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万人迷替嫁皇后(1)
“父亲,我替长姐出嫁吧”纤纤玉臂自锦帘探出,轻抵着门窗,少女长睫浓密微颤,面容素白如雪。
思及自己缠绵病榻多年,虽然家里不曾有过多少关注在她这副病骨头身上,但该有的一应吃食待遇也从不缺短。
少女重复道:“父亲,让我替长姐出嫁吧!”
而回应的是屋内死寂的沉默,最终柳父长叹着声,他一摆手示意着柳清鸢,独自走至茶桌旁。
良久,又一声沉叹,柳父徐徐问道:“……鸢儿,你可曾想好了?”
柳父定定的瞧着她,“这一入宫门深似海,便是,万丈深渊也再无回头路了…”
“孩儿知道的”柳清鸢浅笑着点头,强压下喉间的干涩,缓声道:“但以孩子…但以孩儿这副孱弱之躯便可换得柳家一世太平,足矣了。”
“好…好啊!不愧是我柳家儿女!”
刹那间,柳父已润湿了眼眶,大力拍着手边的茶座,忍着泪侧目,只余下几声干干的“好”字在唇间徘徊。
而旁边的柳家夫人已然哭的泣不成声。
柳清鸢眼眶也蒙上一层薄雾,衬得她本就病骨支离的身子越发清艳瘦弱。
似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柳清鸢敛着眸,胡乱擦拭掉眼角的泪花,几步上前轻搂住柳夫人的肩膀,万般无奈的笑着。
“好啦阿娘~”看着柳夫人几缕因她们泛起忧虑而染白的发丝,心疼不已,“看您哭得眼泪汪汪,眼都给自己哭肿了,阿鸢跟着心也会难受的。”
“…好…好…”柳夫人说着紧紧攥着柳清鸢的手,连连保证,“阿娘不哭了,阿娘不哭…”
可那泪珠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光是看着自己这般孱弱的女儿,她这做母亲的心就疼啊!
柳清鸢叹着气,紧紧回抱住柳夫人颤抖的肩膀安抚了许久,待她情绪平复了些,才扭过头看了眼柳父想让他说点什么,好歹是你自己老婆吧,结果他沉默不语。
只能自己硬撑着头疼朝柳夫人俏皮眨眼,模样亦是他们幼时所钟爱的小女儿那般性子。
她温柔体贴先开口:“我知道阿娘你们是舍不得我,可这般想想,阿鸢终有一日也是要结婚生子,只不过如今是变成代替长姐嫁给那万人之上的皇帝而已,既然我们终将无法改变,何不学会快乐的接受?”
她微微后撤,拂去柳家夫人又渐渐渗出的泪花,便知道她一时半会还是难以接受。
也是自幼时起的初次见面,她就知道这定是位极其爱子又生性温婉的夫人,想起她这一生更是某种意义上的平安顺遂,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后院宅斗。
只因柳夫人虽出生平民却待人和善,所以邻里乡亲都喜与她结善互助。
后来嫁给柳父虽是包办婚姻却乃彼此间的初恋,故柳父从不舍得做些惹她生气的事情,就连娶小妾,平妻这种最为稀疏平常的事情在柳家都没出现过。
到底是千娇百宠的小女人。
柳清鸢只得再次循循善诱,让她自己理解这件事情到了如今已然不是她们能做主的了。
“我知道阿娘也是担心孩儿,可柳家上下几百口的性命却是我们不能不管的,而且…像这等他人想求都求不来的美差,哪有阿娘想得那般的不堪嘛…”
“所以阿娘你们也莫要替我担心,自己保重身体才是大事,知道了吗?”
虽是教育他们的口吻,柳清鸢眉梢的俏皮可爱却不会让人反感,她眨着眼睛,手指开始有一下没一下抵在自己带着点小肉的脸颊装扮出憨逗的鬼脸。
“好阿娘~就笑一笑嘛~”
柳母泪眼婆娑,还是强撑出一抹哭笑,目光一寸一寸的描摹着少女稚嫩的面庞,手帕紧捏,喃喃细语。
“好…阿娘答应阿鸢……”
“…明年…明年…阿娘还跟阿鸢一起去青龙寺看樱花——”
柳父又何尝不是在隐忍着泪水,只是他是一家之主,家中的顶梁柱。
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女,还要持着面上的不悦打断道:“好了,阿鸢只是去替嫁,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整得这样成何体统!”
