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审查
审查厅的入口大门。
灰色支杆上一个圆润的机器转了过来，颇有些呆头呆脑的样。
他是被固定在上面的，像是一只趴在支杆上的白色糯米团。
这是审查厅的第一道审核关卡，也是最容易过的一关，见过这个糯米团的人不多。
——有权限或能被同意的，能够来中/央的系统和玩家本来就少。更何况除了早期几个非先天性系统外，没有人需要来这里进行审查。
一道黑色的影子覆盖上糯米团，机器团子立即转过来，玻璃状的眼睛投射出柔和的光线，把来人扫描了一遍。
头顶上的灯闪过一丝绿色，它道：“江宁疏？好早啊，上午好~”
它说的欢快又亲切，可爱的童音发出微微上扬的尾音。
008愣住，这个声音……和小时候肖澈的声音……好像。
又改变策略了吗？
但不得不说还是有点用的。
配上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008差点就应了，幸好在发出声前又给咽了回去，急转弯换了一句话。
008皱了皱眉，淡淡道：“中/央真是越来越不严格了。这又是哪个玩家的名字？审查厅这么大个地方，居然连人都分不清的机械都投入使用了。”
白色糯米团的头顶又亮起绿灯，就算是通过了检查。
它重新道：“抱歉，008，工作太忙记错了系统。上午好，008，请进！”
机器球说着抱歉，语气里却没有一丝的歉意。
这玩意储存的都是资料，随时都能翻出来用。
记错？
工作忙？
全都是借口而已。
008也懒得理会他们这种不走心的理由，点点头，抬脚跨进审查厅的大门，算是原谅，表明她并不在意这种失误。
008脚刚碰上地板，白色糯米团便向他的背后投注进一小段数据，那些数据是零零碎碎散开的白色代码，像是千万只细小的蝴蝶在空中飞舞。
虽然说是008曾经是人，现在也算是非先天性系统，但进来后投入使用前早就被主理人改造过了内里，也就外面的一层皮还有大脑与内脏还是自己的，其他的血骨早就成了一段段的数据。
融进血肉中，不会太疼。虽然不会很疼，但多少也是有点异样的。
毕竟是一个完整的身体，在突然之间加入了些原本没有的东西，有异样也是难免的。
碰到008的代码变成晶透的蓝色。
她闷哼一声，生生忍住了代码侵入的不适感，轻轻地回头瞥了机器球一眼，然后熟练的在身体中用原有的数据散解侵入的代码。
008当然知道它要干什么——清除记忆。
主理人定下的规矩，这白团子也只是执行罢了，008没生气，只是向前走的脚步有些颤颤巍巍的轻飘，动作比平时慢了不少。
清除记忆这种事，每次检查都会有。
真的，很烦。
审查厅的厅室从外面看着很大，里面却只有很小的一个房间，房间的墙壁包裹得厚厚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砌成的。
厅室透着暖色的光，没有一点与审核、检查搭边的严肃。
像是一个密闭的、安全的小屋，里面只有她一个人，是可以凭由她自由倾诉的树洞。
每回到审查厅的厅室来，里面都是不一样的，但无论怎么变，都是让人安心的环境。
与其说这里是审核厅的厅室，倒不如说是个充斥着幻相的太空监狱舱。
它以最温暖、最令人心安的事物与环境，引诱人放松警惕，触发潜意识，慢慢的让进去的系统未改造的脑里回放成为系统前的记忆。
如果是记忆真的清空了的系统，在这里放松后，只会享受片刻的静谧，不痛不痒地呆上一个小时就可以回去了。
这也是绝大多数非先天性系统觉得来这里，不是浪费时间，就是度假和放松的好地方原因。
但如果进来的是未清空记忆的漏网之鱼……
那对不起，厅室外那层厚厚的东西，会在系统的身边释放一层一层的电波，干扰非先天性系统体内，已经被改造过，由数据组成的各个地方。
那酷刑，简直就是在18层地狱走了一遭。
生不如死，大抵如此了。
精神的疼痛和数据的错乱从皮囊上根本看不出来，谁也不会知道这个系统体内的数据有多乱，神经可以一碰就断。
008面上不显内心，却紧紧的加了一道枷锁，神经紧紧地绷住。
她坐上了厅室角落里摆放的小桌边的椅子，伸手碰碰右边书架上摆放的一盆多肉盆栽。
这盆多肉是桃羙人，肉/瓣尖上透着淡淡的薄红，像是夕阳垂落时的一丝薄粉，格外讨喜。
008只轻轻捏了一下，然后很随意的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诗经》，翻了几页。
厅室外面的小糯米团脑袋转了过来，歪着头，不对，是歪着身子看着008。
008也不管它，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来继续看刚刚随便翻到的，不知是《诗经》第几篇。
