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8）
萧如是看向前方，一颗血淋淋的头正好从那具身体上掉下来，滚落到惨白脚边，腻乱的头发长长的爬进床底，乌发将怨恨的双目半遮半掩，漆黑空洞的眼睛正盯着萧如是露出阴森的笑。
萧如是心中一跳，骂了一声“麻痹”，从床下钻出来。
而当她滚出来后，身侧却空无一人，寂静阴风声回荡，四周空荡荡的，陷入一沉寂静。
站在床边那双诡异的脚无声消失，血淋淋的头消失，白衣女消失不见。
一切又恢复了安宁和正常，除那扇老旧的木门还在摇晃，就好像刚才的事从未发生，只是她的幻觉。
萧如是立即深呼吸，调整状态。四周一片昏黑，片刻的宁静，却无时无刻透露出诡异恐惧的气氛。
萧如是发现没看见白猫，皱了皱眉，对床底唤道：“猫咪大人，快出来吧。”
可是过了许久，床底下迟迟没有鸠的身影走出来。
萧如是呼吸骤然一止，她猛地意识到，女鬼可能还在屋子里。
可是，又会在哪呢？
那双眼睛，在哪里凝视着她。
四周空无一物，萧如是想到什么，慢慢靠近床边，俯下身去看。
下一秒，却什么也没有。
床下也没有，究竟会在哪呢？
而白猫，又去了哪里？
这时候，萧如是突然嗅到一股铁锈味，正弥漫在她的周围，丝丝缕缕，仿佛就在她的身边。
床上是空荡荡的，门口是空荡荡的，寂静的如同虚无。
她皱皱鼻子，突然闻到这股血腥味的源头。
是从……她的头顶散发出来的。
萧如是猛然反应过来，如果藏这个房间里的某个地方而她却看不见，只能是在她的头顶上！
此刻，她的鼻尖一凉，什么滴在上面。她嗅了嗅，是血腥味，一滴血滴了下来。
萧如是没有动，她转动眼珠缓缓向上看。
一个白色的人影正攀爬在天花板，俯下身看着她，同时身上的血滴落下来。
随后，萧如是朝一侧猛避开，只见头顶上的白影伸出利爪，从上而下直直朝她刺来。
她侧身躲避，白影掉下来，指甲便瞬间将地板刺的爆裂，插进数十厘米。
她整个人都头皮发麻，刚才被刺中的若是她，估计脑袋都成烤串了。
白衣女拔出指甲，又朝萧如是扑来。
不过这次，没等她动手，萧如是骤然往旁侧一抽，居然从床头柜里抽出把长木剑。
木剑握在手中，同夜色融在一起。
她将才惊恐的模样浑然散去，朝白衣女挑眉：“看来你失算了。”
白衣女顿了顿，随即嗤笑：“你就想用这种东西？就算你拿出一把真的剑是打不中我的。”
萧如是没说话，只见她又凭空一掏，居然掏出一张黄符来。
她啪一声将符贴在木剑上，剑身便立即闪烁起金光，外层浮现出一层薄雾。
“这样就可以了吧？”萧如是礼貌一笑，提剑就劈了过去。
白衣女惨白的脸色大变，急切地躲避开。
她不敢相信地看向萧如是，眼睛里露出的神色胆怯忌惮又惊恐。
萧如是轻笑：“别躲了，这是裴小弟给我的符。”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塞进她袖囊中的符。
这突然的转变令人猝不及防，尤其是白衣女，如今猎人和猎物悄然变换了身份，本来应该作为猎人的她疯狂逃避，惊恐看向萧如是手里的剑。
她跑到窗边，想要跳窗而逃，然而萧如是一挥手，朝外面喊道：“林小弟，上啊！”
只能看见窗外一个黑影猛地扑进来，瞬间便将白衣女抓住，竟不知道在外面蹲守了多久。
“我来也！你逃不掉了哈哈哈哈。”
随后，一只白色的煤气罐紧随其后，慢悠慢悠走进来，打了个哈切，嫌弃看了眼屋子里的人。
萧如是擦擦木剑：“还敢跟姐玩心理战？看见没，这招叫瓮中捉鳖。”
兴许是恼羞成怒，白衣女被林寻真遏制住无法动弹，只能怨毒地看向萧如是咬牙切齿。
“哎呀。”萧如是眉眼含笑，直站在白衣前，嘚瑟起来，“看来女鬼小姐，有点可怜。”
她朝林寻真使了个眼色：“快，给她收了。”
“是！”林寻真正要动手，突然，门外传来一声惨叫。
那惨叫惊人，是只有人在极度恐惧下声嘶力竭发出来的。
两人都是一怔，而白衣女此刻听见那声惨叫竟开始剧烈挣扎，她同样张开嘴发出凄惨的惨叫。
林寻真被她这副反应吓得一跳，赶紧跑去萧如是身边，擦了擦头上的汗：“萧师姐，怎怎怎怎么回事？”
萧如是愣了片刻，那一刻她的脑子里心念电转，猛然想到什么，脸色大变，朝着林寻真大喊：“不好！咱们搞错了，赶紧出去！”
林寻真更是被她的反应吓住了，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指了指白衣女：“啊……啊？出去？那她呢，不管了吗？”
不是，人呢？
然而萧如是已经飞速跑了出去，林寻真甚至来不及反应，又被手里的白衣女挣脱了，他简直要跟座雕塑一样裂开了。
萧如是跑到外面，一阵凄惨的惨叫声正好响彻云霄，而四周一片黑暗，如同吃人的魔鬼。
此刻，整个中书府内的邪气一瞬间暴涨，汹涌如河，很显然有什么更危险的东西在等着她。
