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换他那个聪明脑袋
闻香阁来了大人物,而且非常神秘,因为就连柳闻香都不知道来者何人,只是知道七宴镇镇主孙大蒙见了他都点头哈腰、十分恭敬。柳闻香私下询问情况,他也不说,只是指了指上方。
依然是三楼宴会厅,依然是头牌周翠儿领舞献艺,但晨风身边多了一个丫环,更衣、行动不再那么不方便。
因为不知道对方身份,也不清楚喜好,柳闻香只好把这个难题甩给了晨风,就看他临场发挥了。
不只是周翠儿用心妆扮,就连晨风亦是被折腾了个把时辰。柳闻香一连想了好几套方案,又一一推翻,最终确定相对保守的逍遥巾配上月青广袖长袍,看起飘逸出尘,而不过分张扬。
周翠儿现在与晨风非常熟了,这也是因为柳闻香对其放松了管制,可以亲近琴师。小姑娘情窦初开,对才华横溢的晨风言听计从,又心有七窍、理解力与舞技超群,两人配合得相当出色。
席上人数不多,除了那位贵宾外,只有孙大蒙、柳闻香陪同,张铁山及治安司大捕头岳宁远则规规矩矩地立在身后守备,没有资格入席。
前两曲是周翠儿拿手的挽花台及升平乐,虽说小姑娘容貌出众、舞姿不凡,但似乎没有引起那位贵宾什么太大兴趣。
一曲终了,周翠儿暂时退下,换上群舞环节,小姑娘来到晨风身前,等候少年给出意见,一双美眸尽在少年俊秀的脸庞上。
“换《半死梧》,第二幕换九旋舞,尾幕换贤人赋,收音时补一个长揖定形。”晨风沉思少许,随后说道。
周翠儿立即陷入沉思,时不时摆弄一下衣袖,思索着如何将这些舞蹈连贯起来,又让人赏心悦目。对于晨风为什么这样做,周翠儿打心眼里盲目崇拜。
群舞退却,席上交谈堪欢,但那贵宾发言极少,对于酒菜也只是浅尝则止。
晨风重新燃香净手盘坐琴前,然后陷入短暂的空冥,装扮一新的周翠儿隐于帐后,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手。
双手轻抬置于琴上,下一刻清新调皮的音乐传入大厅,时而明快、时而舒缓,时而繁杂、时而简单。周翠儿拖袖而出,脚下动作轻盈曼妙,纤细的腰肢、修长的玉腿,在辗转翻腾中有如黄莺戏水。
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
十里长望,芳草殷殷,
茅芦虽小,但无忧之喜,
茶饭虽简,但有餐之趣,
晨风弹奏得舒缓而优雅,琴音悠长悦耳,令席上人耳目一新,忍不住抬头张望。
恣意花丛,蝴蝶飞舞,
嬉闹水边,溪鱼游弋,
日晓闻鸡鸣,月高听犬吠,
夏至花如海,冬来雪漫山,
织来七日乏,穿来一时新,
耕得两季苦,收得半年闲。
接下来晨风琴声一转,右手手指飞快地跳动挑抹,明快、活泼、充满生动趣味的优美琴乐响起,顿时勾勒出另外一幅田园生活的画面。
这曲子非常适合周翠儿,让她的舞蹈展现得酣畅淋漓,仿佛量身定做一般。七宴镇到底不同于大城、国都,这里人的认知与思维也上升不到家国天下的高度,反而是这种无拘无束的乡野生活,更能够让舞者理解,从而表达得充分透彻。
席上贵宾微微颌首,表示对这曲舞艺的认同。
一幕终了,周翠儿追着伙伴巧妙地下了舞台,来到后台立即更衣。一身短藤甲,倍显英气;外披云袖长袍,又不失女人秀美之意;下身膝上短裙,让修长的玉腿呈现在外,但双腿束有象征性的缠布,脚踏战靴。
一群伴舞亦准备停当,特别还有一个身着全身战甲的男性舞者。
晨风琴声并未停过,左手突然急挑抹叩击七徽,然后疾停。
晴朗的天空突然传来一声炸响,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来往的行人四处奔走。
右手灵巧而快速地挑抹弹拨,节奏越来越快,这片大雨世界渐渐演变成狼烟四起。
一群伴舞踏着节奏涌入舞台,或奔跑、或倒下、或拼杀、或防守,场面一度变得紧张而肃杀。
晨风又是一指惊雷,那个男舞者手持长戈冲入舞台,大战四方,威风凛凛。灯光逐暗,只照男人,周翠儿曼妙的舞姿飘然入场,像轻盈的蝴蝶围绕着男人盘旋飞舞,飘飞的衣带和着半隐半现的藤甲,将柔美与英爽这两种矛盾的感觉表达出来。
随你征战四方,我亦鞍前马后;伴你军营暂息,我亦情愿伺候。穿上锦袍,我为伺候,脱下锦袍,我为护卫。
晨风左手不断演绎赤胆忠心,右手依旧保持着战场肃杀之意,隐约有金戈铁马之声响起。
周翠儿的舞蹈有几分胡旋技巧,时刻围绕着或睡或食、或行或立的男舞者不断轻旋飞舞,齐眉举案、谨小慎微、肝肠寸断,但从无抱怨,只有忠诚与荣耀。正是九旋舞。
琴声渐渐低吟,舞台聚光灯中男舞者支头沉睡,周翠儿轻盈飞至,摆出一个优美的斜跪姿,轻轻为其扇风。
惊雷再起,一道寒光划落黑暗,直奔男舞者后背。周翠儿盘身而起,扑身而上,长剑正中其腹。
灯光熄灭,琴声中止,第二幕结束。
音乐再响起时,灯光还是聚拢于中央,但那里多了一张床,周翠儿静静躺在床上,一身藤甲换成了华丽的锦服。
