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日记
影子乌多娅：……
她锯齿状的牙狠狠的咬了一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肖澈和江宁疏。
江宁疏毫不在意，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淡蓝色的数据，影子终于有所忌惮。
乌多娅的樱桃吃完了，要出去放碗，小小的女孩走的不快，身上却像栓了一根线，影子以一种不愉快的模样被扯了过去。
房间里空了。
肖澈趁机翻看了日记本，丝毫没有尊重乌多娅隐私的意思。
日记本中的字迹清晰幼嫩，但隐隐见着点风骨，看得出写日记的人很认真，教她写字的人也很注重。
江宁疏凑了过来，手指点在日记本上，边点边读。
她靠得很近，呼吸打在肖澈的脸颊上，热量相互传递。极其暧/昧的距离，却因为肖澈触觉的消失而变得平静了，但江宁疏清淡如水的声音还是达到了同样的效果。
水面落下了一颗淡色的石子，激起阵阵涟漪，然后落到了湖底，被水草和细沙围绕，永远留在了这里。
被记住。
不知不觉中刻入了脑海。
【4月30日晴星期五
今天妈妈给我买了新的日记本，还送了我一只大大的灰色的兔子布偶！但是我觉得妈妈好像并不开心。
妈妈今天讲的睡前故事是《白雪公主》，真奇怪，妈妈连续讲了两天这个故事了，明明说好不会重复的。】
日记没有每天记，似乎写日记的乌多娅也不是总关心这个的。她只有想到时才会写，并且写的很短。
【5月19日晴星期三
啧。他们又吵架了。】
【5月20日多云星期四
爸爸一整天都不在家，连晚上都没有回来。
妈妈哭了，收了一晚上的行李。我不知道妈妈要干什么。
但妈妈说，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我更不明白了。
结婚纪念日。
我知道的，520，我爱你。多好的一天啊，妈妈为什么要哭呢？】
【5月23日阴星期一
妈妈不见了，爸爸说她已经走了，去很远的地方。他说她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她给我留下了一张纸，说她要去上海。
我不知道上海是什么地方。
浮在空中的，很高很高，在我们上面的大海吗？我觉得，那一定是一个非常非常漂亮的地方。
但我还是好难过。】
【6月1日小雨星期三
爸爸带我搬家了。
我有了一个自己的房间，好大好大。
但是爸爸的房间里面，有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我不认识。】
后面的内容就模糊不清了，像是被水泡过一样，皱巴巴的，全部字迹都晕染开来。
但这些已经足够了。
父亲出/轨，母亲离开。
这什么，妥妥的渣男啊！！！
肖澈“啧”了声，继续往下翻去，直到日记本快翻完了，才终于有了一点清楚的字迹。
【都去死啊！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边上画了骷髅头。
【白色到处都是白色。他们好讨厌啊……那就都去死好了。】
最幼嫩的字迹。
最幼稚的表达方式。
说出。
最残/忍最恶/毒的话。
一点都看不出是刚刚那个甜甜地喊“天使姐姐”的小女孩。
当然，这也可能是影子乌多娅写的日记，但她们的本质是同一个人。
在这后面的就看不太清了，只在一些地方露出几个连不成句，达不了意的词或句：[太阳]，[月亮]，[小]，[升]，[大熊]，以及[回来]。
肖澈偏头想看江宁疏的反应。撞上了江宁疏的目光。
距离很近，侧了头，距离就更近了。
近得肖澈都闻到了江宁疏身上淡淡的香气，很舒服的味道，不同于之前在万像迷宫的时候糖的味道，是一种浅浅的，清甜的味道，不是很腻。
有点像青梅，也有点像青柠。
肖澈不自觉地咳了一声。披了斗篷还能看见其他玩家这一点是很好啦，但现在这种情况……要不要这么尴尬啊！
自从遇见了江宁疏，肖澈就觉得，自己不是在尴尬，就是在尴尬的路上。
唉！
嗯？等等，披了斗篷……披了斗篷？！那影子乌多娅是怎么看到她们的啊？？？
肖澈皱眉。
连了心灵感应器的江宁疏自然也听到了肖澈的这波脑回路。
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在心头，但江宁疏只是淡声回答：“她们是同一个人，但分/裂开的那个影子乌多娅在没有实体的时候，算不上一个被副……游戏承认的npc。斗篷的作用是不让npc看到我们，不防这种类似于bug的存在。”