“你…你还说!”说起这个柳夫人也来气了,她还没找他算账,他倒先凶起她了。
“都怨你!要不是你突然升了官,那皇帝老儿何至于突然念起颜儿?可如今颜儿都被他逼走了,又惦记上了我可怜的阿鸢……”
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柳父,憋红了脸,又气又恼,偏又不能对自家夫人发火,只得气呼呼的一甩袖就背过了身。
还不忘提醒道:“夫人,慎言!”
吼了一通舒服了,这一闻言柳夫人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侧过头,偷瞄了眼柳父见他不理自己真生气了?也不由低泣起来。
最终还是柳父先被柳母的眼泪打败,蹙着眉,走了过来,“好了,阿鸢刚说让你别哭,哭多了对眼睛不好…”
“我不是难受忍不住吗?你难道就不心疼我们的女儿?”
柳父将她紧紧拥入怀,无声轻叹,说到底他内心又何尝是滋味?
一出生就被判定活不过桃李年华的少女,哪怕眉眼攀着笑,也难掩面容的苍白凄楚,哪怕金尊玉贵的养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其有过些许的好转。
因此,柳家夫妇从来不敢多在这副孱弱的身上投进过多的感情。
只能暗将心里头的愧疚与他们全部的爱给到柳清鸢的同胞姐姐——柳颜儿。
而这个同胞姐姐也是不负众望在父母过度的宠爱中被养的胆大包天。
幼时便如同一只野猴儿般,在整个家里上蹿下跳,每每放学归来还不忘招惹招惹自己这个病恹恹的妹妹——柳清鸢。
为此,柳家夫妇也是对她愈发头疼的生了不少担心。
怕她太过跳脱惹事生非,怕她没个女子的端庄找不到好的归宿。
毕竟这般顽劣可怎的嫁人哟!
然而,等到某天柳颜儿落了水,说起自己失了大半个记忆,柳家夫妇终于眼瞅着自己的大女儿开始变得稳重贤淑起来,又发现其在男女情事方面,怎么变得有些…过于的孟浪……
可思及女儿是从鬼门关里走一遭,柳家夫妇也就看开了。
只要自己女儿平安喜乐,大不了日后将其招赘入门便是。
虽然偶尔他们也会怀念未落水前那个胆大包天却是活泼开朗的女儿,但依旧纵容宠爱着现在变了个模样的柳颜儿。
只要她健康快乐的活着,他们也就别无所求。
反倒是柳清鸢,在其长姐落水后,二人关系变得逐渐寡淡起来。
只因落水后的时日里,柳清鸢却是每每对着失忆了想要讨好她的胞姐都摆出一副冷淡漠然的模样。
分明未落水前柳清鸢还时常喜爱找她玩耍,而柳颜儿也会一有空就捉弄柳清鸢这个过分乖张的小妹,只为逗得她一张素白如雪的面容徒添上几分鲜活的明艳之色才肯罢休。
久而久之,姊妹二人关系渐渐疏远开来。
本来一家子平平淡淡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柳家夫妇只是偶尔暗忧小女儿闷咳又多了几声,长女桃花债似乎又多了些。
眼看着柳清鸢也从小小一只苍白的那么一个瓷娃娃,长成了如今这般面容姣好,清冷柔弱的女郎君。
谁想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彻底打碎了家里的宁静。
新君自小娇纵蛮横,如今后宫又有无数的莺莺燕燕,却是直直的下了圣旨就要立柳家长女为后。
这可如何是好!
柳父诚惶诚恐,想他柳家世代清贵,在皇子夺嫡上虽未曾站队,但亦没有对新帝有过分毫的逾越之举。
可奈何圣旨压着,只能愁云惨淡的为女儿准备起了嫁妆。
想着起码还是正妻皇后——至少…至少是后宫名义上的女主人!
