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燃烧之梦
学会使用火焰，将人类从动物中分离出来；学会使用灵力，给了人类战胜妖兽的力量。
二者结合起来，就是胡璃的噩梦。
胡璃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这栋楼会着火。趁着大火还没有将房间彻底吞噬，她冲向了客厅连接楼道的门，想用身体的重量将把手压下，成功了，但门并没有要打开的意思，依旧紧紧锁着。
看来房屋的主人出去后，把门给反锁上了，不论从里从外，都必须用钥匙才能打开。但就算把钥匙给到胡璃手上，她现在这个形态也用不了，狐狸的爪子可远不及人类的灵活。
看来倒霉的一天还在继续啊……
大火很快窜到了房门旁边，胡璃不得不退往客厅中央的木桌下面。火势蔓延到这里还需要一段时间，但她的退路已经被全部封死了。此刻除了躲在木桌下瑟瑟发抖，胡璃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灵力其实还并没有完全用光，巳蛇大人教过自己储备隐藏灵力的方法。但那点灵力就好比从大缸里舀出的一小勺水，什么都做不了。她跳进来的那扇窗户附近，已经被大火围住。想用这点灵力掩护自己冲出去，无异于痴人说梦。用它们凝结出的灵力屏障，面对火焰的直接冲击，根本坚持不了几秒。而她现在又施展不出原来那种速度。没了灵力，妖兽与普通动物其实没多大区别。
将所有情况都分析一遍，却只能得出必死无疑的结论后。就算胡璃知道这种时候应该保持冷静，但随着火焰逐渐逼近。理智的防线最终还是崩溃。
胡璃的原型并不如人类那般貌美可爱。恰恰相反，小狐狸的体表到处都是斑秃，深红色的烧伤痕迹随处可见，尾巴也少了三分之一。不仅丑陋无比，甚至还有一点点骇人。
那些烧伤并不是她身周这些火焰留下来的，而是来自于七十多年前的一场大火，那场让她一夜之间变得孤身一人的大火。充满狂躁灵力的火焰留下的伤痕，时至今日仍未痊愈，一旦接触到高温，轻则疼痛无比，重则流脓溃烂。比如现在，由于火场中的高温，伤痕已经变得黏黏糊糊，不断有脓水从中往外冒出来。
要死了吗……
胡璃一直都很怕火。巳蛇大人的宅邸里有一个壁炉，一年四季都燃着火，似乎从未间断过。胡璃每次从旁边经过，都要躲得远远的。
但如今被大火团团围住，那种感觉却没有出现。真正的死亡就在面前，胡璃反而不怎么觉得害怕。
这场大火是怎么来的？那些御灵协会的灵修者是怎么回事？驰风哥哥到底去哪儿了……
全身上下都被疼痛包裹，无数根烧红了的针在伤痕处进进出出，四肢在挣扎，身体在抽搐，然而胡璃的意识却无比清醒。
嘟嘟应该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了吧……但驰风跟自己都告诫过她，没有他们的指示，不要离开福乐酒店。毕竟罗家的人还在到处找她嘛……
胡璃尝试着转移注意力，但收效甚微。随着火焰不断靠近，伤口处的疼痛愈发剧烈。不止如此，火场的浓烟还让呼吸变得尤为困难。
但她的意识却依旧无比清醒。
巳蛇先生……现在在干什么呢？记得他跟诸葛姐说过，他要闭关疗伤，肯定赶不过来吧。
无比清醒，疼得要命，但哭不出来。
该把双生露带在身上的，但那东西好像一个人也用不了。要是驰风哥哥当初收下那瓶双生露就好了，这样他至少知道，自己是真的遇到危险了。
算了，无所谓了，想这些已经没什么用了。
就算要死，也得死的舒服点吧。
胡璃闭上双眼，像挤海绵一样，将隐藏在身体各个部位的微量灵力挤了出来，然后汇聚在一起。
这些灵力足够胡璃对自己发动幻术，将痛觉遮掩。而且这一次，她不用担心幻术会让身体没法移动。她已经哪都去不了了，只要身心都沉浸在幻术中，至少在死亡到来前，不会感觉到疼痛。
灵法·如梦。
就像那个在寒夜里点燃火柴的小女孩一样，胡璃朝自己发动了幻术。女孩划燃火柴后，浑身上下的痛苦都消失了。而胡璃也跟她一样，在一阵温暖的包裹下，来到了梦境之中。
