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妙人华裳4
孤仙禾吃没吃饱很难说，她的身形看上去不像很能吃的人，但沈习燃足足灌了自己三壶茶，才有了些许饱腹感。
姜梦看着他又空了的茶碗，“两万四。”
沈习燃：“？”
“燃宝，你这个喝法，今晚真的不会失眠么？”王之今也把唐曼曼对儿子的称呼学了去。
沈习燃放弃抵抗，懒得纠正，“失眠了再说。”
进餐期间，唐曼曼和这帮公司职员跟孤仙禾大致聊了明天的工作安排，孤仙禾听得专注，在唐曼曼说出薪酬的时候，她愣了下。
“不够的话我还能再加。”唐曼曼说。
“不是这个意思伯母。”孤仙禾忙道，“我只是拍几组照片和视频是吧？”
“是。”
“那这个钱会不会太多了。”
在座的人除了沈习燃，都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不多，这是你应得的。”
唐曼曼说着又要去拉她的手，被沈习燃一把拦住，“妈，我们今天奔波得很辛苦，要不饭就先吃到这儿？”
“那行吧，现在时间还早，你开车把仙禾送回家，房间我已经给她收拾好了，饿了的话，冰箱里都有吃的。”
“谢谢伯母。”孤仙禾说。
“你们呢？”沈习燃问道。
“我们？转场啊。”唐曼曼得意一笑，“你爸今晚也有应酬。”
“行。”沈习燃侧身看着孤仙禾，“我们先回去？”
“我都可以。”
两人起身，正准备告别，沈习燃突然反应过来，“家？！”
其他人比他早一步回味过来，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虽然他不知道这种艳羡从何而来。
“对啊，再好的酒店，都没有家里干净嘛。”唐曼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信你问仙禾，她愿意住哪。”
话题一下到了孤仙禾这里，她还有些懵，“你们决定就好。”
既然唐曼曼都开口了，孤仙禾也没意见，沈习燃自然不会再把她往酒店送。和大家道完别，沈习燃背上自己的包，又顺手拎起孤仙禾的单肩帆布包，带着人走了。
等他们走后，高宓把长发往身后一甩，对唐曼曼说：“曼曼姐，我就说你这次不安好心吧，瞧把你儿子吓得。”
姜梦也放下碗筷，“诶，曼曼姐，你来真的？”
王之今：“习燃还小啊，20岁，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你急啥，你难道觉得自己会缺儿媳妇？”
只有李程诺靠在椅背上，仿佛洞察了一切，在唐曼曼开口前，他说道：“你们不懂，习燃那孩子，从小就规矩谨慎，跟个小大人似的，早恋？没有。叛逆？也没有。人缘倒是不错，桃花也没断过，但你们看他身边要好的异性朋友，除了杨老板那假小子似的闺女，还有谁？”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好牵强的理由。”姜梦说。
“我们一群中年人搁这儿分析小年轻的爱情，不大对劲吧？”王之今说。
“你才中年，姐姐我永远年轻。”高宓说。
唐曼曼发完一条朋友圈后，这才悠悠开口，“我也不想这么早锁定儿媳啊，但我儿子，给她买了花诶。”
……
夏夜，城市里的晚风比山间要温热许多。
走到停车场时，孤仙禾发现自己背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车上开着空调，没一会儿温度就降了下来。开车期间，沈习燃时不时就会问她，“冷不冷？”
孤仙禾一直在走神，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沈习燃和那位仙官长得没什么差别，但他真的要沉稳很多。她心想。
到达“烟雨阁”小区时，孤仙禾的手慢慢抚上心口，身体里那一团灵气缺失之处渐渐有了感应，她已经记不起上次有感应是什么时候了。
“仙禾？”沈习燃第三遍唤她。
孤仙禾缓过神来，“嗯？”
“我们到了。”
“啊，好。”她忙解下安全带。
“烟雨阁”每一栋别墅都有自己的车库，停十几辆车是没问题的。沈习燃带着她从车库上到一楼大门口，面容识别后，门锁传来轻快的电子音“欢迎回家”。孤仙禾一直微垂着头，目不斜视。
沈习燃他们家院子里的灯不多也不够亮，原因是唐曼曼喜欢“氛围感”，有些灯甚至就直接藏在了草丛里，追求氛围感的后果就是有一次沈晖深夜回家，踩到地上的一个小石头，把脚给崴了。后来他们一直商量着要换瓦数高的灯，但那会儿沈习燃在上学，两人工作一忙，就给忘了，到现在也没装上明亮的路灯。
从院子门口到住宅有一段距离，沈习燃见孤仙禾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放慢脚步，和她并肩。幸好他走之前才打整了院子，石板路干干净净的。
迈进住宅，沈习燃替孤仙禾拿了一双新拖鞋，直起腰后，发现她神色不太对劲。
“怎么了？”
他太高大，挡住了落在孤仙禾身上的光，孤仙禾在阴影中抬眼，捂住心口的手有些颤抖，“你们家，有供奉什么吗？”
沈习燃微怔片刻，“有一尊世代相传的……女仙神像。”
小时候，沈晖就带着他拜了这尊神像，那时候他还问过沈晖这是什么菩萨，沈晖却说他也不知道，反正这尊神像在沈家的遗产继承范围内代代传下来的。据说有这尊神像在，可保沈家岁岁无忧，事实证明，的确如此。沈家不管从商还是从政，都挺顺利的。
