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24)
萧如是默默举起手:“实不相瞒,是我……我的。”
慈明笑眯眯地戳了戳像只煤气罐的白猫,不禁感叹:“真是天狐族的?真没想到你们天狐一族还有血脉,就是这副模样丑了点,按照规矩,的确还得叫你一声前辈。”
白猫撇过头,不屑地哼了一声:“本座已经是最后一脉。”
“等等,你个蠢神仙说谁丑呢?你给本座说清楚!!!”
还好萧如是抱着它的腰将它拦了下来:
“猫咪大人冷静!”
“放开本座!本座要跟她决一死战!你个蠢人类莫要拦着本座!本座连你一起砍!”
只要外面有人走过往窗子里一看,就能看见萧如是绝望地拖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肥猫,满脸写着生无可恋。
收拾完败局,好在小队队员们都只是受了点轻伤,大家都没事。
“这次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村子里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几人站在门前,愁眉不展。
宁梨点头:“这次走尸袭击的突然,数量庞大,如此浩荡,不可能没有风声。”
众人想到什么,忙往外面跑。
安静的街道,上面偶尔被风吹过几片叶子。空荡荡的小道上,寂静的没有生息。悠悠的一排木屋,悄然无声,空悠悠的木窗拍打发出支呀声。
村里面没一个人,村民们都不见了。
“等等。”萧如是半知半觉,意识到一个问题,“罗素那些人呢?”
凭空消失不见的不只有罗门村的村民,还有之前躲在屋子里的罗素几人。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遭糕了。
萧如是脸色煞白,带着人第一时间向黑姨的位置奔去。
等到几人赶到黑姨的住处,那座茅草屋居然不知何时已经被重新搭建,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腥味。
萧如是捂着鼻子,踹开门冲进去的时候,尸体已经凉了。
黑姨躺在桌子上,死去的姿势怪异,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瞪大了死不瞑目的眼。
连宁梨进来都惊诧住了:“死……死了?”
并且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所以控制那些走尸的不可能是黑姨。
“完蛋。”萧如是这才想起什么,又急忙往回赶。
几人跟着她,等到萧如是跑回罗姨家踹开门,屋里已经空无一人。
空荡荡的房间,先前被她带到这里的藏好谢中书居然也不见了踪影。
门被风吹动着吱吱呀呀晃了晃,木门古旧的颜色被潮湿的空气腐蚀的有些潮气。
她反应过来,往后退了好几步,紧紧拽住裴南意。
她居然现在才串联起来。
裴南意沉默不语,就像是早有预料,半阖着眼,只是在她耳边轻拍她的肩,淡声:“别担心,去后山吧。”
萧如是定定看向他,没有犹豫,立即带着人往后山奔去。
后山上,挣扎的乌鹊飞出树林,安静又热闹。
幽暗的树木摇晃,荒杂的野草纷飞,有个人影早就不知道在那等了多久。
破开杂乱的荆棘和藤蔓,山顶上传来震耳欲聋的低吼声。
众人跟着萧如是在走,始终处于不解的阶段。
“萧师姐,我们来这干什么?”
慈明速度很快,领先在前,手中拂尘飞舞,很显然已经领悟到了:“山上气息浓烈,没猜错的话,应该就在这里。”
萧如是不说话,一直咬着牙往上跑。一路直上,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奔向山头。
山顶上,眼前的一幕令所有人的瞳孔放大。
繁茂浓密的树林中,数不清的村民穿着寿衣站在里面,他们的目光呆滞,脸色惨白,场面壮观而诡异。
而在树林外的另一头,是石子滚落的悬崖绝壁。悬崖上,一个悠悠站在那里的人转过头,朝着几人委婉一笑,倒是温驯和煦。
萧如是看着站在那的谢中书,也并没有惊奇,手指骨作响:“说吧,你想干什么?”
谢中书只是笑着不说话,看来对这人知道是他的事情也并不感到惊讶。他手中有一把扇子,轻轻拂动,打了个响指。
随后,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数不清数目的鬼魂居然从林子中出现,慢慢朝那批村民飘过去。它们表情凝滞,又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了。
慈明脸上的笑渐渐褪去褪去,喝了一声:“你要炼尸?拿这些村民?”
她又脸色变了变,才反应过来:“用魂魄和生人融合?好恶的邪术!”
