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脏。
雨扑朔朔地下来了，一滴滴地打在梧桐树上。叶子点着头，间隙间透着光，似蝴蝶一般闪着翅膀。但叶子始终无法同蝴蝶一般飞走，只能被禁锢在枝干上，似一对甜蜜的爱人。
糟糕的天气。
李安不可避免的想起与张伯夷的过往来。
因为李安的母亲与张伯夷的母亲是很要好的同学关系，李安小时候经常有到他家里串门，借此也认识了他。
张伯夷家里通常只有张伯母一个人，他的父亲迷恋喝酒和赌博，常常在外面花天酒地不着家，母亲也劝张伯母与他离婚，但结局常常是不欢而散。
张伯母性情胆小温顺，李安小时候只知道她是一个怪人，大夏天也穿着长袖长裤，脸色苍白异常，像是尸体，同时也十分瘦小。长大后的李安才想明白，长袖长裤只是幌子，掩盖在衣袖之下的是破损不堪的身体和一颗半死不活的心。
直至今日，李安也很难想象是什么支撑一个女人即使被这样对待也不提出离婚。事实上张伯母的学历在当时来说并不算低，她念过大学，是旧时代里罕见的大学生，理应有光辉灿烂的前途，假设不曾遇见那畜生的话。
据张伯母所言，支撑他走下去的不光是当时已经出生的儿子张伯夷，也是所谓的爱。
可是，爱到底是什么灵丹妙药呢？
李安不太明白，她只知道爱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东西，因为爱被冠上了太多冠冕堂皇的理由，爱既能创造人也能毁灭人，既能使人重生，也足以致人于死地。张伯母就是被爱所毁灭的，她是所谓的爱的牺牲品。
“老张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你不知道他从前呀，最善良了，是最乐于助人又善良的人呢!”张伯母最喜欢在母亲面前说这句话，自己为自己编织了一张甜蜜的网，掉进了自己亲手挖的甜蜜陷阱里，可能她也在日复一日的欺骗自己。
李安不喜欢爱这个东西，爱太虚幻了，它也靠不住，她习惯于靠自己解决问题，所以没有爱也完全无所谓。
之后，很快这张网破裂了，因为张伯父出轨了，在张伯夷初二那年。
张伯母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以泪洗面，寻死觅活，从前他那样相信爱，可是爱背叛了他，躺进了别的女人的臂弯之中了。
那段时间李安很少再去他家做客，也很少再见到张伯夷，因为他隔三差五的请假。
李安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待在那个家不成家的地方，她的年纪不足以叫她知道爱的无情。
真正击垮张伯夷的可能是他母亲的离世。
支撑了一年的张伯母终于不堪重负，在厕所中割腕自杀，他是多么可怜又善良的一个女人，临死的时候还将水龙头打开放着水，用来冲刷掉自他手中流落的红色污秽。
那天李安与张伯夷顺道回家，他们二人共同发现了这场已然落幕的悲剧。李安想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张伯夷握紧拳头又松开，反反复复几次后，只落下轻飘飘一句话:好脏。
好脏。
为什么呢？这个世界为什么这样肮脏。
警察来的时候，张伯父刚好喝醉酒醉醺醺的回家，仿佛是习惯性的喊了两声张伯母的名字，看到尸体的时候酒就突然醒了，哐当一下两条腿跪了下去，不敢置信。你说好笑不好笑，这个间接导致她死亡的男人，反而显得更加悲伤，抱着张伯母的尸体痛哭流涕。
你看人呐，真是奇怪的生物呢。不懂得珍惜已有之物，仿佛是人类的天性。
张伯父在三个月之后也死了，死因是喝酒太多导致猝死。
张伯夷却好像丝毫没收到任何影响，他好像终于逃出了那座假借用爱的名义编织的牢笼。他待人依旧微笑，依旧温柔，就像一只小变色龙一样，利用大自然的保护色，迷惑所有人。
可谁又知道他真正的内心呢？
李安却无法被他的外表所欺骗，她忘不了他那个表情
——好脏。
那是不加掩饰的嫌弃之意。
张伯夷喜欢大雨来临之际，他习惯不撑伞，像个疯子似的在雨中行走。据他所言，他说，大雨洗刷掉了一切罪恶，也将洗刷掉我身上残留的污秽。
从前李安不太理解，甚至觉得他有些神经质。但当她的父亲李江殉职的时候，她才明白，身处在大雨滂沱之中，周围弥漫着的热烘烘的迷雾，足以包裹一颗破碎不堪的心，也能洗刷掉世界上的一切肮脏，仿佛重新来过。
“我不要爱你了，爱你太累了张伯夷，你不懂爱，同时你也没办法接受他人的爱”
“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会学着去爱人，你别走，你走了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你别留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李安到达警局的时候，白御风早就等着她了。
“安队早上好！”
李安微不可查的扯开嘴角，对他点头回好。
“张师兄已经到了，在你的办公室里等你呢。”
“师兄？”李安看了一眼白御风，脚步没停。
白御风赶紧追上去，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张师兄可能不认识我，可我认得他，学校没人不知道他。”
李安心底呵呵两声，面上只道，“你随我来吧，正好让你们认识认识。”
“是！”
李安开门的时候，就迎上了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嗤，老狐狸。李安在心里诽腹。
老狐狸手里转着毛巾，等着李安走近，将毛巾扔在了李安头上，随意擦了擦，“一猜一个准，你是和下雨天有仇吗？”
我和你有仇。
李安拍开他的手，自己拿毛巾擦了起被雨淋湿的头发来，一板一眼道：“谢谢。”
张伯夷笑了笑没说什么。
从前李安经常备伞，为了防止张伯夷被雨淋湿。但现在好像反过来了，他似乎有在好好学着爱这个世界。
“哇啊，你就是伯夷师兄吧，赵老师经常说起你呢！”白御风瞪大眼睛迫不及待道。
张伯夷笑着点点头，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师兄好好看！
简直是神呐神呐！
“好了认亲大会结束，”李安防止白御风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强行打断，“谢局长已经帮我们安排好了实验舱，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