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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0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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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沈洛伊、苏映棠便开始筹备书店营业的事。苏映棠主要负责外联、采购等事,而沈洛伊则负责店内的装饰,摆放等,归雁则从旁协助。

    苏映棠看她十分娴熟的把图书一一记录在册,并分门别类的摆放,感慨道:“我发现好像就没有你不会的事!”想了想,又道,“看来我‘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沈洛伊:“嗯,苏老板请放心,只要有我一口肉,就少不了你一口汤;只要有我一碗粥,就少不了你——去洗碗的!”

    苏映棠笑:“多谢夫人赏——脸。”

    沈洛伊接着半开玩笑道:“苏老板,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将来有一天要是书店生意不好,我们要怎么办?”

    “这个还真没有想过,毕竟,有沈老板坐镇的地方……”

    “你可赶紧打住吧,你不会真以为我无所不能吧!”

    苏映棠继续戴高帽:“难道不是?”

    “哎哟,前几天是谁信誓旦旦地说‘要打起精神挣钱养家’的,你就是这么个养法,苏先生?”

    “你看,我就说吧,要被沈老板嫌弃了,哦,不对,是已经开始嫌弃了。”

    沈洛伊看了看苏映棠那吊儿郎当的样儿,警觉道:“你不会是已经有什么计划了,还故意瞒着我?”

    苏映棠拱手:“夫人明察秋毫,在下佩服!”

    “你少打镲,赶紧从实招来。”

    “夫人莫急,我这就招。这个‘计划’嘛倒是谈不上,不过最近几天确实是有人联系过我。”

    “哦,怎么说呢?”

    “这不正想跟你商量来着。”苏映棠道,“联络我的人呢有两拨,一拨呢想让我去他们的医院帮忙;另外一拨则想让我去医学院上课,带带学生。”

    “那你是怎么考虑的?”沈洛伊问。

    “这两拨人跟我的导师都是老交情了,老师是非常希望我能去学校的,不过目前两边我都还没有答应。我想着咱们书店不也才刚刚开始么,还没有进入正轨,万一人手不够或者……”

    沈洛伊打断道:“没有什么‘万一’,书店有我和归雁就足够了,现在家里还有lisa帮忙。所以,你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呢?”

    “其实,我只是担心以后就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你了。”苏映棠实话实说道。

    沈洛伊挪到了苏映棠的旁边,把手搭在了他的手上,道:“可是映棠,我更希望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等到几人齐心协力把书店整理出来,顺利开业,已经是五月份了。

    书店分为左右两边,一半卖书,一半租书。两人还在科默的帮助下,神通广大地弄来了许多中文书籍。沈洛伊依然不负众望地搞了许多新店开业酬宾活动:诸如按充值的金额可以享受不同的买书折扣;租书则按充值金额可以延长租借时长等,结结实实地吸引了一大拨顾客前来。

    而苏映棠也答应了医院的邀请,在那里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妇产科大夫。因为比起教书,苏映棠还是更喜欢实操。

    沈洛伊把书店一楼靠塞纳河的一面弄了一个长长的吧台,并配上了舒适的单人座椅,客人既可以坐在窗前看书,抬头便可以欣赏窗外的风景。

    书店二楼则作为储物间使用。不过靠窗的位置,沈洛伊还是留了出来,并且花了一番心思布置出了一个休闲区。她在窗边放了一张长桌和两条长沙发,一方面可以在那里做一些写写算算的工作;不忙的时候也能偶尔在这里小憩一下;甚至有事需要商谈时,也不用另外找安静的地方了,可谓一举三得。

    沈洛伊没事的时候就会在楼上午睡一会儿,醒过来后,便看着窗外发呆,就连有人来了都浑然不觉。

    沈洛伊看着圣米歇尔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直在想,这一百年前和一百年后的人,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在想什么呢?”苏映棠问。

    沈洛伊显然吃了一惊,然后言不由衷道:“在看窗外的风景。”

    “你知道你现在最常做的事是什么吗?”

