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农历五月二十三，夏至。
正是逐步进入炎热夏季的时候，太阳撒了欢似的往地上泼下大片大片的热浪，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坐在车里甚至可以听见沥青粘住轮胎又脱落的“吱嘎吱嘎”的声音，这对于长途跋涉的旅人来说更像一种催眠。
“啊……啊啊哎呀。”
这已经是澄央听到的第五个哈欠声了。
“让你昨晚早点睡早点睡就是不听。”她在兜里摸索半天，掏出几张纸巾，有些无奈地递给主驾驶座的人。
云馥接过去，擦干眼眶边悬着的快要流下的眼泪，不屑撇嘴：“不就是因为今天要回去了所以昨晚才要玩个痛快嘛，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常有的。”
“所以说这就叫纯属的自、作、自、受。”
“竟然敢教训我？”云馥来了精神，瞬间不困了，“我跟你讲，有人之前可是明确说过不让带你的，要不是我冒着被骂的风险带你来，你现在还在家里闷着呢。”
又来了又来了。
澄央眉头皱成疙瘩，都嘟囔一路了。欠这家伙的人情果然是个错误，就不应该来。“好好好，您说是就是~”她低下头准备继续刷朋友圈。
云馥还想再说什么，不料被突然响起的手机提示音打断了话头，“您的手机电量仅剩百分十二十，请及时充电。”
“……充电宝给我。”
“好吧。”澄央准备拔下插在自己手机上的充电宝的插头，就在这时，只见上面的小白光点像即将熄灭的火苗那样跃动几次后逐渐暗淡下来。
“啊，充电宝没电了。”澄央抬手在云馥前晃了晃，“……别看我，那也不知道是谁昨晚用完扔那连电不充的。”
“啧，算了，先找个地方充电吧。”
车子继续向前开，驶进了林荫大道。道路也从黏腻的沥青路慢慢地过渡成黄土路，坑坑洼洼上下颠簸得澄央直犯恶心。
“咦？”
又走过不远，云馥注意到前面的主路拉上了铁丝网，入口处则被粗长的锁链锁住。从上面斑驳的锈迹来看，里面貌似已经荒废很久了。
“导航是顺着这条路走的啊？”云馥满头雾水地踩下刹车，重新加载出手机的路线，确认自己没走错。
“有人。”
澄央往车外张望，看到旁边的小屋里走出一个大叔。
“前面不能走。”大叔边招手边用粗犷的嗓门吆喝着，示意她们停下。
“大叔您好，这路不通是吗。”澄央摇下车窗，探出头询问。
大叔戴着迷彩帽，下巴留有几撮苍白的胡须。裸露在外的皮肤在这山旮旯里经受过风吹日晒变得黝黑，但整个人看起来精力十足，完全没有衰老的迹象。
“哎对对，这封住啦，你们如果要走得走这条小路。”他指指旁边分支出的泥土小路，“从这才能过去。”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们就绕过去。”澄央伸出拇指向云馥比划了一下方向。
“你们是来东洛旅游的吗姑娘？”大叔乐呵呵地跟她们搭话。
“是的，我们的手机和充电宝没电了，正打算找个地方歇会脚随便充个电呢。”
“那正好，我们家在路前面开了家店，专门供你们这种旅游的人歇脚，你们要是不嫌弃可以去坐坐。至于充电宝，我有，我去拿给你们。”还没等澄央拒绝，大叔就手脚麻利地进屋把它拿了出来。
“这怎么行？您的好意我们心领啦，您自己留着用吧，我们找地方充就行。”面对递过来的充电宝，澄央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能要。
“哎呀，有什么不能要的？”大叔皱起眉头，直接把充电宝塞进了车里。
“这……”
澄央和云馥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我看门，碰到像这种情况的多了去了，一个充电宝而已，你们充完还给我就行。”
大叔不再和她们拉扯，“好啦好啦，别耽误时间啦，赶了半天路肯定累，你们快去休息吧。”
“那好，我们充完就还给您，感谢您的帮助。”澄央收下充电宝，和满面笑容的大叔挥手道别。
随着插头的插入，手机右上角的充电格重新跳动闪烁起来。
“大叔好热情啊。”澄央感叹。
“是啊，感觉东洛的人们都蛮好心的。”
路上的沙砾和石块很多，导致车走起来颠簸得厉害。云馥小心翼翼地掌控着方向盘，生怕车身偏移撞到两边仅有几步远的树上。
“是那个吧？”
转过弯，道路变得宽敞起来，并且开始有稀疏的行人出现。而前面路边最显眼的建筑，就是一个挂着用黑体大字写着“老张旅馆”招牌的旅店。
“应该是。”
“吱呀~”车子平稳地在店门口停下。
有个大娘正在店外择菜，见来了客人，连忙把手洗干净了过来招呼。
“丫头们是来住店的吗？”
大娘背有点驼，头发花白，额头布满了皱纹，那是岁月走过的痕迹。即便如此，她的脸上依旧洋溢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和刚刚看到的笑容如出一辙。
这大概就是那位大叔的妻子了。
“大娘您好，我们只是路过，想在这里休息片刻。”云馥解释道。
“哦哦，”大娘了然地点点头，接着又颤颤巍巍地转过身让她们跟上，“那别在外面站着啦，热，快进来凉快吧。”
“好的大娘。”她们跟着进了屋。
大娘晃动小脚，眯着眼睛从已经有些陈旧的冰柜里舀出两碗冰镇的酸梅汤端给她俩。
“来来来，先喝点酸梅汤去去暑。”
“啊，不用忙活的大娘，我们歇会儿就好了。”澄央连忙摆手。