长满青苔的台阶，雨水滴滴答答落下的屋檐，空气中隐约的蝉鸣。呈现在胡璃眼前的，是一座静谧于夏夜中的古宅。她一时半会没想起来这儿是哪里，直到她看见古宅门口，围成一个圆弧的人们。他们正对着自己微笑。
那是她的家人。这座古宅，是她曾经的家。
胡璃鼻子一酸，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此刻的她，已经完全忘记了现实世界中的处境。四只小爪扑腾着，然后轻盈一跃，冲进了家人的怀抱中。
你来了，胡璃。
声音不知来自谁，来自哪里。胡璃明明在嚎啕大哭，却一点自己的哭声都听不见。
“对不起，大家……我，我又迟到了。”
没关系，胡璃。
你已经尽力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胡璃能感觉到喉咙的震动、嘶哑，但就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你已经很累了吧？
好好休息一下吧……
姐姐，明天跟我一起去捉蝉吗？据说快要出伏的蝉炸起来最好吃哦！
一双大手将她抱在怀里，胡璃能感觉出来那是父亲的手。温暖，坚实，仿佛能将一切危险阻挡在外。
其他兄弟姐妹以及叔伯阿姨们站成了一个圆，将两人围在中间。除了胡璃之外，众人的脸上都挂着微笑。那是一种十分温柔的，对久别重逢的亲人才会露出的微笑。
已经没事了，胡璃。
睡吧。
睡吧……
胡璃逐渐平静了下来，她无法用灵力控制自己的思维，这就是最原始的，不被控制的梦境。也是她从未梦到过的情景。别人称他们为幻梦之狐，却未曾想过，他们其实对自己的梦境一无所知。
这些已故的家人们，胡璃本该在那个夜晚与他们一起，被烧成灰烬的。
烧成灰烬……
啊——
尖叫声响起，胡璃记得相当清楚，声音的主人是她的一个姐姐。当年，也是这个声音将正在睡梦中的胡璃吵醒。
一股焦糊的味道传来，胡璃从父亲的怀里翻过身，站了起来。她用鼻子嗅出气味传来的方向，然后将视线投了过去。
那里是梦境的边缘，本来只有一片朦胧。但如今，那里出现了火焰，熊熊燃烧的大火，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她和家人所处的位置蔓延！
不要……
胡璃当然很清楚那是什么，自己的所有噩梦都是以这种方式结束的。
不要……
焦糊味从四面八方传来，即便大火还没有烧到这边，父亲和兄弟姐妹身上却已经燃起了火焰。
不要啊……明明……明明好不容易才梦到一回的……
胡璃挣扎着从父亲怀里跳了出来，众人的身体已经完全被火焰包裹，就连胡璃身上也有几根小火苗。她身上的火在地上滚两圈就消失了，但其他人呢？
火焰正在将胡璃的家人们吞噬，他们仍旧注视着自己。但微笑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的惨叫声。
这火根本扑不灭！咱们该怎么办？父亲！
刺耳的尖叫——
快跑！胡璃！快跑！
刺耳的尖叫——
你怎么在这儿？小璃？下山的路被大火封死了，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还是刺耳的尖叫，但这次夹杂着小孩的啼哭声。
姐姐……姐姐……
原本聚成一团的人们突然动了起来。有的当场倒地，以各种扭曲的姿势挣扎了起来；有的一边哀嚎，一边狂奔着，急切地寻找着可以灭火的东西；还有的跪在地上，朝胡璃伸出了手，像是在求援。
大火吞噬着他们，每个人的结局都一样。身体被烧得如同煤炭般焦黑开裂，最终化作灰烬消失。
梦境中的胡璃明明感觉不到疼痛才对。但此刻，她的心脏却绞痛无比，呼吸也变得极其困难。
胡璃一直都不曾忘记，那本是一个寻常的夏末的夜晚，但一场由灵力交织而成的大火，席卷了她的家族所在的山头。整个幻狐家族仅她一人幸免。梦境中正在发生的，即是那场惨剧的复刻。
熊熊烈焰已经将梦境吞噬大半，胡璃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视线因为它们而变得模糊不堪，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当胡璃再次睁开眼时，古宅已经变成了室内。她的身前是一张病榻，不用看也知道，上面躺着的，是自己的母亲。
