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点星灯（十四）
在宝十七的第三步落下之前，一道熟悉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哒。”
“这是最后的绝望。”林淮嗤笑一声，“喜欢吗？”
被宝十七寄予厚望的蛊王厉鬼，在碰到林淮的那一刻就像水蒸气一样瞬间蒸发掉了，幸运的是，在他消失掉之前一直将林淮捂得严严实实，所以这一幕并没有人看见。
感应到厉鬼消失的宝十七目眦欲裂，然而林淮的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肩上——
“你输了。”林淮声音寡淡，并没有多少情绪。
可即便这样，依然如同惊雷一样将他震在原地，他随着声音低头看去……
可恶！就差半步。
崇莲和文勋看见林淮平安无事，这才舒了口气，他们走到两人对面，像两堵墙似的遥遥立在宝十七两侧，三人呈一个散开的大三角将他包围起来。
宝十七的目光并不在远处的那两人身上，而是看向林淮，确切地说，是看向这个与另外两人相比，他以为最弱的林淮身上。
灵力属性奇特、力气大、速度快、手段诡异，但这不代表她的硬实力就很强，毕竟之前和她对打的时候，如果不是吃亏于她的奇怪灵力他大概早赢了。
就是基于这样的认识，他才会伪装了一路，直到最后一刻才在林淮避无可避且来不及使用灵力的情况下放出杀手锏，可就算是这样，他看向那厉鬼消失前所待的地方——
这人，是怪物吗？
就算是那小佛子，也不会解决得比她更轻松了。
他眼中终于流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无力回天的绝望。
“真不容易。”林淮打了个哈欠，“我以为三四次就能结束掉这个游戏，结果你竟然拖到了第六次。”
她靠近宝十七，杏眼黑白分明，宝十七甚至能在她的瞳孔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丑陋又扭曲，已经彻底沦为了一个怪物，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可悲的是，放在以前他现在早已尖叫、愤怒、甚至陷入疯狂，可现在却连一丝这样的冲动都没有。
他抬起手摸向心脏——
那里已经是一个脓包。
他是要死了吗……
“对，你就快死了。”林淮放任他的动作，走到他身侧，女孩干净的声音靠近他的耳边，“可我怎么会让你这么轻易就死了呢？”
她轻笑一声，标准的鹅蛋脸一半莹白如雪，一半隐入黑暗，像从黑暗中走来的死神。
下一秒，宝十七只听见啵的一声，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巨大的身体轰然倒下——
奇怪，他又没低头怎么会看见身体倒下？
啊，好痛，怎么会这么痛。
“咦？还活着呢？”林淮的语气中带着惊讶。
活着……
宝十七瞪大双眼，终于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头！
她把我的头拔了！
不——
这是他最后的意识。
中了鬼怨的人，就算是死也逃脱不掉。
林淮将手中的人头往地上轻飘飘一丢，那人头就顺地骨碌碌一滚，正好滚到了他的尸体旁。
林淮看着一团黑黢黢的鼻涕状灵魂从宝十七的尸体中飘出来，嫌弃地撇了下嘴：“这玩意儿你们要吗？”
文勋走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拒绝道：“不要了。”
这人吃的是仙鬼的灵力，为天道所不容，神志、记忆已经全被绞碎，问不出来任何线索，就算放着不管，要不了一日也会自行消散，不过还是让它消失于自己的手下才最万无一失。
崇莲对此并没有异议。
见他们两人比她更嫌弃，林淮便放出灵焰，灵焰一落，宝十七的灵魂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
灵魂可以不要，但尸体得要，充当完成悬赏的凭证，于是接下来就到了众人喜闻乐见的分赃……啊不，瓜分战利品的时间。
文勋上前准备翻一遍他的尸体，然而地上这坨脂肪、体/液、器官的混合物，实在是很让人没有下手的勇气，简直和腐败的巨人观有的一拼。
他僵在了原地，左眼飘向白嫩嫩的小姑娘，右眼飘向冰清玉洁的崇莲——
算了，还得自己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的动作改为提，他一把提起宝十七的脚，自上而下抖了两下。
瞬间，原本就惨不忍睹的现场更加雪上加霜。
但幸运的是，一只灰色的芥子袋很快就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掉了出来。
文勋眼疾手快，在芥子袋没落地之前就一把抄起并后退两步，成功挽救了自己之后从混合物里捡垃圾的行为。
林淮很捧场地鼓了两下掌，然后看向地上的尸体，欲言又止：“这尸体……”
