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林桥的故事(补充背景,可跳过)
夜晚的跨江大桥是美丽且安静的。路上行人匆匆,没人注意到夜色下那落寞的身影。
风将林桥的裙子吹出一个大包,乌黑的头发彻底融入了夜色,裙子鼓鼓的她像一朵白色的蘑菇。林桥的脸上带着从容,与附近那个在桥边看风景的姑娘无异。
谁也不知道她今天是来自杀的。
比起很多出生在贫困山区的人,林桥并不算困难。她起码不愁吃穿,并且成功完成了学业。但一个人过得好坏除了看吃穿,精神上的富足也很重要。她小时候常常在想,如果能给我一对温柔的爱我的父母,就算是天天吃不饱天天睡大桥洞我也愿意。长大后她就不这么想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想这些干嘛呢?徒增伤感吗?
林桥出生没多久,她父母就离婚了。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小小的她被父亲像商品一样两只手端着,听他说出那句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你要吗不要我就卖了。”
于是她判给了母亲。母亲并不喜欢小孩,她对林桥总是淡淡的,但是林桥还是很喜欢她,因为她是妈妈,唯一的妈妈。林桥六岁那年,母亲迫于外婆的压力嫁给了邻村的一个叔叔。很多大人来逗她,“桥桥,刘叔叔做你爸爸好不好呀?”
她开心地点头说,“好呀。”她跟着妈妈一起搬到了刘叔叔家,挨个问候了好多亲戚,这是个大家族。我以后有爸爸了,她蹦蹦跳跳地哼着歌。半年后,妈妈怀孕了,肚子像皮球一样涨得圆圆的。爸爸也去了外地工作养家糊口。于是照顾妈妈的任务就落到了她头上。怀孕的妈妈变了,她不再淡淡的,变得敏感易怒。小时候的林桥,往好听了说是不拘小格,往难听了说就是粗心大意缺根筋。妈妈会因为林桥收拾剩菜时不小心洒了菜汁过来打她,会因为她给妈妈盛饭前忘记用开水烫一下碗而声嘶力竭地骂她,会因为林桥洗碗时打碎一个碗而”砰“地一声拍向桌子警告林桥。林桥的手臂上有很多青青紫紫的印子,都是妈妈用手拧出来的,很疼。
林桥很怕妈妈,但还是喜欢她。因为她是妈妈。
爸爸的姐姐,姑姑来家里做客的时候逗她:“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呀?”林桥仔细思考了一下,说:“我想要妹妹,这样我就能给她扎辫子了。”姑姑收起了笑容,仿佛没问过林桥一般去跟亲戚们聊天了。小小的林桥并没意识到什么,她把芭比娃娃洗得香香的,憧憬着在妹妹出生后跟她一起玩过家家。
几个月后,弟弟出生了。
原来,妈妈并不是不喜欢小孩,她只是不喜欢林桥。
弟弟白白胖胖的,乌黑的眼睛又大又圆亮晶晶的,笑起来露出两个可爱的乳牙,大家都喜欢他,林桥也喜欢他。但是有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弟弟没出生就好了妈妈打人真疼
弟弟刚学会爬的时候,妈妈要带着弟弟去城里跟爸爸一起住了,而林桥还在家里读一年级。城里的学费太贵了,妈妈是不可能带林桥去的。那么林桥怎么办呢?这时候,姑姑站了出来,说林桥可以借住在她那里,她会把林桥当亲女儿看待的。妈妈欣然同意。
姑姑家有个哥哥,以欺负林桥为乐,他经常把林桥弄哭然后指着她说她是哭丧的。这时候姑姑会瞥过来看一眼,然后继续干自己的事。林桥吃饭的时候喜欢盘腿坐在沙发上,姑姑每次都会带人来指着她说坐没坐样,林桥听了把腿放下来,姑姑就会讽刺地说:“哟你看她还听得懂。”等下次林桥又下意识把腿盘起来的时候,姑姑又会带着人过来说:“你看你看,她又来了。”
姑姑的邻居是个很喜欢小孩子的伯伯,他总是笑眯眯的,手一变,掌心中就是两颗糖,小孩子们都喜欢他。奇怪的是大人们都讨厌他,不让自家的小孩子去他家。最后只有林桥去找他玩。
有一天,林桥照常去他门口问他,“有糖吗?”他笑眯眯地把林桥拉进屋,说只要给他摸一下他就把糖都给她。林桥同意了。于是她吃着他给的糖,任由他把手伸进她的裤子里。七岁的林桥并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也没人教过她不能这样。等林桥吃完糖回去后,姑姑问她去哪了,她说:“我去伯伯家了,他给了我糖吃。”姑姑突然大发雷霆,骂林桥不要脸,贪吃婆,她不知道姑姑为什么生气,不过后来伯伯再邀请她去他家时林桥都拒绝了,她怕被姑姑骂。