    沈洛伊茫然:“什么?”

    苏映棠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半开玩笑道:“就是发呆。自从来了巴黎之后,你就经常发呆,你自己都没发觉么?”

    沈洛伊掩饰道:“这‘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可是你教我的。”

    “好吧,说不过你。”苏映棠换了个话题,“楼下只有归雁一个人,她应付得过来吗?”

    “苏老板大可放心,归雁聪明伶俐着呢!她要实在应付不了,不会上来叫我么?”

    “看来是我多虑了。对了,你要不要给归雁取一个法语名字?毕竟在这里工作跟生活都更方便一点。”

    “苏医生提醒的是,容我想想。嗯,你觉得mavis(麦维斯)怎么样?”沈洛伊道,“这个名字来源于英文,原意是‘画眉鸟的歌声’,有独立、活泼、率真的含义。”

    “很适合归雁。”苏映棠赞许道。

    然后,苏映棠也不再说什么,只呆呆地看着窗外。

    过了一会儿,沈洛伊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说,很难以启齿么?”

    苏映棠:“何以见得?”

    沈洛伊:“不然你需要酝酿那么久?”

    “果然什么都瞒不了你。”

    沈洛伊随即摆正了坐姿:“那你说说看,我洗耳恭听。”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们结婚,都没有给你一个像样的婚礼,甚至都没有什么亲朋好友大家一起吃个饭,热闹一下,回想起来,就觉得有点寒碜……”

    沈洛伊微笑:“没想到我们苏医生还挺看中仪式感的!那你现在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呢?”

    苏映棠一下来了兴致:“我觉得我们至少可以拍张照片纪念一下吧?”

    沈洛伊:“就这?”

    苏映棠:“啊,就这!如果夫人不满意,还有别的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啊!”

    沈洛伊笑:“我没有我没有。不过你刚刚说话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小心翼翼呢?难道我脾气很差么?”

    苏映棠有点被看穿的尴尬:“啊,我有吗?”

    沈洛伊:“很明显。”

    “那可能是因为,”苏映棠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我之前见卿月的时候,她还跟我说了另外一件事。”

    梁卿月鼓励苏映棠去巴黎找沈洛伊的同时,也跟苏映棠提到了沈洛伊看到那幅婚纱设计稿时的反应。梁卿月的直觉告诉自己,其中必定另有隐情,她觉得让沈洛伊备受打击的好像不止蒋思仁,至少不完全是因为蒋思仁,而是因为那件婚纱。

    “所以你现在知道原因了?”沈洛伊的语气也突然小心翼翼起来。

    苏映棠:“我不知道啊,所以我才担心嘛,因为,因为——那张婚纱设计稿,其实是我画的。我怕你看见之后,又跑了怎么办?”

    沈洛伊忽然觉得心里有根弦像被拨动了一般,“铮铮”直响,心也不自觉地跟着“咚咚”直跳,但她还是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确认道:“你说那件婚纱是你设计的?”

    苏映棠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赧然道:“你知道,我只擅长画人体解剖图,衣服设计图什么的,非我所长。但我想着你说过你的来历,也许不会喜欢那种繁琐且笨重的凤冠霞帔,而是喜欢你们那个时代的东西。我看身边也有很多人穿婚纱结婚的,可我走遍全上海,都找不到一款适合你的婚纱,所以才想着不如自己设计。可当时时间紧迫,我又画得粗糙,所以就只有让思仁帮我去找专业的设计师沟通了。”

    听到此处,沈洛伊口干舌燥,全身发热,波涛汹涌的情绪几近喷薄而出。

    苏映棠露出温柔的表情:“我那时就有跟你求婚的打算,所以我想看你穿上这件世上独一无二的,我为你设计的婚纱。”

    “那婚纱最终完成了没有?”

    “幸不辱命,完成得还不错。”

    “婚纱现在在哪里呢?”