“哎~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喝吧丫头。”
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好吧，谢谢大娘。”澄央拿起碗啜了一口。
本来天气就热得窒息，再加上赶了几个小时的路，更是雪上加霜，澄央只觉得整个人热的快要爆炸。现在来口这酸梅汤，酸甜可口，清凉入喉，沁人心脾，每个毛孔都恨不得透出舒爽来。
看着澄央惬意的样子，大娘笑得更慈祥了，脸上的皱纹褶成一朵花。
“好喝吧。”
澄央连连点头。
“你怎么不喝呀丫头……丫头？”
澄央转头，看到云馥坐在那小鸡啄米似的晃悠，脸都快掉到碗里了。“哎哎哎丫头，别在这睡！”大娘拍拍云馥的肩膀把她叫醒。
“啊？啊……不好意思大娘，我太困了。”云馥满脸茫然，反应都慢了半拍。
“走，去房里睡。”大娘掏出一大把房间钥匙，背着手准备带云馥上楼。
云馥费力地撑起千斤重的眼皮，勉强跟澄央嘱咐了几句。“那我先去睡会儿，你不睡就在这休息，等起来了咱们就走。”
“知道啦，快去吧。”澄央抬抬下巴让她赶紧去。
走了半步，云馥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加了一句：“充电宝记得去还给人家，说不定大叔守门还要用。”
“嗯嗯嗯！快去快去！”
这一睡就是几个小时。
澄央喝完酸梅汤，又跟大娘要了碟花生米嘎达嘴，吃饱喝足完，手机的电也充足了。
“大娘，我去还个东西，马上就回来啊。”她拿起充电宝。
“好像要下雨啦丫头，带个伞再走吧。”大娘往外打量着天空，见不远处黑压压的乌云袭来，稍微有些担心。
“没事没事，就几分钟而已。”澄央摇头，拿着充电宝出了店。
的确如大娘说的那样，一会儿天边就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仿佛要吞噬什么东西一样。路旁的商铺陆陆续续地关上了窗，行人都步履匆匆，四处寻找合适的落脚点避过这场雨。澄央也加快了脚步，想要在雨落下之前回去。
终于到了，澄央气息不稳地敲打着小屋的门。
“大叔，我来还……充电宝啦。”
本以为大叔会很快就出来，谁料敲打得手都疼了也没听见半点动静。
睡着了？
澄央疑惑地想透过窗户向屋里打量，奈何天色不如之前明亮，而且还有树荫遮着，只看到了一片乌漆嘛黑。
澄央又去拧门把手，这下倒没怎么用力门就开了。
“额，我进来啦大叔。”她推门而入。
果不其然，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
不在啊。
屋里的布置很简洁，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墙上还挂了几件衣服。澄央把充电宝放到桌上，把门关好就出去了。
雷声越来越大，几乎在澄央头顶炸开，彰示着这场雨来势汹汹，不会小了。
要下雨了，大叔会去哪呢？也不知道带没带伞。
澄央隐隐地担忧起来，正安慰自己大叔会不会已经回街上时，忽然注意到旁边她们来时栓得牢靠的铁丝门变成了半掩着的。
不是不能进吗？
澄央改变方才准备回去的脚步，走到铁丝网前仔细观察：铁链不知道被什么弄断了，歪七八扭地躺在地上；入口出有几处新鲜的车轮印，她们之前没有离这么近，所以不是她们的车印。
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一个答案——有人闯进了这里。
……
大叔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脑海里突然出现的念头让澄央手脚有些发凉，本能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反正充电宝已经还回来了，别的与她无关。
可是……
澄央眼前似乎又看到了大叔的笑容、大娘端来的酸梅汤。
不行啊。
咬咬牙，澄央收回想离开的脚步。总之，先进去看看，如果真出事了，发现情况不对就赶紧回来报信。
她推开了铁丝门。
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澄央蹑手蹑脚地沿着路走。没走多久，兴许是长时间没有人进来的原因，直直通向前方的路逐渐被野草侵占，越走越看不清原有的路径。
澄央也打起了退堂鼓，再向里车子应该开不了吧？是不是她搞错了？
走到完全被野草覆盖的地方后，澄央稍稍松了口气，面前就是树林，车无论如何也开不进去的，肯定是她搞错了。
回去吧。
然而，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她用余光瞥了旁边一眼。此后很长时间澄央都在后悔，恨不得把当时的自己的眼珠子扣下来。
大片青色的野草里，唯有那抹斑驳的深绿显得格格不入。
是大叔的迷彩帽。
“咚~咚~咚……”
在淅淅沥沥响起的雨声中，澄央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她颤抖着拾起帽子，像被雷劈了似的逐步向边上的草丛移去。
踌躇片刻，澄央拨开了灌木。
“砰！！！”
刹那间，穿透雨声的巨响狠狠地刺痛了澄央的耳膜，与此同时，一朵血花在她面前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