肖澈啧了一声：“那万一她以后取代或者融合了现在的这个乌多娅，我们不就凉凉了？”干过的事全在人眼皮子底下，还有比这更糟的吗！！
肖澈把日记本塞到了江宁疏手上，然后把江宁疏原本手上拿的《格林童话》拿走。她把《格林童话》翻到了“白雪公主”那一页。
她没看过这个故事，只在小时候同学们的只言片语里明白，这大概是个很出名的故事。
但日记里提过“妈妈连续讲了两天这个故事”，副本应该不会出现过多的无关信息。
肖澈将这个故事大体看了一遍。
这是一个很简单，也很老套的故事。
在她看时，江宁疏却难得走了神。
这个经典的童话故事，在很早很早以前，她就给她讲过了。
＊
那年肖澈12岁，她13。
春天的太阳暖融融的，外面传来几声鸟叫。
周六不用上学，肖澈便上楼敲了她家的门。江宁疏一开门，便看见了她笑得同外面一样灿烂。
江宁疏：“怎么了？这么开心，周末没作业还是肖涵回来了没生气？”
肖涵是肖澈妈妈。
提起她来，肖澈的笑意减淡了不少，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否定：“宁宁，你家有童话书吗？”
江宁疏愣了片刻，无奈：“有吧，但我很久没看，不知塞哪里去了。”
这种孩子的睡前读物江宁疏早就不需要了。
肖澈也没太意外，只歪着头为自己找一个听起来正常些的理由：“宁宁，我觉得，你说的挺对的。”
“嗯？”
“多了解一下同龄人有过的生活，把自己变得合群一点。”
江宁疏失笑。
这都多久以前的话啦？澈澈居然还记得。
“嗯，我好像是有说过，”江宁疏也没打算拆台，配合着装模作样思考了一下，“所以你是要从小时候开始，每一个都体验一下？”
似乎反应过来了这种举动太过于幼稚，肖澈也不觉红了脸，脸不是很明显，耳尖却烧得像是天边的火烧云。
“也没有想……每一个都体验……验一遍。就是……就是……”
就是“就是”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耳朵害臊的更厉害了，那点绯红直接蔓延到了耳根上。
江宁疏笑出声，有点点沉，带着些变声期的少女感的沙哑。
江宁疏笑道：“想不出理由来了？”
肖澈不说话了。
江宁疏注意到她开始咬唇，咬得下嘴唇的边沿泛了白，便不再逗她了。
江宁疏把边上的毛鞋拎出来，放到肖澈面前，接着把她完全拉进门来，关上了大门。
“算了算了，不逗你了，进来吧。”
江宁疏说着又嘟囔了一句：“随便讲两句，就说不过了，听说那些同学怎么跟你相处啊？唉。”
还挺像个小大人。
肖澈耳朵尖，把这句话原原本本的听进耳朵里了。
她反驳道：“他们又不会像你这样。我成绩好，他们只会问我学习方法。搞得我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一样。”
唔。有点像撒娇。
江宁疏道：“啊……这样。是有点不太合群啊。都快八点半了，你吃早饭没？”
肖澈小声道：“没。”
江宁疏道：“我也还没吃。那你等会，我去煮两碗面来，吃完了再找书。”
肖澈：“好。”
几句下来，江宁疏就把话题绕了回去，也免去了肖澈进一步的尴尬。
在锅中腾起的水雾下，江宁疏余光看见了趴在桌子上，不知在干什么的肖澈。
很放松的姿态。
没有锋利的棱角，冰冷的眼神、态度。
吃了面，江宁疏就在杂物间里翻了好几个装书的箱子，找了几个小时才终于在一个纸箱子里翻出几本童话书来。
江宁疏伸手去抓那本普蓝色包装的《格林童话》。
接着一只手也碰到了那本书，指尖触到了一起。
肖澈立马把手缩了回去。
江宁疏道：“走吧，去客厅。”
江宁疏家和肖澈家里差不多的空，基本只有她一个人在。
但不同的是江宁疏的父母是因为工作太忙，而且不在本地才常年不回来的。
他们给她请了保姆，但江宁疏不习惯家里有陌生人到处晃悠的感觉，就让她回去了，只在特定的时候让她来做个家务。
而肖澈的父母纯粹只是因为不想回来。
肖涵倦于见到这个会让她想起过去的女儿，穆呈张——肖澈的父亲——早已不关心这些，也许早就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个，已经好几年不见的女儿吧。
这也是两个孩子总聚在一起的原因。
反正都是一个人。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吧？