男舞者金戈铁马、大战四方,所向披靡,每次踏前,皆有两男两女抬起大床同行。
晨风的手速越来越快,突然间右手指三个轮滑,悠长的琴间响彻闻香阁。
略一停顿,晨风身躯前后微摆,手指起伏如跳跃的精灵,动听、宏大、欢快的琴音不断扩散,越来越响。
江山大定,独霸一方,我自登高处,故人可归来。
灯光闪烁,来回移动,有男舞者登高望远,身边几个舞者微身静立,远处更多的舞者跳跃欢呼。正是贤人赋。
突然灯光定格在一侧,那里有一张大床,周翠儿缓缓坐了起来。群声渐止,独音清晰,欢快而明丽。
周翠儿与男舞者双双起舞,但基本上前者充分欣喜与恭敬地盘旋四周,齐眉举案、沐浴更衣,只是多了不少尊卑之间的互动。
“咚~”琴声长挑,余音连绵,舞台的所有舞者齐聚两侧,男舞者高高坐于座上,笑吟吟望着下方。周翠儿跪于堂下,恭敬一礼。灯光熄,音乐未止,宛如朝歌。
灯光再起,聚集一处,但舞台上一片空白。
晨风右指轻轻划动,然后左手迅速贴了上去,将余音休止。
周翠儿缓缓从黑暗中走向光明,头上多了一顶文山冠,双手捧着一枚玉圭,然后向着面前的贵宾行了一个深深的长揖礼。
短暂的寂静之后,一人巴掌声清脆传来,却正是端坐高位的那个贵宾,此刻他双眸闪亮,满脸赞誉之色。随后更多掌声响起,就连张铁山与郑玉杰他们都忘记了守护职责,激动地拼命鼓掌。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
这是任何一个帝国将士的夙愿,也是他们内心中那一片不可亵渎的神圣。
一群舞者重新上台,跟周翠儿站立成两排,然后恭敬地做谢礼。晨风亦离琴立,在旁侧恭敬俯首。
“说吧,这一出是谁的主意?”不再是伪装的声音,贵宾一开口就暴露了他的身份,那种阴柔而略带尖利的男声。
晨风上前一步,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参见公公,恕草民斗胆冒犯。”
“何来冒犯?!”贵宾缓缓站了起来,脸上堆着笑意,居高临下地望着晨风,“别人听得君臣义,我却听得君仆情,晨风琴师,果然名不虚传。”
“多谢公公美意。”晨风再次长揖。
“应赏,不,应重赏。”贵宾想了一下,突然从腰间解下一块沉甸甸的玉佩,绕过餐桌径直来到晨风面前,双眸面不转晴地盯着他看。
果然是个瞎子,真是可惜,但这人有奇才。
晨风听得脚步声,立即跪拜于地,恭敬地磕了一个响头,保持着头触于地的姿势,然后举起双手:“请公公原谅草民失礼,多谢公公赏赐。”
“哈哈,本监岂会怪你,你双目失明,自然需要我将此物交于你手,假手它人本监还不干呢,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摸得了我这玉佩。”贵宾心思细腻,对晨风的行为一点就通,内心有万千机巧。同时,可能都有身残之疾,更多了一份欢喜。
接过玉佩,晨风慌忙再跪拜叩首:“公公,此礼太过贵重,草民惶恐。”
“咦?你才一入手就知道贵重?”晨风完全引起了贵宾的好奇,“你起来吧,我倒有几件事好奇问你。”
贵宾回了座席,已猜测出来人身份的柳闻香立即更加恭顺起来,忙着添酒弄菜。
晨风站起,依旧垂首静候。
“你既然双目失明,又怎知本监身份?还识得我给你之物?”贵宾自诩刚才的伪声没有太大破绽,七宴镇孙大蒙也没有胆子泄露;最令人吃惊的是这玉佩。
“天香楼贡品玉人香,听说只有宫里权贵人士方可用得。草民双目失灵,于是便练就了灵敏的听力与嗅觉,闲睱之余也喜欢熟记万物特征。”晨风恭敬说道,“另外,正是公公所赐这玉佩让草民猜到大人身份。公公行走间,玉佩有拂袖之声;酒席无聊时公公亦有下意识摸索此玉,偶尔轻碰桌脚器皿。与丝交磨,竟有隐约雀鸣;与铁桉木相击,竟发通透金鸣;与瓷器微碰,竟似海啸之声。”
贵宾自然是帝宫中来的太监,现在场上所有人都差不多猜到了。
“有关这种玉的描述,草民只在《西戎札记》里看到,那是出产于阿木海海岛火山的金雀玉,自通阴阳、融于水火,冬戴而温热,夏戴而清凉。质地坚硬,玉色通透,价值万金。”晨风恭敬地举着那枚玉佩,“听闻去年才有人朝献了一块金雀玉,所制之物不足六件,得者必为帝君所爱、所亲之人。”
晨风一整衣衫,再次跪拜于地:“草民斗胆猜测,堂上大人可是忠心鉴日月、为国拼生死的常璟常公公。”
“好!好!好!”常璟拍案见好,“看来这玉算是送对人了,万一遇到一个不识货的,本监还真的很心痛,但送都送了,总不能再要回来吧。”
众人婉尔。
柳闻香翻身跪倒,恭敬地磕了一个响头:“见过常公公,请公公见谅。奴家女流之辈,见识浅薄,这有眼睛的还不如没眼睛的看得清楚,奴家恨不能用这双招子换他那个聪明脑袋。”
“哈哈~说得有趣。”常璟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