眼下，孤仙禾突然问这样的话，倒是让沈习燃有些意外。
孤仙禾和他四目相对，“你们家规定了只能沈家的人才能祭拜那尊神像么？”
“这倒没有，我妈也会祭拜。”
“那如果，是陌生人呢？”
……
别墅三楼最角落的房间，这是沈晖当时找人算过的绝佳风水宝地，最适合用来供奉神像。房间装修得古朴雅致，和整栋别墅的风格如出一辙。左右墙上挂着字画，都是沈家先祖留下的，正中间立着张檀木的高脚八仙桌，上面摆了烛台和水果。就在桌子上方，墙壁上支出来一块木板，用玻璃罩子保护起来的神像就安置在木板上。
屋子中央摆了三个蒲团，正中间的那块凹痕最深。
神像并不大，站远了甚至看不太清，但孤仙禾并没有往前走，她站在离门口很近的位置，细细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
沈家的习惯是进此屋必拜神像，所以沈习燃一进去就走到蒲团前，跪了下去，心无杂念地作了三个揖。等他起身，见孤仙禾还站在原处，便轻声提醒了她。
孤仙禾这才走过去，迟疑了一下，“我……一定要拜吗？”
沈习燃又愣住了。
她笑了笑，决定不再为难他，深吸一口气，跪了下去。
太荒唐了。
她拜了她自己。
沈习燃推开客房的门，里面的被褥已经铺好，还是唐曼曼自己都舍不得用的手工刺绣真丝被套。
“浴室就在隔壁，洗漱用品都是新的。”沈习燃站在门口，“我就不便进来了，有什么事你可以给我发消息，或者来客厅找我。”
“好。”
“我去炒两个小菜，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其实我不饿的。”
“我饿。”沈习燃笑了笑，“反正也要炒，你就顺便吃一些？”
“好，那依你口味就行。”
沈习燃蒸了两碗牛奶鸡蛋羹，炒了一碟胡萝卜丝和一碟酸辣脆藕丁。孤仙禾洗完澡出来，便闻到了饭菜香。
她一点都不饿，但沈习燃的厨艺实在是高超，尤其是这藕丁，越吃越开胃，蛋羹嫩滑伴着清甜奶香，没过多久，桌子上的碟碗就见了底。
“你做饭真好吃。”孤仙禾从不吝啬评价。
“谢谢，你还是第一个这样夸我的。”
“为什么？其他人吃了你做的菜都不评价吗？”
沈习燃托着腮想了会儿，“我爸妈他们只会说，‘不错，再接再厉’。”
言下之意，只有父母吃过他做的饭菜。
孤仙禾起身，开始收拾空碗碟。
“我来吧。”沈习燃制止道。
“不要。”孤仙禾说，“我不能白吃饭不干活，就当让我消消食吧。”
沈习燃松开手，笑道：“那麻烦你了。”说完，他就推开厨房的门，手指在一个机器上敲了敲，“把碗筷放进来吧。”
孤仙禾第一次用洗碗机，“这样，就行了？”
“对。”
“那我……这活也太轻松了。”
“你想消食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庭院转转。”
庭院的主设计师是沈晖，唐曼曼负责评价“喜欢”还是“不喜欢”，知道唐曼曼喜欢古色古香的风格，沈晖特意带着唐曼曼跑去江南实地考察了一个月，在逛完当地大部分园林后，沈晖画出了一张让唐曼曼赞美有加的中式庭院图纸，把细节修改千百遍后，才开始动工。
所以来沈习燃家的庭院走一遭，相当于漫步江南园林之中。如果灯再亮些就好了。
庭院里的照壁、山石、荷池、清溪被夜色吞没，看不明晰。晚风拂过，萦绕在鼻尖的柔香，以及抬头便可看见的那轮清白明月，真真切切地将人包裹在一片温柔中。
路过一处亭子，孤仙禾借着昏黄路灯看到里面摆着一架琴，她对古琴再熟悉不过，所以即使琴身用布罩遮盖，她也能凭形状认出来。
——“燃哥，你不是会弹古琴吗？”
脑子里突然闪过这句话。
孤仙禾停下脚步，沈习燃也跟着停下来，侧头看她。
“你也会弹古琴？”孤仙禾问道。
沈习燃自然知道孤仙禾会弹，因为当时在仙落寺，他在孤仙禾的卧室和书房都看到了古琴。
“会弹，但指法练得还不够好。”
孤仙禾望着他笑了笑，沈习燃从笑容中读懂一切。他走过去，掀开遮尘罩，手掌缓缓拂过琴面，又轻叩三下，像是在和琴交谈。
这个习惯，孤仙禾也有。
沈习燃抬眼看向端坐在对面的孤仙禾，问道：“想听什么？”
孤仙禾不假思索：“关山月吧。”
沈习燃在记忆中搜寻了一下曲谱，方才答道：“好。”
指尖按拨琴弦，琴音流淌而出。
只短短几个音，孤仙禾便听出了韵味，这琴……少说也有百年历史，而沈习燃的精通程度，完全不像他自己所说“指法还不够好”，没有十年的训练，轮指做不到这般干净利落。
孤仙禾听得痴了。
古琴的韵味需要心境来磨，而他才20岁。
唐曼曼和沈晖回到家时，便看见远处的那方四角风亭里，一人抚琴，一人观之。琴音苍茫沉郁，在风中飘散。明月高悬，无声朗照人间。
两人相视一笑，手牵手回了家。
……
收完最后一个音，和孤仙禾目光相触时，沈习燃有一瞬的恍惚。他总觉得这一幕，好像很早就发生过。
孤仙禾没有避开他的眼神。
她终于想起来了，观山市这个地方，是千年古城。记忆中，她没来过这里，但是有人来过。
[“初到人间时，看了场观山晚霞。”
那人随手摘了片荷叶，挡在孤仙禾的头上，然后俯下身，笑容里尽是柔情，“晚霞很美，但不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