布艺沙发上放了白色的大能布偶，靠枕上的花边垂下来，窗帘被江宁疏给拉上了，只有边上的一盏桌灯亮着。
肖澈和江宁疏坐在那个灯旁，打开了书。
为了营造氛围感，江宁疏还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个薄薄的被子盖在她和肖澈腿上，《格林童话》就摊放在她们膝盖上。
肖澈坐得很直，江宁疏则懒洋洋的靠在靠枕上，一直以来给肖澈讲题的习惯起了作用。
江宁疏用轻缓的，特别能让人听得进去的声音念：“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王国的皇后坐在在一个敞开的窗户边，冬雪像针一样刺破了她的手指，导致三滴鲜血滴落在雪地和乌木窗框上。她欣赏着三种颜色的混合变化，对自己说：‘哦，我多么希望我有一个女儿，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头发黑得像乌木窗框’。不久之后……”1
故事不长。
但江宁疏讲完后合上书，偏头才发现肖澈已经睡着了。
大上午的。
她讲的有那催眠吗？
江宁疏无奈地笑笑，起了身，把被子往肖澈那儿扯了扯。
她看了看，又觉得不太满意，用被子盖紧了肖澈，直到把肖澈给捆成了一只蛹才笑了，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杰作”。
记忆里绵长的呼吸声还听得很清。
再反应过来，已是好多年以后，地点也不再是江宁疏那个小小的家了。
她成了普通人一辈子无法知道的存在，玩家惧怕的、触及不到的系统，苦苦存着早该被清除的记忆，而记忆里那个不太“合群”的人也成长了，比“合群”还要好，她那么耀眼。但她也不再记得她。
心灵感应器特别尽责地将肖澈看“白雪公主”时，在心底念的声音传过来。
“……交给了女王。蜿蜒穿过森林后数日，白雪公主发现一个属于小矮人的小别墅。因为没有人在家，她吃一些饭，喝了点酒，然后拼起了所有的床。最后拼起的床足够让她舒适躺下，她就在床上睡着了当小矮人回家时，他们立即就能知道有人偷偷潜入……”
江宁疏的心，突然就静了。
还好。
入了游戏，刚当了系统时，江宁疏还会去想，她还会不会与肖澈相遇，遇见以后又会发生什么事情，是什么样的情景之类的问题。
她也想过很多种答案。
也许会抱着懵逼的她放声大哭或者放声大笑，看着她露出疑惑的神情；也许会装作路过的陌生人，在街上撞她一下，然后以这个为理由，再重新认识一遍……
也许会收到她的厌恶，她会连走路绕着她走，用冰冷的眼神看自己，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修复她们之间的关系了。
但后来熬了几场的“审查”后，她便很少再去想这类问题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宁疏甚至把这个件事定义为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江宁疏觉得，她现在遇见了拥有的，就像是梦一样。
好在，现在的情景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
江宁疏唇角微微上扬，没再去关注那个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童话故事。
她看向房门，乌多娅正对着隔壁的房间门又哭又敲的。
“咔叽——”一声。
隔壁的房间门似乎终于被乌多娅拧开了，随后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与男人的骂声。
“啊啊啊啊！哥……哥哥……她……呜呜呜呜……”
“没事……没事啊，宝贝……你还不给我滚出去！叫你乖乖的呆在房间里，你又过来干什么？”
“爸爸……”
“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别坏了老子的兴致！”
“爸……”
“啪——”
清脆的巴掌声传过来，挺响的，听得出扇巴掌的人有多用力。
女人柔弱的撒娇和抽气，男人的哄慰和谩骂声，女孩难受的呜咽和乞求，全部交织在一起。
肖澈放下书：出去看看吗？
江宁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