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番外上·李灵珠
我第一次见到王爷时，是山贼见我孤身，正欺辱于我，他们扒了我的上衣，正欲撕开我的裤子，我羞愤之下恨不得立死，就在此时，王爷从天而降，一刀砍了伏我身上的山贼，山贼的血热滚滚的溅了我一身，我愣在那里时，他怜我衣衫不整，解了披风亲自披在我身上，我看着这位见义勇为，顶天立地的血性男儿，霎时被风吹乱了心绪。
我跟着王爷回府，他找大夫看好了我的伤，从此以后，我只要一见他就止不住的想要委屈哭泣，这是一种极度的依赖所产生的情感，所以后来他给我银子要我出府时，我跪着哭着求他，求他可怜我无父无母，留我在府中作个丫鬟，他先是皱眉，想了一想，方才应允。
因我外祖家以前是宫里的御厨，后来全家获罪贬了出来，所以我有一手尽得母亲亲传的好厨艺，自从做了府中的厨娘之后，我开始变着花样给王爷做养胃的膳食，但他总是不吃，后来有一日，我听说王爷在外头总是带些糕点回来，我便求了墨一，请他告诉我王爷带回来的是什么糕点，我好学着做，墨一用一种我说不上来的奇怪目光瞧我半响，方叹气道，王爷不喜欢甜食。
骗人！若不喜甜食，为何还要天天买了来？
我以为墨一是因我身份低微，不愿我关心王爷，一种缠到心上名为自卑的种子慢慢的发芽，生根，直到生长，枝繁叶茂。我慢慢安静了些，专心做厨娘，不再做梦了。
可那日，王爷竟传了我去，这于我是天大的喜事，我细细描眉画眼，因着没有唇红，我又手头拘谨，无法买得，我只能在去的路上采了一些长在石头狭缝内的红花，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只知道，把它按碎在掌心，探着抹在唇上，会使我好看些。
到了王爷那里，他坐在太妃椅上看书，见我来了，他想了一下，问我：听墨一说，你会做桂花糕？做的好吃吗？
我控制不住的喜悦，染得我整个脸色发烫，即便我不知，我想我的脸色也必是红极了，我连忙道，我会，我会。
王爷赞同的笑道，说要我明日做些来，他尝一尝。我连忙道，好。
那日晚，一夜未眠，我来来回回做了十几次，终于精益求精般，做成了一锅我觉得最好的桂花糕，我挑了品相最好的几个，慌着给王爷送去，他见我送来的这般早，也是笑了笑，伸手取来一块细细吃了，我心如小鼓敲般无法安静，我用一种发亮的眼神看着他，希望他可以喜欢我的桂花糕。
王爷吃了，不由的点头赞我好手艺，从未有这么一刻时光，好到竟让我觉得以往的人生时日是白活着了，他让我以后每日做来一盘给他，我忙点头，回去的路上，我又看到小红花，我摸了摸发烫的脸颊，采了一只，碾碎，抹在唇上，王爷，王爷。我心里叫着他，不住口的叫着他。
少女这份真挚的心思，是有着可以令天下黯淡的颜色，我每日都做，每日都送，他都收了，但是渐渐的，我发现王爷不开心了，有日我送糕点时，王爷破天荒的支吾着问我，你们姑娘家都喜欢什么？
就那么一霎那，我的心跳停了，我如傻子般站在那里，答不出来话，王爷或许是以为我病了，命墨一带我下去，我即便是回到厢房，心还是狂跳着，咚，咚，咚，那么快，那么响，我喜欢的心都痛了。
原来王爷对我，也有此意。
那日，花灯会，王爷拿着我的糕点匆匆出门，我想着等他回来，肯定会饿，我便提前做好了养胃的汤羹，等他回来，立马便可以充饥，因为我总是往王爷那里送东西，所以院门的侍卫并不拦我，我知道，他们还在背后议论，说我会不会被王爷收房，对别人来说是毁清誉的蜚语，对我来说，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我心里盛满了一个女子的羞怯，静静的坐在王爷院落的石凳上等着他。
终于！王爷回来了！可是他的脸色却那么的难看，他半阖眼睛，冷淡的问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一时呆着，心中像是突然有一盆凉水浇灭了我的心火，我跪下，把羹举过头，正欲答话，只听得他冷笑，‘下去，以后再不必做这些东西。’
一个一直窝在王爷手中的油纸包，被大力摔下，原是我亲做的桂花糕，它咕噜噜的滚出来，滚到我的脚下，他看也不看从上面踩过，我的心意在这个夜晚，随着这些糕点，被踩了个稀碎。
后来我才从墨一口中得知，王爷有心悦的女子，她叫，许清欢。而每日做好的桂花糕，正是她的最爱，王爷带着糕点去找她，却从未有机会送出手。
我听了这话，在铜镜前看了自己一晚上，镜中的女子，寒酸，丑陋，无耻，下贱，她隽着一只摔在地上都没人要的便宜发簪，抹着这世上最廉价的唇红，简直就是像一只愚蠢的癞蛤蟆。
