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革命时代的故事(三)
有些磨损的圆桌彰显着它的年代感,乔歌有些头疼的听着这些人你来我往的客套,她最不擅长应付这些场面了,不善言辞,不擅长跟陌生人讲话。
因为从没人教过她这些人情世故,她只会在一些难处理的场面出现时,低头装死。
她心里暗暗催促着,快结束快结束,这群人说了半天,她也没听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她得赶紧寻找那个古宅的下落。
“乔大队,下面一直有人反响着那个那处的问题。”乔歌正对面的一个中年人诺诺的开口。
乔歌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她该怎么说不会引起怀疑啊,怎么说能四两拨千斤应付他们呢?而且什么问题啊!干嘛说的这么隐晦!
乔歌心里默默哭泣,面上却一幅淡然的表情。“额,说,什么事,那处问题是哪一处?直说。”
那个中年男人动了动嘴唇,显然有些忌讳,他看了看乔歌要杀人的目光,最终挣扎着开口“就是,镇西头的,那处,那处古宅,咱们今年春天申报过,让上面来人销毁,但是前两天来信,通知说让咱们自己解决,点火烧了。”
乔歌闻言,双目一怔,来了,古宅的线索,可是这怎么要被销毁?
圆桌上的另一个男人开口“我这边建议立刻销毁,这宅子最近几年越来越邪乎了,当然,信仰科学的我们,也只是为了村民的生命着想,几位大队长,我建议举手表决吧,这件事还是快点解决的好。”
乔歌面色逐渐凝重,在线索只冒出个头的情况下,古宅就要面临销毁,这可不是好征兆。
打头的男人举起了手,另一边的有些年岁的女人也举起了手“我同意,毕竟上面下发通知,跟着上面走总会没错。”话语刚落,稀稀拉拉的几人举起了手。
一名神情愤懑的男子怒斥着“要不是那家伙十年前埋下的祸根!现在轮到咱们给他擦屁股!早烧早利索!”此话一出,几人的附和声传来。
圆桌上,表通过人数瞬间过半。
乔歌咬咬牙,很想抽一根,她握了握空空的手掌,如果这个时候,秦灿在身边就好了,她一向很会应付这种场面。
她想着,所有人都会很默契的努力完成任务,她可不能拖大家的后腿。
乔歌转动头脑,飞速思考着,现在唯一的上策就是拖延时间,等大家汇合,一起行动。
她感受着圆桌上冷冰冰的几束目光,咳了咳嗓子,心脏剧烈跳动着。“大家的意见,我也赞同,但是在这个档口,我们都应该谨慎一些。镇上那么多眼睛盯着咱们,而且也是为了更好地完成上面交给我们的任务,不是吗?这个宅子时间久远,不可能这么快完成,我建议大家一起整理出几个完好的方案,再去行动,毕竟村民可是我们的家人啊。”乔歌学着捏起几个客套的语调,审视的目光慢慢从她身上撤下。
乔歌松了一口气,最终会议决定,五天内整理好最佳的销毁方案,而古宅销毁,于五天后进行。
乔歌走出闭塞的房间,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现在得赶紧找秦灿汇合了。她挠挠头,五人副本,除了她和乔歌,也不知道其他三人什么身份,有什么线索。
秦灿谨慎的边走边看,现在是下午四点,村周围已经开始逐渐寂静,仿佛是按到了时间的加速键,村子越向外走就越空荡越死寂。
秦灿右手紧紧攥着,细微的光在指尖隐隐闪动着,她步履沉稳的一步步走到村子口,这时候的阳光已经隐隐发昏,厚重的云浮在天空,是个阴雨天。
四周寂寥无声,宛如被尘封的巨大棺材,秦灿突然像想到什么一般,猛然回头,浑浊的风吹乱她的长发。
从秦灿的视角来看,村子周围的灰色篱笆围绕的四四方方,呈长条形,可能是因为阴天的缘故,阴沉沉的,夕阳的光施舍一般洒下一点,周围的庄稼将村子包裹的严密,真的很像棺材啊。秦灿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打了个冷战,她往远处看去,快步跑起来,跑到离村子不远的一个岔路口,一个蓄力,跳跃到村口处唯一一棵生长的高大茂盛的槐树上。
秦灿稳了稳身子,歇了一口气,手扶着槐树的躯干,刚想仔细观察这个村子,就感觉手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缓慢的但却有生命力。
她正疑惑着,倏地,仿佛幻听一般听到了心跳声。她轻轻摸了一下胸口,感受着自己心跳的频率。
