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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听了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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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中午,光着膀子的工人都收工回去休息了。斑驳的老城区里“睡”着几辆庞然大物,拆迁的房屋七零八落的蜗居在高楼大厦中,弱小又无助。几棵葱郁挺拔的黄果树被拦腰截断,周围只零落长了些野草。

    “我哥哥以前在这里给我讲数学题。”周可温指着一个落满灰尘的石墩子,“本来,还有几张公共的椅子,供大家乘凉的时候坐的……”周围堆满了砖块和混凝土。

    陆宁顺着周可温手指的方向看去,铺天盖地的泥土和尘灰混杂在干燥的空气里,他的鼻子有些痒,轻打了一个喷嚏。

    周可温回头,这才发现陆宁“一览无余”的暴露在阳光下,身后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她不好意思摸了摸头顶的帽子,“我们先去那边吃午饭吧。”

    她轻车熟路的要了一个臊子面,“跟她一样。”周可温回头对他一笑。面馆不大但整洁,头顶两盏电扇“吱吱呀呀”的对抗炎热,煮面的地方就在店口用一块玻璃板隔开,沸水散发的热气“咕噜咕噜”,老板娘质朴红润的脸上流着汗,时不时张望店外的客人。

    陆宁接手周泽的案子很久了,但意外的是,这个人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去了周泽最后出现在监控画面里的酒吧,但是碰巧的是,里面的工作人员被换掉了一批,也没人知道。一无所获的挫败,让陆宁每次听到周可温提起她哥哥时,都觉得愧疚。

    “陆宁哥。”周可温似乎喜欢这个称呼,“面好吃嘛。”

    “嗯……不错!”

    “这家店,我哥哥常带我来,每次他都吃臊子面,给我要的臊子面里会多加一个煎鸡蛋。”

    “周可温……你哥哥……”

    “我知道,他消失了这么久,找起来肯定很麻烦的。”她识趣的打断了他。

    “周可温,你,相信我吗?”

    “当然!”她答得爽快,全没有了刚相识的拘束和躲避。

    她的声音,和盛夏的蝉鸣一样悦耳。

    陆宁说不能为难小孩,就争着结账。结果老板娘很抱歉的说,还没有实现“微信支付”,好在他带了些钱,于是他俩在吹着热风的门口等着老板娘找零。

    周可温戴着陆宁给她的鸭舌帽,不觉得有多晒,只想多看一眼她以前生活的地方,尽管有不幸,但那里终究有她和她哥哥的痕迹。

    她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驶进来,车身很新,像是刚保养过,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周可温在猜想,“也许是哪户的人家,也来怀念自己的过往吧。”那车停在路边好一阵儿。

    “走吧。”陆宁笑说。

    周可温回过神来,再念念不舍的望了一眼那石墩子,踩着陆宁的影子走了。

    “老板,二两臊子面。”

    ……

    下午,陆宁带周可温去文具店买了考试用具,她说想要再复习一下,他就把她送了回来。坐在房间看书的陆宁接到万怡的电话,她说:简一出国学习,他们也想去那边陪着他,想把以前欠他的,补回来。她很抱歉,抛下了周可温,说了很多真心话。并且她说,为了弥补周可温,在简一给他的信封里放了一张信用卡,里面有10万,以后也会定期往里打钱——她说,她把周可温当作自己的女儿。最后,她却拜托陆宁,照顾好她……

    陆宁挂了电话,合上书,望着对侧虚掩着的门,她正专心背诵着古诗词,时不时懊恼的拿起笔在纸上愤愤的写,背诗的语气又刻意的加重了。十八岁女孩的模样,就如此鲜活的展现在他眼前——她应该是自信骄傲的,肆意潇洒的,活泼开朗的,应该被这世界偏爱的。然而,命运给她谱的曲子却是百转千回的凄婉——她没了家人,也丢了自己。

    晚上,三人其乐融融的吃饭。

    “可温,你……万怡阿姨一家出国了。”兜兜转转了一圈的陆小惠终于说出了主题。

    周可温顿了顿,瞟了一眼那个孤零零的白色行李箱,红了眼眶,对上陆小惠慈母般宠溺又哀伤的目光。

    “我知道,小陆阿姨。但……但是,我还没找到房子。”