我恍惚想起了阿娘说过，“灵珠产无种，彩云出无根。灵珠，你的美貌足以让你出人头地。”
不对，阿娘，你说错了，粗鄙之人何谈出路？我只是淤泥。
至此，我愈发安静，再也不会去奢望自己得不到东西，我只是一日又一日的精进厨艺，从那日起，王爷再未唤我做过糕点，我也再未见过他。
在王爷生辰的前一日，我又见到了王爷，他不似上次那般冷淡，而是略有些兴奋的吩咐我：“明日，多做些好吃的时兴糕点！”
我点头，明了，或许明日，可以有机会一窥清欢小姐的真颜，当日，我躲在插屏后面瞧，看到一位穿着一身绣满桂的红衣女子，虽以往未曾见过，但我一下便确定，她就是王爷心中的清欢小姐。
原来王爷喜欢这样明艳大方的女子，我低头瞅了下自己的粗布麻衣，这些日子里好容易安抚下来的酸意，又溢满了出来，她好像发现了我，她用好奇和善意的眼光看我，不知为何，我羞于见她，慌着跑走了。
后来，竟在这个生辰宴上，皇上为王爷和清欢小姐赐婚了，知道消息的好几天里，我都昏昏沉沉的，做什么都提不起来劲，我恨这般的自己，又可怜这般的自己。
之后的半个月里，王爷真的开心了很多，他每天都带着笑意，有时还会专门传我去，说我做的糕点好吃，要赏我银子，我装作感激的模样收了，回到房间却哭了好几场，罢了，罢了，就这么算了吧，不要再奢望了，灵珠。
我开始试着去劝自己，心爱之人得其所爱，我应真心欢喜，不知是不是劝服了自己，在临近成婚的时间里，我有日起来，神清气爽，似忽然洗尽了所有的灰尘，重新做起了人，我惊喜于自己能想通，也讶然于自己能想通。
罢了，王爷，此生你我无缘，从今往后，我只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被府中喜悦的气氛感染，也开始期待起清欢小姐的到来，终于，千盼万盼，盼来了大婚当日，我在忙碌的人群中看到王爷眼下微青，应是一夜未睡，但他面色神采奕奕，一点都不显疲惫，他的狂喜，我可以感觉到。
我看着他迎新嫁娘，行三礼，入洞房，饮合卺，同住的小丫鬟青儿非要拉我去屋里讨赏，我轻声拒绝了，独自一人回了厢房，和前院热闹的情况不同，回后院的路寂静又灰暗，我不知不觉走到了当初我采小红花的地方，想了一想，还是采了一朵，拿回房抹了，这次镜中的我似乎也有了颜色，如此，美丽。
阿娘，我上次说错了，我不丑，我很美。
当晚，我听到前院王爷的咆哮，还有噼噼啪啪摔东西的声音，伴着女子的哭声，响了半夜，早上，我赶过去，但王爷和王妃已是亲亲热热的进宫请安去了，我讶然，莫非昨日，是错觉？
后来，才发现不是错觉，我见过清欢小姐，新王妃虽然和清欢小姐眉眼相似，却哪里是清欢小姐呢？
新王妃是一位面上和善端庄，内地肮脏阴狠的人，凡府中略有些颜色的侍女，她都找了由头，或配给极下流的小厮，或‘失手’毁了他们的容颜，更或直接发卖了出去，但王爷都不知道，府中侍女各个惶恐不安，生怕殃及自身，自此，我便也更加小心，隐藏自己。
怕什么来什么，有日，王妃身边的彩月唤我过去，我便知道凶多吉少，我穿着极朴素的衣服向她请安，即便有意弓偻身子，但我还是在抬头的时候，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嫉恨，我苦笑，今日，想必要丢命在这里。
她唤我上前奉茶，我分明好好递给她，她却摔了茶碗，说我失礼，后面的彩月踩着我的头，要把我的脸按在碎片上时，王爷终于来了，他眼含嘲讽的看了王妃一眼，就把她吓得跪下哭起来，临走时，他偏头看了我一眼，向着众人吩咐道：给她洗干净身子，今日送我房里来。
我和大家都愣住了，晚间，我被打扮的十分柔媚的送入王爷的寝房，他正坐在那里看书，一如我刚见他般冷静，清俊，他见我来了，直入主题的问道：“你愿意陪我演场戏吗？”
我点头。
后来，我成了府中最受宠的侧妃，王爷十分怜我，每日都是来我这里，即便我知道，我们只是躺在床上，清清白白的听他聊清欢小姐的事情，但不免还是心下恍然，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配得上这般深情？
王爷觉得我听话，知礼，所以愈发的宠爱我，凡有珍宝，必是送我屋间，幸而我对他的心思早已回转，否则，我真的会迷失在这虚假的感情里。
许婉莹看我得宠，便刻意模仿我的穿着打扮，力求楚楚可怜吸引王爷，可惜，我是娘胎里自带的风流怯弱，她这般倒有些学虎不成反类犬的可笑。