大概是被盯得不痛快，008靠在椅背上，嘴唇上下翻动，眉目如画。
那白色糯米团看了好半天，才唇语识别看出她念的什么。
她念的是：“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1
机器球可不会对欣赏什么古代文学感兴趣，反而觉得无味。
它的眼睛亮起淡蓝色的光，厅室内被移动的桃羙人和《诗经》被/操纵着回到原位。
幻相正式开始。
＊
镇长家里。
张瞳孔瞬间放大，一把拉过苻青，扑克牌沿着她的脖颈擦过去，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镇长这个npc发了狂的想要苻青死的举动，彻底让所有玩家意识到苻青这是触碰到npc的底线了。
一个重要npc的底线，往往也是整个副本，所有npc的统一底线。也就是说，苻青很可能会死在这个副本！
所有人都意识过来的事，作为苻青男朋友的张呈自然明白，他心一梗，有些无力的抱紧了苻青。
苻青刚刚就被吓傻了，这会儿被男朋友抱在怀里，再也忍不住，委屈地小声呜咽起来。
她怎么知道那个道具是有时限的呀，而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抱怨副本的时候失效了！
张呈一边紧紧的守着个人板面，注意艾琳·娜拉的举动，一边小声的安慰苻青：“宝宝乖，不哭了，我一定会保护你……我们会安全的走出这个副本的！”
苻青还在小声的抽泣，把头埋在张呈的颈窝里。
这波狗粮撒的，跟他站一边的玩家们都有些看不过去了，更不用提一旁暴怒的镇长。
艾琳·娜拉神经质的浅笑了一下，然后很快的又甩出了两张扑克牌来。
张呈早有预料的点开个人版面，点了道具。
a级道具。
和先前孟与堂使用“我是你的花精灵”一样，传来了道具提示音。
［叮咚！已使用a级道具“藤蔓曲藏蛇”！2］
藤蔓曲藏蛇？
这是什么鬼道具！你咋不干脆把“碾涡深没马”一起加上，多凑几个功能？！
肖澈嘴角一抽，又听这提示音停了七八秒后，才又缓缓的来了句：
［此道具有使用次数，已使用3/5］
明白了，这消耗型道具。
刹时间，几十个绿色藤蔓延墙凭空生了出来，缠缠绕绕成一个笼，直接打掉了刚刚甩打过来的扑克牌，把艾琳·娜拉罩了进去。
镇长不太在意的用扑克牌割开藤蔓，却不料藤蔓上生出了各种细长的虫，还有那么一大一小两条蛇盘踞在上面。
大蛇的身子紧紧的缠绕在艾琳·娜拉的身上，缠得她的身体上的肉明显突出，苍白的脸都变成了青紫色。
然后小蛇也爬了上来，缴上了大蛇没有覆上的地方。
又过了几分钟，镇长身上的皮肤“砰”裂开，犹如一个炸裂的气球，血液溅撒在屋子里的各个家具上。
藤蔓和蛇虫已经消失，她的身体分裂成了几大块，就这么掉在地上，惹得几个女玩家干呕起来。
地上的肉块发着淡淡的荧光，在这白天都显得阴暗的大屋子里，显得格外渗人。
很快，肉块在地上剧烈的抖动，在粗糙的地板上摩擦着，很大一部分完好的肉块接触地板的那面，被磨成了沾着泥灰的肉泥。
它们就这样子颤动了许久，然后缓缓的飘了起来，一粒粒的肉沫，一段段的肉块，一节节的碎骨一同在那里打转。
尸块上大些沙粒都掉到了地上，小的沙粒和灰尘，却紧紧的粘在上面。
但是它们似乎没了耐心，等不及了，一节一节紧紧拼合在一起，慢慢的组成了一个人形，急促间，有几块肉差点没接上去。
这些肉块磨合了一阵，又抖落下一些灰尘，总算是固定拼接好了。
她竟然，就这么，拼接回来了？
而且和先前别无二致！
玩家们都有些腿软，最胆小的四人姐妹团相互握着手，缩在后面的沙发上。
周靖却没有太大反应，冷冰冰的看着女人组装好身体，甚至还有闲情喝了一口茶。
秦茜看着肖澈讶异的表情，解释道：“这个镇长是重要的人物npc，是绝对关键的存在，不能少的那种。他们的举动有可能会导致剧情发生偏移，所以副本因我们带来的不因素，给予了她特殊能力也无可厚非。”
秦茜难得严肃的沉了脸，低声道：“这个艾琳·娜拉很可能已经盯上张呈和苻青了。你之后的行动小心点，别轻易激怒副本中这些npc，否则带来的效应我们可能承担不起。”
肖澈被她的情绪感染，也更严肃了些，面上却有些毫不在意，轻轻地在沙发上坐下，轻声道：“知道了……我还没想把命永远留在这里。”
尽管面上随意，但听她说得认真，秦茜便知道她是把这事放心上了。
这下稳了。
回去可以和008交差了！
她把她这老朋友照顾的这么好，下回等008去外界，少说也得多给她带点吃的吧？
希望下回主理人可以通融通融，让008带着记忆下去……008的成绩比她好上不少，应该没有问题的吧。
019，也就是秦茜如是想到。
重新组装好身体的镇长，微微活动了下关节，眼神阴翳的冷声说道：“能力不错，算你好运。不过……不敬神人，终会有罚处！”