    “除非你先答应我,看见之后不许跑,更不许消失……”苏映棠警觉道。

    “我发誓我哪儿都不去。”沈洛伊似乎有点焦急,打断了苏映棠的话。

    “好吧,你可得说话算话啊!”苏映棠说着,站起身来,从沙发背后拿出了一个袋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婚纱拿了出来。

    他把衣服在沈洛伊的面前铺展开来,婚纱不长,可极有层次。沈洛伊这才看清楚,原来腰上那一圈腰带,竟然都由珍珠镶嵌。苏映棠提着婚纱,颇有点献宝的意思,沈洛伊慢慢地朝他靠近,然后不禁抬起手在衣服上轻轻地拂过。

    这是第一次,沈洛伊与这件婚纱零距离接触。她知道这不是梦,可她还是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

    苏映棠看沈洛伊的反应,心也放下了大半,看得出来,沈洛伊是真心喜欢这件婚纱,于是又道:“对了,我还另外准备了一样东西。”说着,他拿出了一个盒子,然后递给沈洛伊:“打开看看!”

    沈洛伊不明就里,想都没想便打开了盒子,里面放着一条项链,还有一枚胸针。项链的坠子和胸针的形状、大小都一模一样,是两个背靠背的字母——“c”,沈洛伊拿盒子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整个人顿时便立在当地,似乎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苏映棠解释道:“这是我专门请人定做的,不过男人戴项链不合适,我便让人打了一枚胸针,大小跟你那个坠子一样,这样也算是一对了。来,我帮你戴上,看看喜不喜欢!”

    沈洛伊拿起那枚胸针,非常艰难地问道:“那这个款式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苏映棠笑道:“哈哈哈,没有没有,我只是想着我们俩的法语名字开头都是‘c’,所以就让人设计了这个,你觉得怎么样?”

    沈洛伊没有马上回答。

    苏映棠一边给沈洛伊戴上项链,一边又道:“我在想啊,将来我们的孩子,女孩的法语名字都要以c开头,你说好不好?”

    苏映棠帮沈洛伊戴好了项链,然后绕到了沈洛伊的跟前,这时他才发现,沈洛伊早已泪如雨下。

    沈洛伊看着苏映棠的脸,控制不住,干脆嚎啕大哭起来。

    苏映棠一把把她揽进怀里,心疼地道:“我还发现一件事,就是你来巴黎之后,不仅爱发呆,还特别爱哭。”然后,苏映棠便一直轻轻地拍着她,安慰着她。

    沈洛伊哽咽着道:“你知道,以前的我,一直是一个人。不单单只是习惯一个人,而是还有点甘之如饴,生怕被别人打扰似的。所以,当初离开上海的时候,我是觉得往后余生没有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没想到,没有你,真的是度日如年。”

    苏映棠试着把她搂得更紧了:“傻瓜,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走呢?”

    沈洛伊边哭边道:“那人家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

    苏映棠笑得爽朗:“一件婚纱,换来你刚刚那番真心表白,真是值了。要是这样,我愿意每年都给你做一件婚纱。”

    “你敢乱花钱你试试!”

    过了一会儿,沈洛伊才完全平静下来,她问:“你刚刚说要拍照,那是什么时候呢?”

    苏映棠:“我得先联系一下照相馆,最快也得下个星期吧。”

    沈洛伊:“好的。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苏映棠担心不会又有什么事节外生枝吧。

    沈洛伊:“你跟照相馆的人说,我们不想在室内拍照,我想在外面拍。另外一个条件就是,你的衣服我来帮你准备!”