一旁的崇莲疑惑问道：“怎么，是林施主又想吃夜宵了吗？”
林淮龇牙露出一抹假笑：“……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崇莲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爱吃无骨鸡爪？”
“……”
作为一个即将出家的出家人，你未免也太过记仇了点吧？？？
“看着这坨东西都能起食欲，那我得多重口？”林淮很无语，“而且这也应该只能联想到臭豆腐吧？谁会把臭豆腐当夜宵？”
崇莲点头：“你果然想了。”
林淮：“……如果我真的要想那也应该是麻辣兔头吧？”
崇莲：“还想了很多。”
林淮：“……”
解释不清了是不是？
挑事儿是不是？
既然扯不清，林淮索性放弃挣扎，她撸起袖子……嘿，没撸动。
崇莲伸手按住了她的动作，语气诚恳：“抱歉，是小僧误会了林施主，都是小僧的错，给您赔个不是。”
林淮：“……”
擦，更气了怎么办？？？
旁边的两人在认认真真地不务正业，只有这边的文勋在兢兢业业地干正事。
“芥子袋里的东西已经全部取出来了，你们看下。”忙完的文勋招呼他们过去，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你们，吵架了？”
“没有！”林淮绕过崇莲，寒着脸走了过去，后面崇莲慢条斯理地跟上，脸上的笑倒比平日里还要生动几分。
文勋：“……”
崇莲和人吵架？
果然是活得久了什么怪事都能见到。
芥子袋里的东西已经一字排开，一一摆在地上，几枚灵石、百鬼幡、一些银行卡、小法器、还有一只黄钟。
东西不多，因为宝十七将所有值钱的都换成材料砸进了百鬼幡里，仅存的都是一些他自己会用到的东西。
林淮上前，看着那黄钟皱起眉头。
“雾沙钟。”崇莲将黄钟放在手心掂了掂，“这东西竟然在他这里。”
“原名司时钟，炼制者已不可考，传言有操控时间的能力。置身其中的修行者们有的表示时间像是拉长了般，无比漫长，有的则表示只是一闭眼一睁眼，时间就过去了一小时，身处其中唯一的时间判断标准就是那每十分钟一响的钟鸣。就因为这，此物一度在拍卖场上卖出天价。”
操控时间？林淮好奇地看向黄钟，就连她店里那么多东西都做不到，可这其貌不扬的小东西竟然能办到？
“不过假的终究是假的，经手的人多了，它真正的用处自然而然也就被发现了，不是操控时间，而是通过钟内一直嗡鸣的雾沙摩擦之声给人下暗示，让人不自觉的加快或减慢动作，从而造成拉长和缩短时间的假象。”
“直到这时，雾沙极易对人产生影响的事情才被人所熟知，也因为此，司时钟才改名雾沙钟。”
“而且雾沙钟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只能对毫无防备的人产生影响，如果是中过招或者提前了解过它的功效从而产生警惕，就会毫无作用。可那时，在修行界里雾沙钟的作用基本都成了常识，所以这钟也就废了，慢慢的，就再没人见过它，没想到竟然是被宝十七得到了。”
“这小东西真的会十分钟一响吗？半夜也是？”林淮打量着它问道。
她设身处地地想了下半夜自己睡得正香，却被钟响吵醒的情形——
估计这玩意儿在自己手里都活不过一天，早砸早清净。
“怎么可能。”崇莲扬起嘴角，“钟响的间隔完全是靠主人操纵的，我们在这站了这么久，你看它响过一次吗？”
林淮啧了一声：“修行界果然全是套路。”
你们这些修行者的心都太脏了！
崇莲站在一旁但笑不语。
文勋问向林淮：“你想要这个？”
林淮摇摇头，灵石她用不到，百鬼幡嫌脏，银行卡不知道密码，剩下的那些法器又看不上。
“你还是直接给钱吧。”
简单明了，通俗大方。
见她这么说，文勋自然点头，他拿出一个芥子袋，手上掐了个诀，地上的尸体和小零碎们就进了袋中。
躲躲藏藏几十年的阴沟老鼠终于在此刻结束了他的人生。
林淮插在口袋里的手碰了下那把断裂的钥匙，直到听见两截钥匙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才觉得绷了许久的身体稍微轻快了一些。
三人说话间就走到了睡着的几个小孩身边，崇莲抱三个，文勋揽四个，两人默契地分配完孩子，没让林淮动手。
出领域的路上，林淮走在后面，在跨门而出的那一刻，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多灾多难的领域，然后冷着脸一步跨出。
身后，是破裂成碎片的领域，万千碎片像雪一样往下落，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安安静静地消失在空中。
一座存在了上万年的遗迹在此刻崩塌，场面恢弘又带了点凄美。
悬崖之上，再也不见那黑色的轮廓。
林淮没有回头。
既然是为了小星星而建，那自然也该随着小星星而去，她从不喜欢缅怀。
林淮抬头，看向这真实的世界——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