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子规啼血化杜鹃
丘引从外面进到后院,看到山前岭手中的香烟快烧住手了,赶忙过去帮他拿掉。山前岭缓过神来:“哦,是阿引。”
丘引:“看这干啥,都是骗人的。”
山前岭:“哦,怎么是骗人的?”
丘引:“官府都没办法,老百姓能比官府有本事吗?”
山前岭:“哎,不能这样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丘引:“那倒也是,人见财帛黑了眼,也许会有人报告。这人也太胆大了,国军正在围剿他们,这时候他倒敢出来砸镇公所,不是亡命之徒,就是脑子进水了!”
丘引不屑一顾的瞅了一眼那张布告,转身走了。
山前岭望着丘引离去的背影,神情复杂的站起身来,在院里踱了两步,朝卧房走去。
卧房内老式座钟发出单调的嘀嗒声音,山前岭平静了一下,又拿起了小三子从飞云镇抄回来的布告。
他反复地看了两遍,仔细地思忖着,心中的疑点越来越多:这个毕三,怎么敢在这个时候砸镇公所?暴露自己值得吗?朱无畏动这么大的干戈,不像他的性格……朱无畏手中有那么多的特务,要对付毕三这样的人,进行秘密侦察,不是更有效么……
山前岭在屋里来回走动了两步,又想起来大闹正阳镇的那几个人,心中的疑点更大了:被小黄蜂抓了毕三那个游击队的人,达一江还不知道,省保安处就要提人,这当中肯定有什么联系……山前岭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对的,这件事情和朱无畏的响尾蛇计划有直接联系;要对毕三立即进行审查,采取相应的措施。
山前岭将布告收好,倒了一杯茶,想稳定一下情绪。这时候,山小艳拿着丝线走了进来。山前岭看见山小艳手中拿着五颜六色的丝线,问道:“你买丝线做什么?想学绣花?”
山小艳:“我本来不想买,听那卖丝线的说,苏州刺绣是天下闻名的。我就买了一些,有空绣着玩玩儿。”
山前岭不赞成女儿学绣花:“有空多读点书,复习复习功课。别一回家就想着玩。”
山小艳:“爸爸,这个卖丝线的老在我们铺子门口转来转去的。”
山前岭:“一个做小生意的,当然要转来转去兜揽生意罗。”
山小艳忙说:“这个小生意人有点怪怪的,她好像很注意我,老想和我多说话,还不要我的钱……”
山前岭:“她都给你说了些什么”
山小艳:“问我们家里都有谁,还问爸爸在不在家?还说想借咱门口一块地方摆摊卖丝线。我看她那含情脉脉的样子,好像是和咱家有什么瓜葛似的……”
山前岭若有所思,脑海里浮现出江边码头上他和程一功谈话的情景:
江边码头上,程一功和山前岭边走边谈。程一功:“老杨,七支队和省委联系上了,黄同同志没有牺牲,被七支队救了。”
山前岭:“哦,这可是个好消息,对下一步兰云工作的开展大有好处。”
程一功:“南部长叫我征求你的意见,省委打算调黄同同志到特委工作,由七支队的刘队长兼任兰云中心县委书记,你看怎么样?”
山前岭:“七支队的刘队长?我不了解情况,省委这样决定一定有深远的考虑,我服从省委的决定。”
程一功:“这是个很有办法的女同志,带兵打仗很有经验,对于开辟这一代的根据地会很有帮助。”
山前岭:“我们现在正需要这样的干部,她什么时候到任?”
程一功:“七支队要等一阵子才能过来,刘队长会先过来和我们联系的,我们约了接头暗号,暗号是……”
两人耳语……
程一功:“我告诉她了你在竹马关的地址,她来了以后会到景薰第找你。”
山前岭:“咱们不是说好,我还兼有兵站的工作,暂时不和他们联系的吗?”
程一功:“这当中有个特殊情况……,是南部长同意的……”
山前岭奇怪地:“什么特殊情况?”
程一功笑而不答。
山前岭:“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程一功被逼不过,只得说:“南部长很关心你……,莫非你要一个人过一辈子?革命同志嘛,认识一下,互相了解了解有好处……”
山前岭:“胡闹!”
程一功:“你也是特委的主要领导同志,何况特委分工,由你负责联系兰云,你当然得和她交待工作。”
山前岭见程一功如此说,按照组织程序他确实没法再说什么了……
山前岭卧房里面,山小艳看着山前岭沉思,问道:“爸爸,阿冬在咱们店里做事,你是不是担心什么人打听消息啊?”