粉色的笔记本上,林桥咬着笔头写下了今天的日记:
星期四晴
妈妈给我ji的新衣服真好看呀,白白的有lei丝边,可是我每次都会弄脏,姑姑每次洗衣服都会骂我。有一天,姑姑打电话跟妈妈说衣服很难洗,妈妈听完就不给我买好看的衣服了。
秋天的时候,妈妈终于带着弟弟回来了。虽然妈妈老是打她,但林桥还是不喜欢在姑姑家住,她终于可以回家了。妈妈很感激姑姑,一直在跟她道谢,姑姑慈爱地摸摸林桥的头,说不麻烦,都是应该的。林桥静静地看着她们。
弟弟已经会走路了。
刚学会走路的小孩特别喜欢摇摇晃晃地满地乱跑,弟弟也不例外。每次弟弟因为满地乱跑而摔倒大哭的时候妈妈都会用指甲盖拧她,质问她为什么要跟弟弟玩闹。不管林桥怎么解释她都不听。只要有人给我证明妈妈就会相信了,林桥心想。
于是第二天,林桥特地将弟弟抱到了邻居六婆婆的小院里。六婆婆的小院里有很多花,老人们喜欢来这唠嗑乘凉,小孩子们喜欢来这儿玩捉迷藏。弟弟一落地就开心地跑来跑去,婆婆们慈祥地看着他。像往常一样,弟弟又摔倒了,趴在地上大哭。妈妈闻声而来,骂她:”你是不是又追他了?是不是又跟他玩闹了?说什么你都不听,看你下次敢不敢,敢不敢。“说着就拧她手臂上的肉。林桥捂着手臂大叫:”我没有!是他自己摔的!“
婆婆们见了也看向这边,说:\"我们都看着呢,弟弟是跑太快自己摔的。”
妈妈冷着脸抱起弟弟,拖着林桥就往家走。回家后,妈妈直接让她跪下,林桥不肯。七岁的她不知道何为尊严,但隐约觉得跪着很不好,会很奇怪。妈妈没给她反应的机会,抄起断掉头的扫把棍就往她身上打。最后她还是跪了下来,那一刻,她感觉到了屈辱,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电视剧里的人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膝下也有黄金,她想。于是,林桥嚎得更大声了,往常,隔壁的阿姨都会循着林桥鬼哭狼嚎的哭声过来劝妈妈,门口也会有小孩聚在一起把头往里探,只要邻居来了林桥就得救了。显然,妈妈看出了林桥的心思,她走出去将大门关好闩上,将哭声隔绝在了房子里
弟弟已经可以很流畅地走路和说话了,他变成了林桥的跟屁虫。今天,林桥准备跟小伙伴出去玩,刚走到门口弟弟就闹着要一起去。没办法,林桥只能牵着他的手跟在小伙伴后面慢悠悠地走。没多久,走在前面的小伙伴们就渐渐变成了黑点,林桥是不可能带着弟弟跟小伙伴一起去小溪摸鱼的。我多久没出去了呢?林桥呆呆地想。今天好不容易跟小伙伴串通好了,假装不知道他们要来,然后小伙伴们“突然”拜访,说之前约定好了的要一起去个地方,现在就差林桥了。好不容易妈妈同意了,结果弟弟又跟来了。
林桥正发愣的时候,弟弟的小短腿一个踩空,整个人往前扑,林桥牵着弟弟的手立马往后拽,但是没用,弟弟的额头还是磕到了台阶上,血汩汩而出。林桥慌了。她慌里慌张地跑回家告诉妈妈,妈妈听到后疯了一样冲出去,抱起弟弟就往医院跑。林桥浑浑噩噩地跟在后面。
弟弟最后缝了四针,额头留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疤。妈妈瞪着她,眼里充满了红血丝,恶狠狠地说:“都是你害了你弟弟!”往后很多年,随着弟弟不断长大,这句魔咒都伴随着她,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每年,妈妈都会重复这句话,加深她的记忆
一开始,林桥被妈妈绑在栏杆上打的时候,弟弟还会过来护着她,奶声奶气地说:“不要打姐姐。”后来弟弟犯错被妈妈打手心的时候,可怜兮兮地看向林桥求助,林桥每次都会避开他的目光。
对不起,姐姐害怕,救不了你。你只是被打手心而已,姐姐要是过去拦着,那我就会被妈妈绑起来打,会被逼着跪在地上打,我真的很害怕对不起,我是个没用的姐姐对不起
再后来,林桥再被绑起来打的时候,弟弟不会再过来护着她了。
弟弟也不要我了。林桥心想。