    周可温的行李箱是简州纪和万怡亲自推来的。当时,万怡止不住的泪水只喃喃说着“抱歉”,简州纪在跟陆宁交谈。当事人周可温似乎与这场景无关,滴下来的眼泪只是在恼火背不出的诗句——“登山临水送将归。悲莫悲兮生别离。”

    她不惧怕孤独,因为也曾享受过盛大相聚;她不惧怕黑暗,因为也曾领略过晴空万里;她不惧怕伤害,因为也曾被理解被救赎被善待。她害怕的是别离,起初的甘之如饴,换来的,无非别离,总是别离。她害怕陆小惠收留她,最终却抛下她;她又害怕陆小惠赶走她,那她再也无法感受世界的善意与温存。

    陆小惠有些疲惫的眼睛里窜出了两行清泪,她毫不犹豫的走到周可温身旁,紧紧的抱着周可温,那么轻——仿若一只折翼蝴蝶;那么重——承诺似山。

    “孩子,阿姨不赶你走。”她的泪滴在周可温的后颈处,“可温……我想要你留下……”

    周可温,你知不知道,这糟糕的世界,有人为你心疼。

    陆小惠竟在周可温的肩上哭得昏死过去。

    陆宁安顿好了发病的陆小惠,看她苍白的脸上还有泪痕,迟暮之年的病痛已经将她折磨得虚弱,她无法再受任何刺激。

    “你过来。”陆宁走出陆小惠房间,对焦急等候在门外的周可温说。那声音轻得像一朵无声的羽毛。

    “你知不知道218事件?”陆宁走到电视机旁,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发黄的老照片。

    周可温当然知道。两年前的二月十八日这天,神秘的r组织在一个商场重现:他们甩出一个戴上缝有r标的黑色头套,身上绑着炸弹,手上拿着枪的青年男子。陆宁的父亲苏景为是当时极优秀的爆破队队长,把人群疏散后,被任命去解救人质。但,那人开枪打死了他。”

    周可温还听人说了后续:前去解救人质的警察被人质开枪打死,r组织却带着那名人质全身而退。自此,再无消息。这是警局谜案,也是耻辱。官方为避免造成大众过度恐慌,压制新闻媒体对此事的发酵,但人言可畏。那几天,连学校都传遍了关于那个警察的流言。

    “连人质都救不了,死不足惜。”

    “这一看就是专业技能不过硬,搭了自己命,还赔了人质的命。”

    “他,怎么能当警察?”

    ……

    那个死去的、被贬低、被中伤的警察,是陆宁的父亲。没有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所有的证据都被封锁,没有一个人为他父亲说话。似乎连那简陋的葬礼,都在表明苏景为的“罪有应得”。

    “我妈那段时间,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完全忘了我爸的事,始终认为我本身就是单亲。心理医生说这是“应激性创伤心理障碍”,并且考虑到她本身患有心梗,不宜再告诉她真相。几个月前,她看到我爸曾经用的皮带,发了病晕倒在家,还是护工来护理的时候发现的。所以,我把她接到这里来了……”

    陆宁拿着那张皱巴巴的照片,淡淡的诉说这个尘封已久的故事。周可温想起第一次见到的陆宁——冷峻、锋利、沉稳,还有那句,“警察……是好人。”即使世人心怀不轨妖魔化他的父亲,编造谎言污名化他的父亲,但他相信父亲,正如他相信他穿上的这身警服,始终代表着正直、正义和正气。

    周可温沉浸在悲痛中,世人无知于“生命平等”的权利,只钟情于“为民服务”的义务。但是,她有何资格批评世人,她也曾怀疑、恐惧、远离他——“不要靠近警察”。相反,警察值得被永远爱戴、歌颂和铭记。

    “那……”周可温欲言又止,她不知道是该安慰还是抱歉。

    “周可温。”陆宁打断她,“留下吧,我妈……”

    “你不用做很多事情,只需要陪陪她。她很喜欢你。”

    “我的工作性质,你也知道……”

    “希望,你能留下来。”

    ……

    周可温侧躺在木质床上,圆溜溜的看着窗外的半弯明月,银光黯淡,蝉鸣隐身于黑暗中吱吱鸣叫,风拂过树梢,透过缝隙溜进房间乘凉。

    陆小惠的和善,陆宁的坦诚,以及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似乎在重塑周可温的价值观——她很矛盾。她认为是哥哥对“报警无果”的事耿耿于怀,才会多次强调那句话。但是,今天陆宁也道出了那年的真相,着手那件事的李达力也被绳之以法。