有日王爷带着许婉莹去参加宫中的宴会，回来之后，来我屋里喝了个大醉，我看他趴在那里喃喃自语，一时好奇，凑近听去，听了半响，也只断断续续的听了几句：“清欢，你念我这首”
念什么？再听，方终听得一句：“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是一句诗吗？
他念了半宿，我从未见过他这般脆弱的模样，我想上前抱一抱他，最终还是弃了这心思，灵珠，不要再这样自寻死路。
王爷第二日酒醒之后，还是那般的冷静沉稳，仿佛昨日的可怜只是我做的一场梦。
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的过下去，再一个四季后，即便我并不聪明，我也隐隐的发现王府中涌动的暗流，那种天要塌的感觉，使我惊慌，但我却无能为力，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能演好我宠妃的戏码，每日看着许婉莹对我的嫉恨神色，听着她的嘲讽言语，时不时的还要被她陷害，有日，我送去给府中歌姬的汤里，被她下了绝子药，她以此为理，吵吵闹闹的嚷到王爷那里，要打杀我。
我看着这个闹剧，只觉得可笑，王爷根本不会在乎我下不下绝子汤，也不会在乎你们喝没喝绝子汤，他心里只有清欢小姐啊，但这话我怎么说出口呢，果然不出我所料，王爷温柔地抚着我的背，呵斥了许婉莹。
看她不可置信的样子，我第一次对她有了同情，也第一次有了后怕，若我当初没有转圜对王爷的心思，岂非我今日，也会这般可怜？
当着众人的面，我装作抖瑟的模样躲进王爷的怀里，他也揽紧了我，这般，才能让宫里的主子知道，王爷是真的爱上了我，竟能为了我，不顾自己的后嗣。
等许婉莹走了，王爷和我几乎是同时松开手，他笑着夸我：“做得好。”
我看着他笑，我也笑了：“都是王爷调教的好。”
他似乎很开心，跟我说了许多夸我的话，我本来还疑惑为何这般和善，直到听到他说：“过段时间，我会封你做个郡主，给你找个好夫君。”
我这才明白他的开心，原来是大事将成。
他准备了两年的苦心终于在有一日实现，他几乎是毫不费力的带着收拢的将士杀进了皇城，即便我在府中，我好像也能听到那一日空中弥漫的血腥味，就算知道他应不会败，我也止不住的担心了一下午，直到晚间，让我和许婉莹入宫的消息被墨一传来时，我才彻底的放下心来，这江山，已经易主。
我被安排在了一个比较偏远安静的宫殿，日日不出宫门，不争不抢，这也是我要求的，如今我已经无用了，还是修养自身，韬光养晦才为上策啊。
许婉莹却不知道这个道理，听说她在凤仪宫外多次求见清欢小姐，最后终于得偿所愿，见了清欢小姐，但不过一会儿，她便全身是血的被抬着出来，王爷对外说是她摔了腿，可我知道，这人估计是想故技重施，陷害不成反伤了自身，可笑，她也不想想，如今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冒牌货，还不如我这个戏子。
自从王爷反了之后，我再没有见过他，我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见到他了，可他封后的前一日，忽然来了我的宫殿，约莫是晚膳前后，天刚擦黑，我惊了一下，忐忑的向他行礼。
他亲自扶了我起来，告诉我说，他十分的欢喜，我愣了下，问道：为何？
他像个急于和人分享快乐的孩子般一直说个不停，他眼眶含泪，拿着茶杯的手还微微颤抖，听完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是清欢小姐一直在为他守节，他感动于清欢小姐对他的心意。
我心里炸炸，有替他开心的喜，有莫名其妙的空，有羡慕至极的怅，还有被当做友人的慰，我点点头，郑重的向他道喜。
他笑了笑，说：明日来观礼，好吗？
我笑道：好。
君后大婚当日，是我第二次见清欢小姐，与第一次的明艳大方不同，今日，她就像个仙子娘娘般，那般的美丽，端庄，连我都晃了一下神，我看着王爷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手走上台阶，接受我们的跪拜，但行第三礼时，一个我万万没有想到的变故发生了，许婉莹这个疯子，竟然扮做宫女，从后杀了清欢小姐！
后面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我很慌，但我好像动不了，我亲眼看着清欢小姐，死了，而王爷，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