几人都听明白她的意思,林寻真最为震惊:“炼尸,那他是……”
谢中书温婉一笑:“你们倒要比我想的要聪明点,活到了现在。”
“那些走尸都是你炼的?”萧如是最为镇定,并不感到意外,“用活人?”
谢中书合上扇子,靠在她的嘴上:“嘘,安静点,不然那些人死的可就快了。”
萧如是脸色霎时间布满寒霜,抢先朝林寻真和陆子显抬手喊道:“你们两个先想办法救那些村民,快!”
她又飞快拉过裴南意,攥紧他的衣服,目光微微颤动看向他,抿了抿嘴。她知道裴南意不会多管闲事,但还是向他央求:“他们两个我怕有危险,保护他们,拜托你了。”
裴南意看着她压下眉,没说话。
林寻真和陆子显迅速抽剑向身后的林子里奔去。
“萧师姐你们小心!”
裴南意顿了顿,他看着萧如是,而萧如是看着她,那目光有着说不清的坚定有力。
他们就这样看着,注视着彼此的眼睛。
对视片刻,裴南意抬手,盖住了她的眼睛,他一直沉默不语,突然讥诮地笑了笑:“行了,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会心软的。”
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他总要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不忍心些。
“……让我去保护别人,还真是令人不爽啊。”他十分苦恼地扬了扬眉。
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来,语调拖的又慢又长,总显得有些强求了:“虽然很不爽,但,我的确无法拒绝你。”
“小家伙,我还真是没办法拒绝你啊。”
他手心淡淡的凉气散去,裴南意步子停驻片刻,回头朝她看了一眼,长睫透着碎光,微微颤动,看不清他眸光中的黯淡,他只是最终转身跟了过去:“我明白了。”
萧如是无奈地笑了笑。
慈明神色微变,掐算到村子里有波动,有些不放心,和萧如是他们交代后就先赶回去了。
萧如是同谢中书对峙着。
宁梨默默抽出长鞭,空气戛然紧绷,只剩下风的呼吸,谁也没有动。
谢中书面带笑意,手中羽扇悠悠煽动着。
“你应该看出来了,我的法力并没有恢复。”他忽而看向萧如是,一语道破。
萧如是先是惊愕,旋即笑起:“你知道?”
“你之前在中书府想对我动手,被裴南意打伤,至少一段时间不能恢复,我还不至于那么傻。”
“所以我才会来找你们。”在宁梨惊讶的目光下,谢中书缓缓道来,“你应该也猜得出,我来找你们,便是想办法恢复法力。”
他忽而一抬手,羽扇一挥萧如是被一道气流笼罩,失去视线。
再次睁眼时,绚丽的白光将她吞没,身侧宁梨的声音散去,萧如是醒来,却是在一间屋子里。
古老的木屋,伫立在寂静幽暗的荒草尽头。
萧如是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正坐在椅子上看书。
她啪一声合上册子,面色沉重,再回头间,恍然发觉已是傍晚了。
是幻境。
窗外的幕色笼罩下来,将整栋楼盖上灰蒙蒙的壳。
让她感觉,竟不知不觉在这里呆了一整天。
“宁梨?”
萧如是思绪恍惚,向前走出一步,懵懂发觉将才方还在身边的宁梨,不见了。
空荡的角落下,安宁的洒落下墙顶的细灰。
“宁梨?你去哪了?”
她紧锁眉头,围绕着书架在屋子内转着,企图找到宁梨,然而宁梨不见了踪影,四周安静异常,昏黑难辨清,陷入了一种将人置于死地的寂静。
整个老木屋,空寂得只剩下她,惨淡无人。
忽而一个黑影从她身后快速飘过。
“谁?”
萧如是猛然回身,身后空无一人,她不由得夹紧手中的册子。
她快步走到门口,欲要离开,握住门把手,发觉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锁了?”
萧如是脸色一沉,大步流星往上一脚踹去,老旧的木门却突然好像钛合金材质一般坚不可摧。
萧如是脸色又苍白了些。
宁梨去哪了?她心想。她转动眼球快速打量周遭的环境,稍微后退两步。
莫非,只针对了她?
落灰的墙根被夜幕下的黑暗笼罩,突兀的显现出诡异的暗红色,在肉眼下忽明忽暗。
寒风吹进破旧的老窗,摇晃着发出吱呀吱呀声。
萧如是迅速转身。
没有妖气。
是阵法。
她当即反应过来,两三步走到墙角,墙根下泛黑的血色,凝固成坚硬的块状。
她蹲下身摸了摸那块血迹,很硬,还有淡淡的腥臭味。
谢中书想干嘛?