林桥十二岁的时候,爸爸回来了,而且不用再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了。那时候的林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很开心,终于能一直见到爸爸了。弟弟正是鸡嫌狗厌的年纪,又被妈妈溺爱,一个不如意就喜欢躺在地上打滚大哭。相比之下,每天早起做饭,拎着全家人的衣服去几公里外的小溪洗衣服的林桥就显得乖巧又听话。于是爸爸很高兴,要带林桥出去买衣服买鞋子。爸爸说要给林桥买很好看的凉鞋,还要给林桥买带花边的帽子。林桥很高兴。但是妈妈和姑姑知道了都拦着爸爸不让他去,最后是爸爸执意骑摩托车载着林桥去商场,挑了一双米白色的很好看的凉鞋给她。爸爸说下次来就带她去买帽子。
林桥没等到她的帽子。
不到一个月,爸爸就像一棵枯萎的植物,骨瘦嶙峋地躺在床上喊疼。原来爸爸回来是因为得了癌症。为什么爸爸这么好的人会得癌症。林桥想不明白。直到爸爸静静地躺在水晶棺里,林桥还是想不明白。
我永远都等不到我的帽子了。林桥失声痛哭。
正值深秋,江边的风有点凉,林桥的膝盖开始隐隐作痛。
初中那年她骑自行车上课的时候被一辆逆行的三轮车撞了,林桥连人带车躺在马路中间,三轮车上的大爷见状下来把她大骂了一通然后扬长而去。林桥缓了许久,终于在快迟到的时候爬起来扶着车走向学校。左膝盖应该脱臼了,走起路来咔咔响,小腿还不受控制得晃来晃去的。终于熬到放学,林桥一深一浅地踩着脚踏车,心想,裤子破了,又要被骂了
妈妈没有骂林桥的裤子,但她一口咬定是因为林桥骑太快才会撞到,信誓旦旦得仿佛她就在现场。最后林桥因为“骑太快”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医生说林桥的腿不严重,但是得细心养,不然会留下后遗症。妈妈满口答应,出了医院后就开始骂林桥就会花钱。林桥平时有个头疼脑热都会忍着,因为妈妈知道了会骂她败家,就知道花钱。可这次她真的害怕,她怕腿会断掉变成残疾人。于是她顶住压力回来就跟妈妈说了。虽然被骂了,好歹腿保住了,不亏。林桥心想。
林桥的膝盖缠了药膏和绷带,它们固定着她的膝盖使关节不会错位。绷带需要每隔三天去拆一次换药。等第三天的时候妈妈没带她去医院,在家里就把绷带拆了,然后说医院都是骗钱的。
“可是我觉得它有用,能固定我的膝盖。”林桥鼓起勇气说。
“你个白眼狼!换药不用钱的吗?换一次就要60,家里哪来那么多钱给你换?你就不能为家里着想吗?自私自利的白眼狼!”妈妈瞪着眼睛骂林桥,林桥沉默不语。
“我现在带你去找村里的牛叔,都说他会正骨,他给你看就好了。”
看到林桥点头,妈妈才满意地放松下来。林桥心想,就让我残废了吧,让她后悔一辈子吧。
牛叔看了看林桥的膝盖,自信地说他能治。然后撸起袖子,两指并扣使劲地敲林桥的膝盖。膝盖很疼,但是林桥面不改色,从小到大她最会忍疼了。当牛叔敲到林桥扭伤的关节处的时候,林桥的腿忍不住抖了起来,眉毛拧成一根线。
“疼就对了!疼才有效!”牛叔说完更大力地敲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牛叔终于完成了他的“治疗”。他让林桥起来走两步,林桥拖着伤腿,走了几步,膝盖因为长时间的敲击已经失去了知觉。牛叔问林桥腿还疼不疼,林桥摇摇头。于是妈妈和牛叔立即喜气洋洋地寒暄起来。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林桥什么也听不见了,仿佛世界只剩下了她自己。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腿,扯出一个笑脸,盈盈的水光在眼睛里闪动却没有落下来。
“林桥?林桥\"耳边有人在叫她。林桥瞬间清醒。她看到妈妈将一百块钱硬塞到了牛叔手里,牛叔推脱了几番后顺势收下了。
离开牛叔家后,妈妈收起了笑脸。
“莽猪,以后在外面别发呆,刚刚牛叔叫你好几次你都没应。”
“嗯。”林桥盯着鞋面,眼里满是厌恶。她讨厌这个外号。妈妈说她做事莽撞,长得又胖又壮,腿又那么粗,干脆叫”莽猪“好了。于是从四年级开始妈妈就叫她莽猪叫到了现在。林桥哪里知道,她虽然不瘦,但绝对称不上胖,她只是无力地讨厌着这个外号,同时也讨厌着自己的身材。
“别说嗯,说好!哑巴了吗?”
