的，雷劫不是她抗的，她却飞升了，就好像是上天在故意针对裴南意，要让他看看，哪怕随便一个人也比他这个邪魔讨喜。
但萧如是她并不知道，义无反顾保护萧如是的从来不是系统，永远都只有裴南意。
可萧如是没有上帝视角。
这里，应当就是天界。
往前走，两侧伫立着不同的宫殿，它们辉煌金碧，在云端之上。在远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巨大的老钟，在天界最中心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见。
耳边，是飞驰过的云鹤，雪白的羽翼宽大，划起了一道风刃。
云层铺就的道路上，来来往往的人衣诀飘飘，仙风道骨，气质绝尘。
当他们看见萧如是，很短暂的愣了愣：“哟，这又是哪个飞升了啊？”
就像是寻常人走在路上遇到了朋友，日常又平常到不能平常的寒暄。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好奇地凑过来看。
可萧如是一点都不想飞升，她一点也不想心安理得的拿着裴南意的对她的付出。
是裴南意抗的雷劫，是裴南意撕的天雷，不关她的事。
她要下去找裴南意。
萧如是并不知道该怎么下去，那些人围过来还没有看见她的样子，就看她提起裙子转身便跑。
“诶不是，这小仙子跑什么啊？”
萧如是不知道跑了多久，出气有些不顺。她看见前面有一口井，长的有点像记忆中类似于的诛仙台的东西，她想都没想，就想往下跳。
她纵身一跃，这时有个人从后面急匆匆窜出来，慌忙之中拽住她。
“好朋友，别跳别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