    苏映棠终于完全放下心来:“包在我身上!那衣服就有劳夫人费心啦。”

    到了五月二十号星期五这一天,沈洛伊、苏映棠两人穿戴整齐,归雁也换上了新装,还有照相馆的人都一起来到了书店旁边的圣米歇尔广场。

    广场上人来人往,大家都朝他们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尤其当沈洛伊和苏映棠站在喷泉前面时,他们脱去了外套,引得周围行人都开始驻足观看这对金童玉女,尤其是他们与众不同的结婚礼服。

    沈洛伊一袭前短后长的白色婚纱,脚上却穿着一双白色球鞋。

    虽然沈洛伊明白,照片终究只是黑白的,可脑海中的记忆却永远都是彩色的。所以,她给苏映棠准备的,是粉色的t恤,蒂芙尼蓝的短裤,脚上也穿着一双和自己一样同款的白色球鞋。

    拍照的姿势沈洛伊早已熟念于心,她在喷泉前不厌其烦地给苏映棠解说,甚至不惜亲自上阵做示范,就在两人笑闹之间,摄影师按下了快门,只听“咔嚓”一声,一阵白光掠过,两人的合影就这样被定格了下来。

    沈洛伊睁开眼睛,看见四周都是白墙,才发觉自己竟然不在家里。

    然后,便是一张疲惫不堪的面孔,又惊又喜道:“你终于醒了!”

    沈洛伊试着坐起身来,问道:“我怎么了?怎么会在医院?”

    苏映棠忧心忡忡,坐在床边,黯然道:“你拍照时突然晕倒了,并且,已经昏迷了两天了。”

    说完,两人都沉默不语。她本不是属于这里的人,苏映棠应该和她一样,已意识到了这一点。

    苏映棠悔恨道:“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我为什么要提议去拍照呢!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让你拍照了!”

    沈洛伊宽慰他道:“我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么?你看,全须全尾、活蹦乱跳的。再说了,这怎么能怪你呢,你提议的时候我不是也挺高兴的!”

    沈洛伊却在心里道,这就是天意吧。

    “对了,照片洗出来了没有,我想看看。”沈洛伊转移话题道。

    苏映棠一副抱歉的表情:“还,还没有,这几天我们都在医院,还顾不上……”

    “没关系,咱们这就回家,归雁她们应该也急坏了。”

    在确认沈洛伊的身体确实没有大碍之后,苏映棠才把两人的婚纱照取了回来。

    沈洛伊迫不及待地拿过照片,兴致勃勃地欣赏起来。

    此时的照片清楚明了。照片里,她和苏映棠两人笑容明媚,眼里、嘴角都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沈洛伊闭上眼睛又睁开,再次确认——照片上的新郎就是苏映棠没错。

    只因沈洛伊之前看到这张照片时年代太久,画质模糊,而苏映棠和蒋思仁长得又有六、七分相似,所以在第一次见到蒋思仁的时候,沈洛伊才会想当然的以为,蒋思仁就是照片中人。可现在看来,他们两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沈洛伊一直盯着照片不放,看到苏映棠都孤疑起来:“怎么了,这有什么不对吗?”

    沈洛伊带着点激动:“不,正好相反,现在一切都对极了。”

    苏映棠的表情明显半信半疑,他从沈洛伊手中抽走照片,道:“看你那爱不释手的样子,我也来看看到底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洛伊白他一眼:“怎么样?是不是风华绝代?”

    苏映棠不住点头:“确实啊,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才子佳人、珠联璧合……”

    沈洛伊忍不住笑:“行了,行了,哪有这样玩命夸自己的!”

    苏映棠一本正经:“我明明是在夸你!”

    沈洛伊拿眼看他。

    苏映棠解释道:“夸你有眼光嘛!哈哈哈哈哈!”

    过了会儿,沈洛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然后又伸手去拿照片。她把照片翻过来看了一眼,不禁脱口而出:“啊?”

    “怎么了?”

    沈洛伊话已出口,不得不想办法圆回来,只得道:“照相馆就没有帮忙写个日期什么的吗?毕竟那么重要的日子。”

    苏映棠:“这有什么难的!”说完,顺手拿起一支笔,他略微思考了一下,便提起笔,写完之后,他把照片递给沈洛伊,“夫人看看可还满意?”