所有的玩家都或多或少感受到了不适。
最平静的，是意料之中的秦茜、孟与堂，还有那个妄图从丈夫的残尸上拿取十二面骰子的周靖。
令玩家感到意外的，则是第一次进入副本的新人肖澈人。
这个姑娘安静地坐在那，眼里没有一丝惊慌惊恐，形状极为漂亮、眼角收得干净微尖的桃花眼里透着冷静，几络头发垂在脸侧。
她的嘴角抿着，唇有些干了，却依旧让人觉得好看，纤巧白嫩、骨节分明的手垂放在身侧，平静的有些过分了。
老玩家们瞬间觉得，他们之间过的那么多个副本，可能都白闯了，竟然不如这么一个新人，而且还是小姑娘！
不过，遇到这种事还能这么平淡的小姑娘，还能是小姑娘吗？
是小姑娘，不过，这小姑娘将来一定会是个大佬！
这时，艾琳·娜拉嘴角突然上扬。
“沙沙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沙……”
“沙沙……”
窗外传来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抬眼望去，天空覆上了一层浅灰色的乌云，一会儿，乌云的颜色变深，天空阴沉沉的，云层滚涌着，有些诡谲。
“她来了……她来了……”镇长看了窗外一眼，口齿不清的喃喃几句。
玩家们也有些紧张的盯着窗外，镇长冷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来了，你们自己好好处理吧。解决不好小镇的问题，我拉你们一块受诅咒！”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窗外的声音越来越响。
苻青只感觉后颈发凉，像是被蛇盯上了，虽让她感到浑身发抖的是，这种感觉跟刚刚镇长要杀她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很快，她的耳边响起镇长阴冷的声音：“她也许是因为你而来的呢！咯咯咯，她也是你的报应吧！不敬神的人死吧……就这样永远的沉睡在这里……”
苻青一个条件反射，“噌”的一下缩进了张呈怀里——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被女朋友抱得最多的一天了。
“呈呈……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她害怕的说。
张呈无奈又包容地抚摸着苻青的背脊，不着痕迹的慢慢松开她，语气中都透露出他对她满腔的爱意：“声音？你是说那疯女人刚刚说的什么‘没解决好，就让我们一起受诅咒’？宝宝别怕，别怕……”
“不……不……不是……”苻青低垂着的头抬起，睁大眼，猛然反应过来，“她……她是特地对我说的！她居然是特地对我说的……！”
“不会的，不会的啊……我明明只得罪过她一个啊！怎么会有报应？我不会死的，我一定不会死的，我不会死的……”
苻青一连重复了好多遍“我不会死的，我一定不会死的”，像是在念一个魔咒，似乎这样就可以麻痹自己，可以逃过一劫。
肖澈在听到了艾琳·娜拉上楼的脚步声和关门声后，开始认真的看着窗外，她绷紧神经，准备迎接未知的危险。
镇长刚才说的“她来了”，这个“她”应该就是指发出声音的东西。
ta？是他？她？还是它？
狂风大作，这个重要又不太重要的问题很快就揭晓了。
窗外的树枝“咔”地一声折断，惊起数只懒得觅食，树枝间栖息在枝上的乌鸦，露出一个小女孩来。
小女孩扎着双马尾，穿着连衣裙，看着才五六岁，简直就是妥妥的恐怖片里面的重要配角！
她的头发长垂到胸前，上面躺着殷红色的，不断淌滴的不知名液体，这些液体流淌在连衣裙上，把白色的连衣裙染得通红，看不出一丝本来的颜色。
裙摆下一双纤细的腿上满是疤痕，有的地方化了脓，流渗着血，没有穿鞋的脚却完好无损，悬浮在离地面50厘米左右的地方。
狼狈又诡异。
女孩飘了一会儿，抬起头，精巧的五官显露出来，可以明显的看出她原本有多么可爱、多么漂亮。
她的眼瞳深邃，像是一口吞食过不少人的古代深井。
再往上，就能看到她额头上的脓疮，像是在哪里磕了留下的。
女孩看着玩家们，卖萌似的歪了歪头，一根手指送到唇角边，然后伸出舌头舔上面的血，一下又一下，直到把指尖上的血都舔干净了，才餍足的抹到嘴唇上沾到的血丝。
令人想起巫女手边养着的，妖冶的、嗜血的娇花。
但是只要去看她的眼睛，就会发现她的眼睛透说出来的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不是娇花，而是毙/命后起/尸寻仇的野兽。
令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