萧如是凝眉思索,恍然大悟,以至于深吸一口气,发出极响的气声。
谢中书还没有完全恢复实力。
除非,他有什么方法迅速疗伤,只不过这个法子需要一个人,只需要一日,而从昨夜萧如是碰见谢中书到如今子时,正好一日。待到子夜一过,他便能汇聚灵气。
并且就在这间屋子里。
萧如是望向窗外,她似乎知道了。
天色渐晚,如今看来,已入亥时。
她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萧如是将手覆在木门上,感受着老旧粗糙的纹路,照理说来,这对她是一盘死局。
只要将她锁在此处,子夜一过,谢中书催动法力,她将必死无疑。
她到如今再没有心思再去想宁梨怎么办,后退到墙,抬手一挥,墙上便出现了一个庞然的日晷。
日晷转动着,在没有阳光的黑夜,它依然指引着时间。
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定时炸弹。
萧如是默默走到窗前,往袖囊中一掏,凭空拿出一把大铁锤子,再一掏,便是一把指粗的钉子。
“居然想拦住我王大锤?”萧如是嘿咻捞起袖,掖紧在肘部,蹲在墙前,手里拿着铁锤,嘭咚敲打起来。
铁锤与图钉碰撞,每一下都震得整栋楼颤动,给人摇摇欲坠之感。
不多时,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墙壁成功被凿出一个洞,露出外界明亮的微光。
光线照射在脸上,萧如是脸色一喜,将锤子一抛,匍匐就要钻出去,哪知还没碰得着,便被一股怪力给弹了回来。
“……”
萧如是不肯服输地往上踹去两脚,洞口只存在于肉眼中,有一层透明的墙壁阻隔着她,就跟踢在石头上似的,痛得她边呼边骂。
就当她抓狂之际,洞外忽而响起簌簌几声,一团熟悉的白色煤气罐吭哧吭哧从墙上那个洞口中爬进来,露出灰尘扑扑一张花猫脸。
“猫咪大人!”萧如是惊呼。
白猫闻声竖起耳,警惕扫视一眼后,朝萧如是骂骂咧咧:“你个蠢人类,这样也能中招!”
她忙将白猫抱起来:“猫咪大人,你怎么也在这?”
白猫伸出爪,抓挠着她喵喵叫。
“还不是为了来救你这个蠢人类!我呸!本座要挠死你!”
白猫思忖一会,爪子拖着下巴,摆弄着尾巴走到角落。
它抽了抽鼻子,像是感受到什么,目光也变得警惕,浑身毛发竖起,警备姿态的靠近那里。
“你个蠢人类自己小心点。”
它压低喉咙呜呜几声,肉爪子指了指那团凝固的血迹。
“您说得用血来破这个阵法?”
白猫眯眼,悠悠点头。
萧如是走过来,在它身侧蹲下,想了会,托着腮帮子,“这样吧,猫咪大人,割血有点不太安全,容易被附身,待会就你来吧?”
白猫转动眼珠,瞥了她一眼,又抬起毛爪子指着她劈头盖脸一顿骂,站起身来冲她的脸上几爪子,这才肯罢休。
商议好对策后,萧如是站起,白猫摇晃着尾巴,打了个哈欠走到墙角前,萧如是随后跟上,静默地站在它的身后。
白猫左右嗅了嗅角落,警备地竖起白尾巴,眼中泛红的珠光转向萧如是,示意她过来。
萧如是乖巧蹲下,捞起袖子,伸出一只手。
白猫抬头看着萧如是。
锋利的猫爪划过萧如是的手腕,一行鲜血流出,血线滑落手腕,滴落在阵法中央。
霎时,从昏暗无光的墙角之中闪烁出猩红色的光芒,那光先是微弱,随后竟蓬勃为刺目的光柱,吞没四下。
周身笼罩的暗红色中,原本安静的墙角之中,血迹的位置开始浮现出一个漆黑的黑洞,愈来愈大,好似海浪中汹涌的漩涡。
猩红的视线前,跟前的白猫忽而转过头,冲她几声叫,缓慢走过来。
“你个蠢人类,站着不动干什么!你是想气死本座吗?!”