刚进入中书府时，他们甚至没有感受到任何的邪气，而现在就好像所有隐藏的邪气一涌而出，上涨到另一个层次。
黑雾缭绕，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像要麻痹人的内心，深渊包围之下，完全看不清四周发生了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候，身后一个黑影如闪电般朝她疾驰而来。
萧如是直觉出奇敏锐，凭借本能躲闪开，同时往后退好几步，竟突然撞上什么东西。
那是某个人的胸膛，她又撞了上去。
萧如是呼着气，怔忪片刻。
这熟悉的质感……
黑影再次朝她驰来，同一时间，一双冰凉的手臂从后穿过她的腰际，揽住她的腰，动作小心又试探，抱着她往后轻轻跃起躲了过去。
萧如是下意识地抓紧抱住自己的那双手，放下心来，却对他的突然出现感到意外。
这个逼到底想怎样……
她回过头朝屋子里的林寻真大喊：“我们从开始就搞错了！中书府从开始说的那只吃人的东西是个黑衣服的女人，那个白衣女鬼先前不是想要杀我，是想要把我们吓走！”
林寻真还在屋子里，跑到窗子边探出上半身，一听萧如是的话愣住。
他回头弱弱看了一眼被自己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的白衣女，此刻也正一脸幽怨地盯着他。
“哈哈哈哈……误会……误会。”林寻真讪笑着擦了把汗，忙从窗户逃窜似的跳出去，“那萧师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萧如是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小心，那个东西现在就在附近！”
同时，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逼近林寻真，还好他反应快，一个后空翻躲了过去，忍不住又擦了擦汗：“师姐你怎么不早说？好险好险，脑袋差点没了……”
落到地面，那只揽住她腰身的手便急忙缩了回去，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大半夜的折腾什么？”头顶传来他清灵透彻的嗓音，低沉安稳。
听出那语气里隐隐的嫌弃，萧如是一撇嘴：“那你也不是？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在这？”
“……”他一时语塞。
见他凝噎，尽管在当下的氛围里，黑暗笼罩，危险潜藏在密处，随时可能会再次袭来，萧如是仍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会吃瘪。”
少年顿了顿，黑暗中完全无法看见彼此，他偏过头，也不说话。
“别想太多。”
萧如是：“……”
我说了什么吗？我说了什么吗？我想多什么了？
萧如是想要去抓住他，却被他敏锐地避开。
她一时惊愕。
少年又将头偏过一些，不去看她，但喉结在滚动，在隐忍，下意识地想要伸手紧紧抱住她，却有什么恶劣的力量在扼住他的手臂，挂上千斤沉重的巨石，怎么也无法抬起。
为什么，想要靠近，但又不敢靠近。
他这双手沾满血，太脏。
他太脏了。
兔子的毛，该是洁白干净的，他不能弄脏的。
阴风扑面吹起鬓发，裴南意第一反应拉住萧如是手臂，将她拽着避开闪过的黑影。
黑影再次扑空，遁形在黑暗中消失。
那东西不知何时飞来的，她竟一无所察，惊魂未定平了平胸口：“谢……谢谢你啊。”
裴南意喉结滚动，缩回手，偏头回答：“不用谢。”
“卧槽！它来了啊！”黑影在几人之间反复进攻着，退入黑暗，落空萧如是他们，便直冲向林寻真，不远处的四面八方传来林寻真横跳的尖叫。
他目光忽而落在对方的腰侧，像是在深黑色的夜中能够清楚看见，问：“给你的钱呢？”
“……”
身后黑影再次猛地扑来，卷起一层飞灰，朝萧如是而来，裴南意目光落在她身后，抓住她的肩，将她翻转了个向，又避了过去。
萧如是回想起自己大义凛然的把钱给送出去这件事，一时尴尬，抿紧唇不敢说话：“用……用了？”
“……”
过了许久，他沉默后的唇开启。
“若是不够，我便再去找些。”
“若是不够用了，就告诉我。”
萧如是完全怔住，以至于往后缩了一步。
等等，为什么会有一种丈夫赚钱养妻子的错觉？
萧如是忙拍拍自己的脸，将那荒唐的想法拍去。
罪过罪过…
裴南意觉得很奇怪。
这种奇怪在他想清自己并不讨厌萧如是后变得愈为强烈。
这种时候，他想问的是萧如是，你钱够不够花？害怕你钱不够花。
不够我再给你。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明明干些烧杀抢掠才是他轻车熟路的。