    沈洛伊拿过照片,上面有一行清晰可见的小字:

    “notremarriages&s20mai,1921,aparis”

    【备注:我们的婚礼s&s,1921年5月20日,巴黎。】

    这一次,沈洛伊没有哭。

    她找到了所有问题的答案,以及,自己的幸福。

    两年之后,归雁和一位在法国做生意的中国人结了婚。之后,就在苏映棠工作的那家医院里,归雁的孩子呱呱坠地了。

    归雁和她的丈夫都希望沈洛伊能给孩子取个名字。

    归雁总说,自己可能没有机会回去了,但希望她的孩子,有一天能回中国看看。于是沈洛伊便想到了“回”字,而“回”又正好与归雁的“归”字相呼应。

    说到这,归雁的丈夫提议,不如就用“归雁”这个名字的谐音,把“雁”换成“砚”字,这样既有期盼孩子读书成材之意,也含有归雁和沈洛伊惺惺相惜的这份情谊之意。

    别看这位许先生是个生意人,却还真是“能文能武”。沈洛伊打心底里为归雁感到高兴。

    所以最终,归雁的第一个孩子被取名为:许砚回。

    许砚回。沈洛伊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她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沈洛伊猛然间记起,在许子清家中,挂着一幅画,画的作者就是许砚回。许子清曾经说过,那是她的爷爷。

    沈洛伊瞬间热泪翻涌。

    沈洛伊和苏映棠在巴黎的日子一直平静而安稳。沈洛伊与梁卿月、沈书悦也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

    自从几年前那次拍照事件之后,沈洛伊便会尽量刻意地抹去自己在这个世界生活过的痕迹。

    可是意外还是毫无预兆的降临了。

    这天归雁家里有事没来,书店里只有沈洛伊一个人。她本来在柜台里写写画画,百无聊赖之中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沈洛伊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进入了一个隧道,隧道里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之后,她又仿佛沉入了海底,她想拼命抓住什么,她想拼命往上,却总是徒劳无功。

    等沈洛伊醒过来时,却听店里的客人惊讶道:“咦,老板原来你在啊?”

    沈洛伊先是不明所以,问道:“啊,我刚刚不在么?”

    客人不可思议地望着沈洛伊:“对啊,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店里没有人,我还喊了几声确认了一下。”

    沈洛伊:“请问您是什么时候到的?”

    客人:“嗯,大概五分钟之前吧。”

    沈洛伊:“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楼上,没有听到,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那位中国客人看了看沈洛伊站的位置,又看了看远处了楼梯,道:“谢谢,不用了。”说完,便疑神疑鬼地离开了。

    这样的事之后又发生过几次,毫无规律可循。

    沈洛伊后来隐隐地猜到,自己可能是“消失”了,但她每次都找不同的理由搪塞了过去。但这无疑给沈洛伊敲响了一个警钟,万一有一天自己真的回不来了,那么留下苏映棠孤零零的一个人,该怎么办呢?她于心何忍?

    沈洛伊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留下点什么,让苏映棠能够坚持、能够继续活下去的东西。

    1930年秋,沈洛伊和苏映棠的儿子出生了。

    这对沈洛伊来说,无疑是来自上帝的馈赠,她给孩子取名为:théo(狄奥)。可这个孩子对于苏映棠来说,意义远不止于此,他更愿意叫他,苏念燊。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沈洛伊才意识到自己以前一直忽略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那会儿在巴黎的时候,她竟然从头到尾都忘了问一下,claire和camille的外公中文名到底是什么,是姓苏还是姓蒋!

    要是当年自己就知道了这个答案的话,后来还会绕那么大一个圈子么?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1931年9月,二战爆发。

    归雁早在两年前,便跟着做生意的丈夫东奔西走,已经很久没有回巴黎了。

    第二年春,沈洛伊和苏映棠带着不满两周岁的儿子和lisa举家搬到了尼斯。他们留下了书店,把位于丹东路的房子卖了。到了尼斯之后,他们买下了靠近海边的一栋房子,并请人把房子改造了一番,左右各一半。一半用来生活居住,另一半,苏映棠则开了一家私人诊所。

    在新的助手和护士到来之前,沈洛伊除了在家照顾孩子以外,也会在诊所帮忙。

    虽然外面的世界战火纷飞,可在苏念燊看来,那可真是一个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童年。

    每天早晨,沈洛伊忙着侍弄孩子,lisa在厨房准备早餐,苏映棠就会出门,待他回来之时,手上必定会有一束鲜花,他对沈洛伊道:“我答应过你的,便一定会做到!”