    她缓缓闭上眼睛,摸着右锁骨处有些发红的浅蓝色印记,听见月亮对她说,“周可温,留下来吧。”

    ……

    高考那天。

    周可温作为学生参加高考,陆宁作为特警被抽调来高考执勤,陆小惠作为老师监考高考。

    周可温对待高考的态度很平静,真正踏入考场的时候也很放松。台灯下的刷题、晨光里的朗读,那些夜以继日的书写和沉淀,已经将周可温打磨得足够优秀,去争取属于自己的人生。高考换来的不仅仅是一张白底黑字的毕业证,更是得到了一张开启了璀璨人生的通行证。不论结果,只论尽兴和无悔!

    “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起立。”

    再见了,我不值一提的青春。

    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周可温感受到了夏日傍晚燥热的微风和家长朋友的热情。周可温把脑袋里所能想到的所有词都贡献给了这场一群人的狂欢——水泄不通、攒三聚五、五花八门、鬼哭狼号、热泪盈眶、涕泗横流……总而言之,热闹又喧嚣。她没有急着跑向场外,而是去一个长亭里闲坐。她发现藤蔓长了、绿了,她也独自长大了。

    余晖的光晕落在周可温的脚边,她合上承载三年记忆的日记本,向着稍显空荡的校门走去。

    陆宁等一众执勤特警见现场的学生和家长都陆续有秩序的离开了,也准备卸下武装回基地。陆宁看见他们相拥、哭泣、安慰然后牵手一同走入夕阳中,这是家的牵挂和温馨。然而,他在人群中,并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她这么敏感,是不是又躲起来哭了?

    待人群散去之后,陆宁摘下了口罩和墨镜,喝下了吴浩给他递来的水。

    “走吧。”

    “再等等。”他还在张望未出校的周可温。

    她迎着落日余晖出现,她的脸上有他出乎意料的恬淡和平静,兴许是刚刚做完题的缘故,两颊还红扑扑的,低马尾里溜出了几缕碎发,却有种破碎凌乱的美感。她步子小,走路又慢吞吞的,左右打量了一会儿,像是在期待什么,但最后只恹恹的丧失了兴趣,跟在一对母子后面亦步亦趋。

    周可温看见那个男生紧紧抱着他妈妈,他妈妈宠溺的笑着,一路上讨论着晚饭、聚餐和旅行,他快乐得像只活泼的仓鼠。她所向往的场景一遍遍在她面前上演,而她不过是观众,喜乐是他们的,忧愁留给自己。

    那对母子走开后,她晃眼看到了停在路边的执勤警车,红蓝色光交替闪耀,映现出了他的脸。

    陆宁接到了高考结束的周可温。

    他在笑,一米八几的个子闪耀在绯红的天边。

    周可温隐忍的泪水决堤,奋不顾身的冲向那个穿着警服的男人,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186和162,特警和学生。

    陆宁没有料到周可温会冲来把他抱住,主要是这小孩矮,头只到他胸口,拼尽全力只能抱住他腰,还哭哭啼啼的,蹭得他痒。他还戴着皮质的战术手套,轻轻地摸摸她的头。

    “好啦,不哭了……”他用哄小孩的语气,然后又轻轻把周可温往怀里带了一点,用另一只手遮住这个小哭包的脸。然后用只能周可温听见的轻柔声音打趣说,“哭得这样难过。你说,警察欺负高考考生,会不会是明天的热搜。”

    他真的好喜欢取笑她。

    害怕对他的身份造成影响,周可温果真不再哭了,然后渐渐放开了他。他往后退一步蹲下,跟她的眼神齐平。

    “我们周可温,辛苦啦!”

    周可温,有人等,有人接、有人亲口对她说,“我们周可温,辛苦了……”

    她凝在眼里的泪花像皎洁的云朵,云朵前挂着彩虹,那里有他的一抹色彩。

    “妹妹?”吴浩从车里出来,他也没听说陆宁有妹妹啊。

    陆宁站起来,取了手套,揉了揉周可温的头顶,愉快又爽朗的说,“先回家,晚上吃大餐!”然后朝周可温挥了挥手,搂着满脸疑惑的吴浩上了车。

    “嗯……我家小孩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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