秦灿瞳孔猛然剧烈扩张,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只有无数视线同蛇一般盘旋在她身上,这心跳声不是她的,杂乱无章,是很多股律动不同的心率节奏。
那声音的来源,好像,就在脚下!没等秦灿低头,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匀称有力的躯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手中的红光闪耀着,她抚摸向自己的脊骨,迅速抽出刺戟,从茂盛的树冠中窜出,灵敏的跳出几米远。
这一切都发生自几秒钟的时间内。
而就在刚刚秦灿落脚的点,槐树躯干伸出无数只枯萎的手,没错,那就是一双双人的手,没了皮肉,森森的白骨因为常年不见阳光长满腐朽的青苔,像是老槐树抽出的枝丫,散发着了无生气的死气。
秦灿惊讶的看着,她发现这些东西像是有什么顾虑一般,躲在厚密的树荫里,仿佛很惧怕的样子,秦灿眯了眯眼,抬头看了看,没错了,是阳光,这东西是怕光的。
可现在夕阳已经贴近地平线了,她还没有找到破局的关键,一旦没了光的束缚,这东西肯定不会放任她这个大活人的存在。
秦灿紧紧握住刺戟,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和不规律的呼吸声,有人往这边跑过来了,是村东头走来的人。谨慎为上,不如先躲起来看看,可能会带来破局的关键。她收起气息,轻轻隐匿在繁茂生长的庄稼中。
几丝风略过,从枝干树叶的隐隐绰绰中,秦灿看见了一抹娇小的身影,齐耳短发,走路姿势看起来十分的紧张。
秦灿眯眯眼睛,这个谨慎的身影乔歌?
秦灿刚想挪动身子,又想了想,等待一会吧,小心点为好。她站在原地没动,听着乔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看着她的背影来回踱步着。
秦灿皱了皱眉,这傻子在干嘛?她有些无奈,想走出去。
可当她手摩擦过叶子的一瞬间,前方那个游走的身影顿住了,冲秦灿的方向扭过了头。名义上的扭头,身子一丝没动,头却诡异的扭转了180度,秦灿看着那张潦草的仿佛铅笔画上去五官的脸,和那张艳红色的嘴,骂了句脏话。
这东西刚刚离得远,只能看清背影,这么谨慎都轻易中招了,这事让乔歌知道了不得笑话死她。
那东西薄薄的,像是祭祀用的纸扎人,红艳艳的嘴裂开,嘴角扩到耳根的位置,呲着沾满血肉的牙笑着,几个瞬身想要冲到秦灿面前。
秦灿手拿刺戟一挑,撑着这怪物的脑袋跃出几米开外,她看着这个反应略迟钝的东西,不难打,就是有点浪费时间了,周围的光已经慢慢暗了下去。她咬咬牙,看来今天是找不到什么线索了,从这挣脱得赶紧回村子里。
秦灿呲牙一笑,拎着刺戟“立个flag呗,三秒后,你就看不见我啦~”
鬼才浪费时间和你硬耗呢,秦灿支着刺戟,一个撑高跳,几个跳跃消失在村口。
纸扎人潦草的五官透露出一丝疑惑。
秦灿平复着呼吸回到村子里,此刻,夕阳将没,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窗,好像在防备着什么,本来就人口稀少的村子此刻显得更没有活人的气息。
秦灿快步走到小石瓦房前,出乎意料的是,石瓦房还亮着暖黄色的灯,秦灿心中莫名一暖,缓缓推开吱呀呀的门。
爷爷背对着她,身影萧瑟单薄,在温暖的灯光下,老人手拎着菜刀缓缓转身。
潦草勾画上去的五官,艳红色的嘴还勾着慈爱的弧度,手里的菜刀布满黑色的锈迹,秦灿想,这应该是鲜血长年累积留下的痕迹。
“乖孙,回来啦,爷爷给热了饭咯。”意外的,老人的身影卡顿了一下,随之放下了菜刀,用堆满皱纹的手推推灶台上被盖得严实的饭菜。
秦灿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老人不想伤害她。她笑着说“好,爷爷,你怎么知道我饿啦!”她打开盖子,碗里是两块热乎乎的黄馍馍。
这个年代,即使是黄馍馍也是穷苦老百姓难得吃上一顿的美食。
老人用单薄的手揉揉秦灿的头,艳红色的嘴在暖黄色灯光衬托下,也似乎没那么恐怖了“就知道你这孩子皮,跑出去玩半天不回来,晚上肯定指不上你,这特意给你留的。”
秦灿嚼着黄馍馍,突然感觉有股流泪的冲动,有爷爷的感觉真好。
老人看着她,又瞪大了漆黑的眼珠,带着仿佛要嚼碎骨头的恨意叮嘱着“等会关了灯,就不许再跑出去了,他们这群王八蛋就算锁了门也要爬进来!这么多年砍也砍不死!明明千刀万剐!明明死不足惜!”