    小孩不知疲累,每天在院子里,在沙滩上疯跑,就连父亲的诊所也成为了他的游乐场。

    苏念燊在不知不觉中渐渐长大,大到甚至可以跟着父亲一起出门为母亲准备鲜花。

    而日落的海滩上,也总会出现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和一个嬉笑玩闹的孩子。等孩子跑得累了,他们便一左一右,牵着孩子的手一起回家。到家后,必有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在等着他们。

    如果这就是故事的结局该有多好,沈洛伊忍不住这么想。

    这个故事里似乎没有反派。但,命运不就是最大的反派么!

    孩子九岁之后,沈洛伊发现自己消失的次数渐渐增加了,时间也一次比一次长。

    苏映棠似乎也察觉出了些端倪,他推掉了好多不必要的出诊,待在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久。两人心照不宣似的没有捅破,在孩子面前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苏映棠还时不时的要替沈洛伊打掩护,以免露馅儿。

    当年生下孩子之后,沈洛伊便把自己曾经“消失”的事告诉了苏映棠。

    苏映棠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第一次亲眼目睹时的惊慌失措,再到后来,他已听天由命、坦然接受。

    沈洛伊曾经问他:“如果从现在开始,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便是倒计时,你会怎么办?”

    苏映棠:“我会把每一天都当成是最后一天来过。”

    沈洛伊:“那你后不后悔当初不顾一切地跟我来到巴黎?”

    苏映棠:“我后悔啊!我后悔没有早一点对你表明心迹,这样我能抱着你的时间就会长很多很多。”

    苏映棠的助手pierre(皮埃尔)家里最近又添新丁,本来应该是喜事一件,可他这几天却总是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苏映棠一问之下才知,pierre的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妻子不仅要照顾嗷嗷待哺的孩子,每天还要准备全家人的一日三餐,洗衣打扫,没有片刻喘息。可年纪稍大的两个男孩,却偏偏不省心,这段时间回到家的时候,衣服整个在泥里打了个滚,又脏又破。夫妻俩轮番上阵,文的武的都试了一遍,却依然收效甚微,两个男孩照玩不误,把父母的话都当成了耳边风。

    pierre白天出门工作,所以衣服最终还是得妻子来洗,再加上一屋子的烂摊子,pierre的妻子便忍不住把气都撒到了他的身上。老婆不舒坦,pierre又怎么会有太平日子过呢。

    苏映棠回家后便跟沈洛伊商量,看看家里有没有苏念燊小时候不穿的衣服,可以先拿去给pierre应应急。

    于是这天,等苏映棠去上班,孩子去上学之后,沈洛伊找了个空档到储物间里翻东西去了。

    这一下,还真让沈洛伊找出了不少好东西。不仅有苏念燊的衣服,还有一些孩子小时候的玩具,至少□□成新,沈洛伊统统给收拾了出来。

    翻着翻着,沈洛伊发现储物间里竟然还有几箱子书,而这些书这么多年了竟然都没有摆在书房,沈洛伊很是诧异。她打开看了看,原来大部分都是苏念燊小时候看的书。

    沈洛伊把箱子一一打开来看,不禁回忆起当年给苏念燊念书时的情景。虽然每本书都包含了一段美好的回忆,但沈洛伊还是决定,物尽其用,好人做到底,把这些书都送给pierre的孩子。

    沈洛伊一本一本地翻开检查,一是要看这本书适合哪个年龄阶段;二是要看看书页有没有破损,过关的就被放到了另外一个箱子里。一直翻到最后一个箱子,沈洛伊打开一看,里面不是儿童读物,而且全都是新书。