“这回……你没有迟到呢……胡璃。”
母亲伸手想摸摸胡璃的脸，但已经病入膏肓的她，连说话都要费很大劲。
“嗯，小璃以后再也不会迟到了。”
胡璃跟着记忆中的自己说道，但依旧没有声音。她伸出手，将母亲那干瘪的手掌轻轻按在自己脸上，感受着那纤细的手指抚摸自己脸庞的触感。
母亲的样貌依旧模糊不堪，但她似乎在微笑，声音也无比清晰有力。
“你要好好活下去，胡璃。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要放弃对生活的希望。”
梦境的燃烧并没有停止，大火在以胡璃为中心不断靠拢，在接触到她的身体之前，将母亲的病榻点燃，那只干瘪的手也很快垂了下去。
“不要！”
这次，胡璃终于吼了出来，她听见了自己的叫声，但梦境也同时消失。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几乎昏厥，但好在精神最终稳定了下来，只不过意识已经逐渐模糊，连痛觉都变得麻木了。
现实中的大火已经离她很近了，一个火星在她沉浸于梦中时，落到了她的背上，将一撮毛发直接点燃。她迅速在地上滚了两圈，将其扑灭，再晚一点的话，火苗就会随着毛发扩散至全身各处，然后将她吞噬。
人一生中会忘掉许多事情，尤其是儿时的记忆，经常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脑海深处的记忆透过梦境呈现了出来，让胡璃想起了自己跟母亲的约定。
她明明答应过母亲，会好好活下去，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放弃……
灵力还剩下一些，可以用来制造屏障。只是抵抗这种普通火焰的话，撑个一两分钟没什么问题。
胡璃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身体的剧痛，跳到木桌的桌面上，撑起了灵力屏障。屏障将整个木桌护住，这个范围刚好可以将高温阻挡在外面，同时避免木桌也燃起来，让她失去最后一处藏身之地。
一两分钟能改变什么呢？胡璃不知道，但她还是这么做了。甜面之前对她说的那句话还不绝于耳。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重要的是别让自己后悔。至少在灵力彻底耗尽前，她还可以再多坚持一会儿。
然而胡璃忽视了一个问题。屏障可以将大部分浓烟和高温阻挡在外，却清除不掉被罩在里面的浓烟。她每呼吸一次，肺部就难受一分。意识已经模糊到连周围的景物都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是不是高温让空气扭曲的缘故……
果然，还是做不到呢……胡璃用微弱的声音嘀咕道。但至少在另一个世界见到母亲后，她不会责怪自己吧……
朦胧之中，胡璃似乎看到了房门被打开，一个人冲了进来。
这就是走马灯吗？胡璃已经快要撑不住了，灵力耗尽，屏障也随之消失。很快，她就会跟木桌一起燃烧起来。但在那之前，浓烟就会让她窒息。
记忆中的巳蛇先生，也是这样冲开房门将自己救下的。只不过他现在身在华夏境外，根本不可能赶过来。所以她看到的，应该只是幻觉而已。
那男人一把将自己抓住，然后朝火场外面冲。隐约的触觉可能是脑海幻想出来的，但胡璃看到了男人手中提着的灭火器，意识到这绝对不是幻觉。
胡璃想看清楚来的人是谁，但刚把脑袋抬起来，意识的弦就像被这个动作扯断了一般，她随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恍惚中，她似乎又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你做的很好，胡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