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最终,这次对话以温城一句“哥要先去开会,下次再聊”匆匆结束了。
这个理由太过蹩脚,足以窥见电话那头的人有多狼狈难堪,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
温慕没法知道自己哥哥的心理活动,挂断电话后就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也没继续刷手机了。
过往的记忆像是被人摆在眼前,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温慕一直都知道父亲不喜欢自己。
小的时候温父对他就是一副不苟言笑的严厉模样,和在面对温城的时候判若两人。在温慕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见过父亲的笑颜。
无论是他在幼儿园得了奖励,和邻居小朋友比赛赢了,还是考试拿了第一名,温父永远都是先冷淡地瞥上一眼,随后板着脸反问:“温慕,这很值得你骄傲吗?”
这很值得骄傲吗。
好像无论他做点儿什么,父亲都不会满意。
不过温父虽然崇尚严格教育,却也知道一昧地抨击只会让孩子和自己疏远。所以他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淡淡地对着温慕夸上一句:“还算懂事。”
虽然和夸哥哥时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但是能从温父嘴里听到夸奖已经是难得了。
温慕如获珍宝,像是那种迫切得到肯定的小孩子,甚至因为自己父亲不走心的一句夸赞改变,变得愈来愈乖。
小孩子的心思都很单纯,他只是想让父亲更喜欢自己一点。
可是很快,一切都在六岁那年改变了。
其实温慕对那一段记忆是紊乱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的小事件像是一堆对不上的碎片,杂乱无比。
然而,他又却清楚地记得一些细枝末节。
他记得,哥哥很久没有抱着自己去游乐场玩过了,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目光隐忍复杂。而父亲也开始对自己视而不见,温慕偶尔和他对视上了,还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眼里含着的冷漠和厌恶。
那种目光像是一把锋利的刃,只有六岁的温慕只感到一股莫大的陌生与惶恐朝自己袭来,根本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大家好像都很讨厌自己。
直到年纪渐长,记忆串成一条长线,所有事件归回原位,犹如千万把剑一刀一刀地在剜温慕的心——
——是他,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妈妈。
温慕的手指微微颤了颤,心脏有一瞬间的抽痛,脸色有些苍白。
…
天色很快就到了傍晚。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想太多的缘故,温慕一整天都有些失神恍惚,十分不在状态。
此刻,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动不动地发呆,孟庭宴刚进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认错了。
孟庭宴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距离逐渐靠近,“你在干什么。”
温慕手指猛地一颤,这才回过神地抬起头来:“孟先生,你回来了啊。”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露出一个很轻的微笑,走过去抱住了孟庭宴,“我等好久了。”
敏锐地察觉到温慕情绪上的异样,孟庭宴刚准备侧身躲开的动倏地作一顿,改成任由他抱着了。
不过准备回抱的手最终却没有落下去,孟庭宴有些莫名,抿了抿唇:“你怎么了。”
“没有啊。”温慕没察觉到他的动作,自顾自地把手的力度收紧了几分,脸用力埋进对方怀里,“孟先生,你身上好暖啊。”
“……温慕。”孟庭宴无视了他的撒娇和卖乖,又重复了一遍,“说话,到底怎么了。”
温慕闻言顿时不动了,睫毛微颤,默默地抓着孟庭宴的西装外套,也不愿意说话。
孟庭宴不可抑制地皱眉。
就在他准备把对方拉出自己怀里问话的时候,就听怀里的人突如其来地问了一句:
“孟先生,你以后会离开我吗?”
孟庭宴的动作猛地一停,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什么?”
温慕很缓慢地从他怀里退出去,不安地抓了抓衣角,垂下头去:“我是问,孟先生以后会离开我吗?”
孟庭宴沉默几秒,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怎么突然说这个。”
“就是想问问。”
温慕摇了摇头,不过很快又抬起头来望着孟庭宴,声音越来越低,“孟先生,你有想过要和我分开吗。”
孟庭宴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没有。”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事实上孟庭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在他看来,温慕这么黏人,绝对不会主动离开。而孟庭宴自己现在也还没有和温慕分手的打算。
至于未来会怎么样,谁都无法预测。
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抿着唇,眸光幽深,“如果你想走,那随你喜欢。”
“真,真的吗?”
闻言,温慕眼睛闪着些许光亮,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太奇怪了,望着孟庭宴真挚地摇摇头,“不是。我,我是不会离开孟先生的。”
他重新环住了孟庭宴的腰,不安的情绪缓解了不少,又埋在对方怀里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对方的气息作为烙印嵌入身体里。
温慕声音低低的,乖顺地窝在他怀里解释道:“我今天看了一部电视剧,女主角的爸爸不允许他们在一起,还要强制送女主出国,真的太过分了。”
温慕微微地吸了吸鼻子,鼻尖微红,“孟先生,我好难过。”
“……”孟庭宴略微绷直的唇角一止,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就是因为这个?”
“唔……”温慕仰起头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唇。
“……”
没想到只是白担心一场,孟庭宴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没什么情绪。他缓缓挣开对方抓着自己的手,只觉得掌心粘腻腻的。
也是,像温慕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可难过的大事。
“你以后给我少看点肥皂剧。”
…
不知道是不是孟庭宴的话起了安定心神的效果,温慕白天的郁闷心情一扫而空,晚上也睡的很好,甚至还做了一个好梦。
他梦到了和孟庭宴初遇时的场景。
温慕还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自己在课余时间找了个在商场演奏钢琴曲的工作,收入不算高,但勉强过得去。
那一天,据说有个大老板要来视察商场地营业情况,需要安排节目。
而温慕就很幸运地被负责人赋予重任,安排表演第一个节目,是一曲钢琴独奏。
他很少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弹琴,当时紧张地不行,而且那天负责人还一直在对他强调“不要出错,一定要好好表现”。
于是温慕强迫自己压下紧张的情绪,极其缓慢地走上台。
台下坐满了人,他不自觉地吸了口气,连头都不太敢抬。温慕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酝酿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扫了一眼观众席,有些紧张。
几乎是同时的,他立马就注意到了第一排坐在最中央的一个年轻男人。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那个男人长得实在是太扎眼了,除却精致的五官不谈,气质也很独特,西装革履又应对地游刃有余的模样,宛若鹤立鸡群。
而且温慕还看到了在那个男人的旁边,平时最喜欢拿腔拿调的商场负责人也在,表情还十分谄媚和狗腿。
他的手指一顿,思维开始发散。
难道那个男人就是传说中来视察的大老板?