山前岭反问道:“那人打听阿冬的情况了吗?”
山小艳:“那倒没有,我只是担心罢了。”
山前岭泰然地:“放心吧!有爸爸在,阿冬什么事也不会有的。”
山小艳确实从爸爸身上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力量,信任的“嗯”了一声。
山前岭敏感的觉得女儿似乎知道些什么,就问道:“你听说阿冬什么了?”
山小艳:“没有……,哦,对了,阿冬也有一只和我一样的小玉锁,你说怪不怪?”
山前岭惊奇地:“真的吗”
山小艳点点头:“真的。”
山前岭当然明白这只玉锁可能蕴含着女儿身世的全部秘密,至于兰云冬怎么会有同样的玉锁,他一下子也确实说不清。追忆女儿玉锁的往事,他又陷入无限的深思之中……
山小艳觉察到了爸爸有点走神,就问:“爸爸,你怎么了”
山前岭掩饰的说:“阿冬真是个苦孩子啊?”
山小艳:“这玉锁到底是怎么回事”
山前岭无法明说,只得含糊其词地讲:“世界上一样的东西多着呢。你这玉锁是你妈妈留下来的,他的我可说不清楚了。”
山小艳无可奈何地:“好吧!”
看看山前岭不回答,山小艳只好悻悻的离去。
竹马关大街上,小七妹还在慢慢的悠转着,远远的注视着景薰第大门。毛妹走过来,悄声说:“直接进去找山老板吧?这样等也不是办法,他什么时候会出来啊?”
小七妹:“不行,程书记交代过,景薰第周围有人监视。”
毛妹担心地:“那,杨叔有危险吗?”
小七妹叹了口气:“我也担心啊……”毛妹装着看了一会丝线,又慢慢离开。
女儿离开后,山前岭心事很乱,在卧房胡乱的翻着桌子上的台历,他发现台历已经有好几天没翻过了。山前岭翻到今天,浑身不由得抖动了一下:今天的一页日历上画了个黑色的方框,上面用毛笔写着:小七妹忌日。看着这页日历,山前岭脸上立即出现了痛苦的表情。
时间过得好快啊!多少年来,想着这一天,记着这一天,也最怕这一天,这一天还是不知不觉地悄悄来临了。对于山前岭和女儿来说,这是个灾难和不幸的日子啊,山前岭那颗不平静的心被搅得更乱了……
他推开窗户,隔窗向院中张望,太阳已经爬上东厢房的顶上了。院子里浓阴重重的砖板地上,投射着斑斑驳驳的樱花。一阵轻风吹来,棚子上的藤萝花摇曳着,金光花影一起晃动起来。溶溶的春色没有给山前岭带来任何兴致;藤萝花和紫丁香的暗香,又勾起了他心中的隐疼和悲伤。按照过去的习惯,他该到荒郊野外祭奠祭奠在天的亡灵了。山前岭烦躁地关上窗户,在屋里踱起步来……
大街上隐隐约约传来丝线婆的叫卖声,山前岭突然间来了主意:如果女儿说的那个丝线婆是新来的中心县委书记的话,她一定密切注视着景薰第的动静。到荒郊野外去祭奠,她一定会悄悄跟着去的。在那个荒凉的山岙里,不是正好接头吗……
山前岭主意打定,就打开了那张古老的大立柜,从里面取出一瓶金奖白兰地,又拿出两只高脚酒杯,放在桌子上。
他望着瓶中摇荡的酒光,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又取出几张黄裱纸来,功功夫夫的叠成纸钱。山前岭望着纸钱自言自语:“一死一生,茫茫黄泉两不知啊! 九泉之下的英灵啊!你怎知我心已碎……”
往事如潮,山前岭心中泛起了一种极为复杂、极为痛苦的感情。辛酸的浪花,对亲人强烈的思念,使他情不自禁地从陶瓷笔筒里取出一只毛笔,打开闪亮的黄铜墨盒,摊开纸,蘸着无限的哀思和眼泪,写下了一首小诗作祭文:
悠悠往事近十年,生离死别两云天
壮士无言垂碧柳,思君难对五更寒。
夜夜梦君不见君,醒来不觉泪怆然;
恨无拜堂先驾鹤,子规啼血化杜鹃。
山前岭写好祭诗,痛苦地把笔掷在桌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从墙上取下一个提兜,把金奖白兰地和酒杯都装了进去,又把那卷纸钱放到了最上边。然后,他又取下挂在床头的长衫穿上,戴好礼帽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