大风刮过间，黑影来回飞过，时隐时现，身后传来林寻真不断的尖叫声，萧如是抬头，小心翼翼问：“你怎么突然想到给我钱花了？”
“啊！啊！萧师姐救命啊！我要被吃了！”
“萧师姐救命啊！”
少年默了会，才道：“这几天我听到一些凡人说，女孩儿家都喜欢花钱。”
说书先生是这么说的。
“……”
很好，很感动。
一道黑影从旁道飞速卷来，伴随着林寻真劫后重生的叫声，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呼吸和吐气声，萧如是忙抓住裴南意躲过去。
“小心！”
谁知这时，她因为紧张，一脚踩着裴南意脚上，两人绊了个踉跄，萧如是就将他给扑倒了。
“……”
萧如是的沉默。
这该死的老寒腿，我要怎么解释。
但裴南意脑子里却很乱，丝毫没有想过去质问她投怀送抱这个问题。
本就旖旎的氛围在黑暗的环境中无限放大，更加暧昧了几分，他感受到在自己的胸腔内有一团能毁天灭地的烈火在燃烧，恶劣得就快将他整个人吞噬。
果然当初应该给她杀了的。
“啊啊啊啊！它怎么又来了！我的腿！呜呜呜萧师姐！”
林寻真的惨叫声回荡，缠绕着此刻胸口前那个人温热的吐息。
算了，不想杀人。
她就这样靠着，在他身上多蹭一分，这团火就会更烈些，就好像濒临发狂的野兽，他竟快控制不住自己，死死攥紧拳，硬生生将指甲嵌进肉里。
他这样支离破碎的身体，肮脏腌臜，叫他怎么去靠近这只纯白不染的兔子。
偏偏这时候，萧如是松开了他。
她仰起头，在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他的神色，只有昏暗的侧脸若隐若现：“赶紧想想办法吧，林寻真那家伙好像快不行了？”
“萧师姐救命啊啊啊啊！！”
裴南意不语。黑暗中，似混沌，萧如是离开，那团剧烈的火终于慢慢停歇，他才能恢复神智，清醒许多。
裴南意侧过眸，依旧黑暗的小径上，萧如是就在他肩侧。
他一把捞住对方袖子，往自己一侧拽，黑暗中的飞影袭来，快得几乎将萧如是的碎发给割了下来，好在裴南意拉过她，安然无恙躲过。
萧如是不禁一阵后怕，脊背发凉。
“喂，小家伙。”
萧如是脚步一顿。
他拉着萧如是，又往西边侧急退，再次毫发无损躲过黑影的进攻。
“萧师姐救命啊！它又来了啊！”
“刚才的时候那种感觉又来了，尤其是你抱住我，尤为强烈，好像……更烈了些。”他捂住心口的位置，神色凝重，语气有些诉苦之意。
萧如是一个踉跄，险些往前摔倒。
她往前仰，连着踉跄几回，肺结核一般咳嗽：“啊……啊？你说什么？”
“能告诉我吗？到底是为什么？”少年低下眸，盖不住眼底暗潮汹涌。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去揣摩这种感觉，靠近，却又触之不及。
萧如是缄默片刻，却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说出那句经典名言：“天机不可泄露。”
“……”
萧如是自然不会告诉他的。
或许很久前，她和眼前这个纸片人间隔着一扇纱窗，她要做的是去攻略他。
但如今，她慢慢拨开那层纱窗，透过缝隙，和那个所谓的纸片人联系在一起。
他不再是纸片人了，他们之间的联系打破了时空的隔阂，她心底里裴南意有血有肉，通过时空的裂隙，蛛网般将她包围，心，终究是能将他们圈在一起。
她如今想要做的，是倾尽所有，用尽她的所有能力，要让裴南意自己去发现，去了解这种叫做感情的能力。
这个过程或许很漫长，却能让他渐渐坚定自己的心，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在迷茫的旅程前行，她相信，裴南意终会找到避风的港湾。
而她愿意做那个港湾。
这是从前的她所不能懂的。
两个人并肩在小路口上，呼吸在寂静的黑夜格外沉重，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少年隔着袖子 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往身后拉，快如飞影的黑影一闪而过，却被他轻飘飘躲过。
萧如是正松下气，手腕上却一凉，极短暂的时间空隙间，裴南意在她的手腕戴上了什么。
天黑视线模糊，他动作快，不太看得清，但萧如是隐约能看出来是个镯子。
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少年张开嘴，顿了片刻，却合上唇，最终选择了什么也没说。
“没什么，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