身后的萧如是面无表情,盯着眼前那只猫,眼里冷得可怕,在红色的光芒下,朝白猫慢慢扯出一个笑。
“猫咪大人,过来啊。”
白猫靠近,正想要抱怨几句,身前的萧如是忽而笑容一收,猝不及防将白猫踹进那个黑洞。
白猫惊恐得瞪大眼睛,朝萧如是呲出利牙,长指甲在地板划过长长的爪痕,刺耳的摩擦声一划而过,它才能在洞口的边缘停下来。
它抓着黑洞边缘,悬挂在洞口上,身体悬空,不禁对萧如是怒骂:“你个蠢人类,你在干嘛!?”
萧如是低头,冷漠地注视着它,不急不慌蹲下身,撑着膝盖对白猫道:“猫咪大人,你可从来不会叫我小心点的。”
她居高临下,自上而下的俯视。
白猫意识到什么,闪过惊愕,转而朝着萧如是龇牙咧嘴:“你!”
它攀着洞口边缘,欲要爬上来,那张肥胖的猫脸逐渐扭曲,竟凭空幻化成一张人脸,咯咯笑道:“你觉得你还要机会吗?”
一只模糊的手臂突然从它的身体里出现,猛地刺穿萧如是的胸口。
萧如是喷洒出一口鲜血,在白猫阴冷的笑下,滚烫的心脏破开胸腔,血淋淋被抓在那只轮廓不清的手心里。
随着白猫的冷笑,萧如是扑腾一声向后倒下。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只脚猛地将它往洞里一踹。
白猫脸上闪过惊愕,回头间,萧如是神色冰冷,竟安然无恙地站在它身后的边缘。
再次看过去,眼前将将倒下的那个萧如是消失不见,它面露狰狞:“怎么会?!”
萧如是挽下袖子,盖住手腕上的一道爪痕,朝那个白猫歪头:“你猜猜,血除了破阵还能干嘛?”
白猫恍然反应过来,往身上看。
一道不知什么时候画上的符文此刻浮现出来,在白绒的毛上显得格外突兀,折射出暗红色的血光。
萧如是轻笑:“没错,还可以画符呢。”
是幻影。
白猫瞳孔皱缩,大声怒骂:“你他妈什么时候!”
不过不等它说完,眼前的那个萧如是再次闪烁两下,幻影消失不见。
白猫被一脚踢下黑洞,他转动目光去看墙上的日晷。
不,还来得及。
墙壁上,庞大的日晷投射出阴影,将将落在子时前。
只要在子夜之前附身上她,一切都还来得及,到时候,他恢复法力,她就可以立即去死。
来得及,十几分钟,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咯咯咯…”他发出阴森的笑,脸上狰狞扭曲得好像一个怪物,在黑洞之中猛地腾起,化作一团黑雾朝萧如是飞扑而来。
“去死吧!”
还来得及,只要在子时之前占据她,就是他赢了。
十几分钟,他赢定了。
萧如是静静站在原地,等着他扑来。
白猫露出丑恶的嘴脸,张开如锯齿的利牙,洪水猛兽般朝萧如是袭去。
萧如是踩在湿滑的地板,慢慢后退一步,她神色如常,直至白猫扑到她眼前,她终于露出一抹笑。
说起来慢,这其中不过一秒不到。
砰的一声,房子发生剧烈震颤,汹涌摇晃起来,白猫即将接近萧如是,却在就快触及她的鼻尖前,停在半空中,像被下了定身术般动弹不得。
他倏而失色:“怎么回事?!”
萧如是颔首,慢悠悠揭下盖在日晷上的,一层透明的布。
布料的笼罩之下,露出日晷真实的模样,转动的阴影,恰好落在子时。
同一时间,它身上那道血红色的符文烟消云散,化成尘埃散去。
只听萧如是淡淡的声音缓缓道:“很厉害吧?”
“裴小弟教的。”
“所以我取名为裴氏钮钴禄幻术。”
白猫瞪大瞳孔,眼珠好似要爆出目眶,在他目眦欲裂的目光下,萧如是的身形逐渐模糊在黑洞外,她仍是毫无表情,冷眼看着白猫受到一股从黑洞而来的无形力量,拖拽他坠入黑暗。
“子时到了,你失败了。”
那股力量极为强势,从黑洞而来,反噬着他,白猫的身躯和声音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屋子被喷薄而出的黎明覆盖,涌入窗内,照亮整个老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