    这应该是当年从书店打包带过来的,苏映棠那时信誓旦旦地说要带过来看,可到尼斯之后,他们忙于工作,忙于孩子,忙于生活,却唯独没有时间看这些书。

    沈洛伊想,现在收拾出来也不算晚。当她心不在焉地随手拿出一本书,看到封面上赫然写着《alarecherchedutempsperdu》的时候,沈洛伊的心似被什么东西划过一般,酥酥痒痒的。

    【备注:《追忆似水年华》】

    沈洛伊把整套书都带回了房间。现在除了吃饭、睡觉,她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手不释卷。

    可这本书,说实话,真让人看得昏昏欲睡。沈洛伊中途几次都想要放弃,可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当她看到最后一册时,一段熟悉的话倏地映入了眼帘:

    “leseulvraiparadisestleparadisquenousavonsperdu,etleseulmondeattrayantestlemondedanslequelnousnesommespasencoreentrés”

    【备注:唯一真实的乐园是我们已经失去的乐园,唯一有吸引力的世界是我们尚未踏入的世界。】

    原来elisa曾经对她说的这段话,正是出自《追忆似水年华》这本书。

    沈洛伊开始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过往,那一幕幕的情境历历在目,仿佛都在指引着她,回到这里。

    沈洛伊和苏映棠像往常一样,在海滩上散步。走着,走着,沈洛伊毫无征兆般地道:“我好像明白了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或者说来到这个时代的原因了。”

    苏映棠没有出声,只是把对方的手握得更紧了。

    沈洛伊:“你曾经问过我这个问题,可是当时的我也没有答案,所以没有办法回答你。不过现在,我想我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你还记得我们的结婚照么?”

    苏映棠点了点头。

    “我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就是在s&s书店,我高中的最后一年。那时,我因为执着于寻找照片上‘s&s’的含义,甚至改变了我的专业。可后来,因为忙于学习、工作,我便逐渐淡忘了这件事。一直到2020年,家里长辈让我去看一栋房子,说那是沈家的祖宅,并让我尽力买下来。

    “就是你之前在上海住的那栋房子?”

    “对。我当时对长辈想买‘祖宅’的念头不屑一顾,但还是去看了。房子已经焕然一新,完全看不出旧日痕迹。可就在那栋房子里,我再次看到了那张照片——就是我们的结婚照。”

    “然后呢?”

    “二十二年之后出现了同样的一张照片,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一定想要弄清楚。”

    “对。所以我跟中介要求,要见房东,可是房东根本不在上海,想要见面谈何容易。”

    “那后来呢?”

    “后来我跟好友约好了出国旅行,要在国外碰面的。可就在那天,中介打来电话,说房东人在上海,并且同意跟我见面。于是,我调转车头,直奔那栋房子。我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去看那张照片,可就在这时,车子突然失控,整个掉进了黄浦江。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被你救起来的沈书怡。”

    沈洛伊并没有提当时看的是手机里翻拍的照片,她怕“手机”这个词增加理解的难度。

    说到这儿,两人都沉默了好久,因为后来的事,他们都一起经历过。

    沈洛伊又道:“我一直以为照片中的人是蒋思仁,是因为我变成沈书怡之后,见到的第一个外人,就是他;而他又跟沈书怡有婚约,最重要的是,真正的沈书怡,的的确确喜欢蒋思仁。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当我看到蒋思仁在准备那件婚纱时,我落荒而逃了。我不想照片变成事实,我想遵从自己的内心。之后,你到了巴黎,买下了书店,取名为‘maisons&s’,然后,我们终于成为了照片上的新郎新娘。”

    “所以你以前看到的照片上用法语写着‘我们的婚礼’那一行字,而我们真正的照片上却没有,所以你当时才会那么惊讶?而当我写完之后,你才说‘对极了’就是指这个意思?”