可是看起来也太年轻了点。
他自顾自想得入神,完全没发现自己的打量已经被发现了。
感受到他的目光,那个男人突然抬起头来望向台上的人。
猝不及防的,两人遥遥对视。
然而就在和温慕对视的那一瞬间,那个男人冷淡的表情突然发生了一点变化,看起来像是惊诧和些许复杂的微妙。
温慕愣了愣,被人发现并抓包都没有第一时间也没有移开目光。
因为对方这个目光里的情绪很奇怪,就好像是遇到了很久没见过的故人。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两种声音。
第一种是,那个男人真好看。
第二种就是:他认识自己吗?
可是温慕很确定自己没跟这个人见过。
只可惜节目很快就要开始了,温慕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细想,很快缩回目光,快步走到钢琴面前。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专注在眼前的钢琴上。
可是接下来的整个表演中,温慕却都感受到了来自台下那一双灼热的目光,似乎不曾移开过。
因为那道视线的存在感太强烈了,在台上的他抿了抿唇,终于找到机会,忍不住飞速地抬了一次头。
猝不及防的,两人的视线再次对上,温慕的手指猛地一顿,差一点就空了个音。
不知为何,他的脸逐渐发红发热。
一演奏完,温慕就匆匆地走回更衣室换衣服。
更衣室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那个与自己对视的男人就站在更衣室的门口。
温慕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等自己,不自觉地抓了抓衣角,有些局促不安地停下脚步,“你好,请问是有事吗?”
那男人倚靠在墙上,听到声音骤然抬起头来。
他表情很淡,在看清温慕的长相后细微地抿了抿唇,眸光暗下来,里面掺杂了一些温慕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抱歉,我刚刚认错人了。”
温慕愣了一下,顿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解释刚刚一直盯着自己看的事情。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小小声道:“没关系,我不介意的……毕竟,我也看你了。”
“嗯。”那个男人表情顿了顿,好像就是为了过来解释这么一句话,说完后就准备走了。
“等、等等!”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走了,温慕连忙叫住他,耳尖微红,“先生,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男人骤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垂眸沉默了许久。
久到让温慕不安地思考是不是自己太唐突、露出懊恼情绪的时候,突然,那个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他的声音低沉,很悦耳。
“我叫孟庭宴。”
我叫孟庭宴。
这句话像是有什么魔咒,温慕眼睫微微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天还没有亮,他下意识望了一眼旁边的孟庭宴,发现对方还在睡。于是温慕又动了动,细微地翻了个身。
他神情还有些许困意,思绪有些朦胧的迟钝,却不自觉地飘远了些。
好像很久都没有梦到以前的事情了。
那应该是十九岁的时候了,因为出国念书的事情,温慕和温父关系闹得非常僵,就连温氏的某些高层都略有耳闻。
温慕根本就不想出国,终于鼓起了勇气,第一次违抗了温父单方面的决定。
大概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会反抗的一天,在得知他温慕故意搞砸了出国面试的时候,在外人面前向来顾及脸面的温父一脸震惊和怒气,直言让温慕滚出去,自生自灭。
于是温慕收拾好行李,带着钱就离家出走了。
其实这是他第一次做这么叛逆的事情。温慕没有社会经历,但是迫不及待地想逃出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所以非常利落干脆。
那段时间温城的事业上出了点问题,自顾不暇,根本就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争执。等终于得空回了趟家的时候,发现温慕已经搬出去三个多月了。
温父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把温慕所有的银行卡给冻结了。温城得知后,额外开了张自己的副卡给温慕。
温慕不愿向温父低头,却也不想接受温城的好意,所以就开始在课余时间去找兼职工作。
最后,温慕找到了那个在商场里面弹钢琴的兼职工作。
也因此遇到了孟庭宴。
回忆到这里,温慕睫毛微微一颤。
从某些方面来看,他或许应该感谢温父。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温慕可能就不会认识孟庭宴,两人也没有在一起的机会。
说实话,孟庭宴给温慕带来了很不一样的体验。
明明是一个很冷感的人,无论是对待感情还是其他的事情,可他却会记得温慕的一些小习惯和小细节。
知道温慕怕黑,所以特地在床头买了个夜灯。他还记得温慕的生日,会贴心地准备生日礼物。每次到冬天的时候,温慕的手脚会变得很冰凉,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这时候孟庭宴就会贴心地帮他捂脚,抱着他入睡。
还有很多方面的小细节,温慕已经没有办法一一回忆起来了,他眉眼不自禁地弯了几分,只觉得内心被丝丝的甜蜜填满。
这还是除了妈妈和家里的保姆阿姨以外,有第三个人对他这么好过。
不仅如此。
孟庭宴还给了自己一个家。
想到这里,温慕又翻了个身,安静地注视起身旁男人来,手指不自觉地勾勒起对方的面部轮廓。
又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收回手,安心地躲进对方的怀里,再次闭眼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