可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新婚前的第三日,待嫁闺中的柳家大小姐竟临时变卦逃婚,只徒留家书一封,扬言自己要浪荡江湖,追逐其心中所爱。
哪怕柳家夫妇根本不信这是自己女儿所为,哪怕知道女儿自小顽劣胆大包天,但绝不会在圣旨下发后,还敢顶着全族覆灭,弃柳家于不顾的风险,毫无责任的公然逃婚。
可事到如今。
柳父只能即刻进宫,脱冠摘帽,于养心殿前长跪不起,磕头谢罪。
“启禀陛下,户部尚书柳大人求见”见新帝并做回应,贴身太监便自觉禁言阒然站回了殿内的阴影处。
随着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殿之下竹简不停的翻阅声,终于停了响动,一道青年男子特有的沙哑成熟,带着促狭的笑意悠悠说道。
“你们啊,还真是越发懈怠了,国丈大人都来了几个时辰,怎么一个个都傻杵在这,还不快去有请进来?”
“是!”贴身大总管应声退下,面无表情。
“柳大人失礼了,陛下有请”一躬身,假笑奉承。
“不敢,不敢。”
早已磕的额头发青的柳父,闻言对着皇帝的大总管又是好一阵连连摆手弯腰,毕恭毕敬跟在后头哪怕手脚都已酸疼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自身来到殿前,眼瞅着新君的笑意浅浅,吓得柳父又是好一个响亮的磕头。
当真是为难柳父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要被人这般的折腾。
“罪臣柳丛山叩见陛下!”还不等帝王开口,柳父先顾自的开口谢罪。
“都怪老臣看护不利,害的臣女柳颜儿被歹人所掳去,下落不明,臣深知此事亦是因臣疏忽所导致,故,罪臣…愿以死谢罪!”
“只求陛下能看在柳家历代忠诚肝胆的份上能饶过柳家上下老小…还望陛下成全!”一长段说完框框又是几个响头,柳父已然死志坚定。
只见新帝鸦羽般的长睫垂落,阴影投进漆黑的眸中,他生的一张面若好女的柔媚面容,却无人能忘记这位铁血阴翳,生来就被定为不详的私生子,又是如何一步一步登上如今的地位。
柳父后知后觉,原来新帝让他产生的恐惧竟连脊背都已汗湿。
只听青年温润的嗓音缓缓开口,伴随着纸笔的“沙沙”声,其中有如家长里短的语调,却愈发让人不寒而栗。
“国丈这是作甚?倒真是折煞了朕了。”
柳父一惊,又是绷直起身子,颤颤巍巍,“臣…臣不敢……”
…不敢?
青年手中的墨笔顿了瞬,似思及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一对英气的剑眉下浅褐色的眸子带上点点笑意,他抬起头,嘴下却是了无温度的开口。
“以死谢罪就先不必了,毕竟朕才刚刚登基再见血可就不吉利了。既然,弄丢了大女儿……”
说着青年手中的笔风一转,赫然射穿了右手边的山水名画,话语里更是无法抗拒的——死刑决定书。
“那就用你们的小女儿,来抵吧。”
“不过国丈大可放心,朕这皇后之位,不论颜儿是何时回来,朕都一直会为她留着的。”
“只是,你们这动作也可得快些点……”
“毕竟传闻柳家幺女弱不胜衣,一身病骨头,要是死在宫里头,可就不好了。”
新帝一道轻笑,一对薄薄的唇瓣是冷冷扯开的一抹弧度,手中摊开的卷轴随着他的动作被“哐当”一声丢弃在了御案。
柳家幺女,柳 清 鸢?
呵呵,真是让人期待,青年极目远眺,眼角是如牡丹般明艳动人的泪痣。
最终,柳清鸢披上了嫁衣,一身绯红色嫁衣,灼灼如桃花般艳丽,她被涂抹上胭脂,以往苍白的面容也染上了一丝活气与鲜妍。
“父亲、母亲你们也莫要为我自责、悲伤,这是阿鸢身为柳家儿女应该担起的责任。”
披上嫁衣的幺女面容姣好,她腰身虽瘦弱娇小,擦身经过柳母时的眉眼间带着的却都是坚韧与冷静。
“但给家里惹上这般滔天大祸的她,从今日起却不在是我的长姐……”
“我心里的长姐她,早在三年前…落水时就已经死了。”
她是柳颜儿,但再也不是那个会在她无聊难过时,特意为她找来新奇玩具逗她玩的柳颜儿……
也罢,一个将死之人,锁在那深宫便锁着吧,想来这幅身子骨也早已时日无多。
柳清鸢怔怔的仰着头,欲再瞧一瞧这生活了多年的大家庭,入眼却是艳丽一片的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