    “正是如此。”

    “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来这里的原因。”

    “是因为你,我是为了能够和你重逢,才来这里的,苏映棠。这就是一切的原起,正是因为这张照片的指引,我才一路误打误撞地来到这里,然后跟你相遇、相知、相伴。我不知道我们还能相守多久,但是,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这一次,两人相拥而泣。

    “说什么‘死而无憾’这种傻话,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你相信我。就算有一天,你会暂时离开,我也会等着你再次出现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沈洛伊:“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会想家么,会回到上海么?”

    苏映棠看着沈洛伊的眼睛,道:“此心安处,便是吾乡。”然后他也问道:“那你会后悔跨越了一百年的时间,离开熟悉的地方来到这里么?”

    沈洛伊道:“我也不后悔,因为‘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1940年冬,新年过后沈洛伊的生日即将来临。

    苏映棠和苏念燊父子俩早已密谋了第二天要给沈洛伊一个惊喜。

    夜晚,待父子二人熟睡之后,沈洛伊却辗转难眠。她干脆爬了起来,坐到了书桌前,她从抽屉里取出了那张她和苏映棠的结婚照,久久凝视着。

    这时,她的脑海中忽然又浮现出了那段话:“唯一真实的乐园是我们已经失去的乐园,唯一有吸引力的世界是我们尚未踏入的世界。”

    沈洛伊瞬间一个激灵,她忽然意识到,原来把照片放进书里的人,正是她自己。

    她担心一百年后的自己忘记了苏映棠,忘记了来时的路,所以提前做好了安排,而这张照片,正是指引她的线索。

    沈洛伊忍不住泪流满面。她把照片放进了书里,然后把这套书抽了出来,整理好放回了楼下的储藏室。之后,又回到了卧室。

    看着已经熟睡的苏映棠,沈洛伊轻轻地走了过去,她在苏映棠的身边躺了下来,伸手抱住了对方。睡梦中的苏映棠似乎也有某种感应,他也伸出了一只胳膊,搂住了沈洛伊。

    第二天早上苏映棠醒过来的时候,沈洛伊却不在他的身边。

    这时,儿子苏念燊过来敲门,要实行他和父亲的第一个计划。

    苏映棠的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安,他骗苏念燊说自己突然有事走不开,让儿子自己先去。

    当苏念燊手捧鲜花,兴高采烈地回到家时,却始终没有等到他的妈妈出现。

    其实,苏念燊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妈妈有点与众不同。可无论如何,之前忽然“消失”了的妈妈,依然会再次出现,所以这一次,他也坚信这一点。

    第二天,沈洛伊依然不在。

    一个月后,沈洛伊还是没有出现。

    一天早晨,苏映棠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听着收音机,里面突然传来了一段熟悉的旋律,他不自觉地跟着哼了起来:“quandilmeprenddanssesbras,qu’ilmeparletoutbas,jevoislavieenrose……”

    苏念燊在一旁奇道:“爸,这么新的歌你就会唱了?”

    苏映棠:“你说什么?这,这是新歌?”

    苏念燊:“是啊,最近大家都在听这首《lavieenrose》,爸你可真厉害!”

    【备注:《玫瑰人生》】

    苏映棠忽然间泪眼朦胧。此时距沈洛伊“消失”已经整整七年了,可当初他才遇到沈洛伊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唱这首歌了。所以,她真的是从一百年后来到这里的。

    苏念燊看到这样的父亲,有点惊慌失措。

    父母感情深厚,苏念燊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母亲离家出走的可能性不大;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自己的母亲到底去了哪里,父亲也说不出来。

    母亲消失之后,父亲没有给他作任何解释。他只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们在这里等她回来就可以了。在父子相伴的这段日子里,父亲虽然孤寂,却从不悲伤。

    可是这一等,就是七年。

    随着苏念燊年纪渐长,他开始相信,自己的母亲应该是去了天上,只是父亲,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

    而此时的苏映棠忽然间又高兴了起来。他似乎看到了希望。他对苏念燊道:“我们离开这里,去巴黎怎么样?”

    苏念燊不假思索道:“我们不在这里等妈妈回来了?”说完之后,他才捂住嘴,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苏映棠却不以为意,答道:“说不定巴黎,才是她的第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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