“好。”林桥麻木地点头。妈妈瞪了她一眼,转头往家的方向走去。
林桥最终还是没变成残废。她体内的细胞兢兢业业了一年,终于把她的腿养得差不多了。依靠自愈好起来的腿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她再也不能跑步跳跃了,甚至连快速走路都做不到。索性林桥不是个热爱体育的人,这对她影响不大。只是她从那个莽莽撞撞走路蹦蹦跳跳的林桥变成走路文文静静不爱说话的林桥了。
往后的几年里,林桥按照妈妈的安排按部就班地生活着,她中考填志愿的时候按照妈妈的要求放弃了考上的好高中,填了以她的分数有两千块钱奖金的三流高中。她不是一个自律的人,于是她跟着周围的人一起混了三年,高考连本科的门都没摸到。妈妈天天在家里骂林桥让她丢脸,亲戚问考多少分,她也嫌弃地说别提了连本科都考不上。林桥对这些早就麻木了,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行尸走肉了。填志愿的时候妈妈帮她填了定向的幼师专业,说做老师是最好的。可林桥一点也不喜欢吵闹的小孩。本来林桥的人生会按照妈妈安排的一样,在老家的幼儿园做个幼师,然后嫁给亲戚介绍的\"稳定又老实”的人。
但是今天,他在上课的时候几个调皮的小男孩突然过来抱住了她的腿,扬言要玩游戏。这几个平时也没这么粘人啊。林桥满脑子问号,但还是耐心哄着他们。这时,平时总喜欢调戏女老师的主任突然过来一把搂住了她的腰,一只手捏了捏她的屁股另一只手还假模假样地要拉开几个小男孩,嘴里喊着“不能欺负小林老师哟”
瞬间,林桥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的脑子闪过了一张色迷迷的笑脸,一双红肿的手以及屋子里她在吃甜甜的糖林桥脑中血气上涌,剧烈地挣扎起来,几个小男孩抱得更紧,主任料定了她不敢伤小孩,嘴角快咧到耳后了,露出了黑黄的牙齿。
突然,林桥抬腿一踹,几个小男孩被掀翻在地,开始哇哇大哭。
林桥手肘往后一顶撞到了主任的肋骨,主任吃痛松开林桥,林桥立马冲向桌子从自己包里拿出辣椒水喷雾,转头就往主任眼睛上喷。主任疼得蹲在地上,被林桥一脚踹翻。
“你们一个个的都他妈把我当傻子是吧?”林桥气得整个脑子都烧起来了,现在的她毫无理智可言。林桥拔下头上绾发的的簪子,拔出了里面的小刀,“我他妈让你摸个够!”说完猛地捅向了主任的手,将他掌心刺了个对穿,惨叫声不绝于耳,林桥拔出小刀,主任又惨叫一声,杀红眼的林桥正准备捅下去,余光看到了坐在地上大哭的小朋友,最后还是冷静了下来,踹了一下主任的脸,然后把小刀丢进垃圾桶里扬长而去。
咔哒一声,钥匙打开了门锁,林桥推门而进。
“今天怎么这么早你怎么了?”妈妈看着林桥手上的血迹和凌乱的头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妈我今天被人猥亵了,幼儿园的主任他摸我屁股。”
听完,妈妈又坐了下来,仿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早就叫你不要穿裙子了,他不摸你摸谁?叫你不听我的话,这是活该。”
“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真恶心。”无视妈妈骂骂咧咧的声音,林桥拿了自己最喜欢的裙子,进浴室仔细洗了个澡。
林桥出来的时候,妈妈还在骂,上来就抓住林桥的手,林桥挥手甩开,径直走出门去,留下了“彭”的关门声。
都说原生家庭带来的苦难需要用一生去治愈。
“看来我今生是无望了”
温柔的低语伴随着一声叹息轻轻传来,而后被风一卷,消散于天地间。
她张开双臂,乘着风纵身一跃,扑向了波光粼粼的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