秦灿有些疑惑,他们?指的是谁?
但直觉告诉她,不能问,问了,可能就成为那把菜刀上的新鲜血迹了。
暖黄色的灯关闭。
秦灿躺在土炕上,老人就坐在不远处,驼着背没有丝毫呼吸起伏,仿佛变成一座静默的石像。秦灿怎么看都像是一种守护的姿势。
她摇摇头,没再多想,转而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一切,那棵树的异常,还有纸扎人,除此以外,古宅的线索竟然一丝没有。
太拖后腿了!就在秦灿有些抓狂的时候,她的右胸口倏然闪过一丝细小的银光,细小到秦灿都没有发觉。
那道银光细细的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颤颤巍巍的向老人的方向飘去。
静默的老人身上突然涌现一丝活人的气息,漆黑的瞳孔慢慢涌上光亮,纸片般单薄的身子开始变得立体。而老人双眼竟留下两行浑浊的泪。
秦灿敏锐的察觉到什么,缓缓坐起身来。
老人嗫嚅着双唇,声音沙哑的仿佛长年没有开口讲话一般。
他也不回头看秦灿,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回忆着,扮演着一场撕心裂肺的独角戏。
“噩梦啊,这是一场噩梦多少年了还历历在目啊!这么多年,我不能言不能语!活在一张纸里!”
“我隔着这张纸,总能梦见他们我那最孝顺的大儿子仅仅因为一本诗集!就被活活吊死在树上!在梦里,他还在对我说,爹要对自己好点,儿子不孝啊,不能送终!!”
老人字字泣血,沉沉的夜色里,那股绝望却比这夜还要漆黑,像一股漩涡,把秦灿一把拉进那经年的痛苦之中。
“我那儿媳妇被栽赃说成崇洋妇,埋在土坑里活活烧死!她苦了半辈子嫁到我们家,却没过上几年的好日子!多么苦!多么累她没叫一声痛!被吊死的那天,我被捆在牛棚里,隔着半个村子都能听见她的惨叫”
“还有我的孙女啊!可怜的孙女!那么乖巧懂事的孩子被牵连!她还那么小!她还刚学会说爷爷!就被生生勒死我想去救她啊!我从牛棚爬出来,再被人打回去,我无能为力啊!她挣扎的那么剧烈!我的娃娃得多疼!”
“如果不是我,他们怎么会这样,都是报应啊!报应!如果不是我怕被牵连,跟着他们一起去举报陈老师,怎么会遭到如此报应!”
秦灿一惊,陈老师?那是谁?
“我的腿被打断,还留着一口气,□□按着我磕头,让我感恩!感恩什么?!!!感恩他们这群刽子手吗?!!为什么不连我一起杀了!!最后剩我这最该死的,拖着断腿埋了我一家的娃!那棵树下!都是我的孩子啊!”
“偏生留我一口气!我想死也不能,被困在这里!想死也不能!”
秦灿看着那道逐渐结实的背影,悲哀的气息紧紧的包裹着她,她好像看到了断腿的老人,拖着一身的血和恨,埋葬亲人,想要祈求死亡却苦苦挣扎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