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点星灯（一）
是夜，月亮被乌云覆盖，看不见星子。
明亮的书房里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歪歪斜斜地靠在轮椅上，眼皮耷拉着，睡衣外露出的皮肤松松垮垮，像是腐朽的树皮。
突然的敲门声将他惊醒。
“老爷，宝先生到了。”
老人清了清嗓子：“请进。”
一个精瘦的男人在管家的带领下大摇大摆步入书房，管家引他坐在书架旁的沙发上，然后轻手轻脚地将轮椅上的老人推到他对面，这才退出书房。
“宝先生，好久不见。”
老人自嘲一笑：“上一次见您还是我刚开公司的那年，现在您瞧，我都老得不成样了，您却越发年轻。”
宝十七并没有和他寒暄的意思，或者说，并不觉得这种普通人有和自己寒暄的资格。
他低头把玩着手指：“闲话少说，直接进正题吧。”
老人并没有因为他轻慢的态度生气，反倒因为他的自信而目露贪婪，仿佛已经看到想要的东西出现在自己面前。
“您能出现就表示有能力拿到它，条件就按我们之前说好的来，一亿。”
“成交。”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
大雨将至。
【十月一日上午7:59，梁大北门】
林淮踩着点出现，穿着一套浅灰色的运动服，背上一个黑色的双肩包，一身轻松地上了这辆停在北门口的大巴，和旁边拎着小行李箱的女生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一上车就找到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把双肩包放在旁边座位上，漫不经心地打量起车上的学生。
一半在学校里见过一两面，算是有点印象，一半很脸生，应该就是今年才进的新生，将近二十人，有说有笑，将车里气氛炒得欢快。
再然后，就是只背着一个奶白色斜挎包上车的小秋。
她和每个座位上的人都能聊上两句，甚至连司机师傅都不放过，简直丧心病狂。
拖拖拉拉五分钟后才走到林淮身边：“呦，家属，来得这么早！”
“是你迟到了。”
“哪有，我刚才是在车底下联系没到的社员。”
林淮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什么时候走？”
“马上马上，还差最后一个……诶，他来了！”小秋冲他招招手，“快，速度，就差你了！”
然后回头对林淮说：“我等会要在前面和大家介绍这次的行程，你一个人在这里乖乖的哈。”
“不过我觉得你应该马上就会睡着。”
林淮冲她竖了个大拇指，将窗边的蓝色遮阳帘拉上：“懂我。”
她闭着眼，很快就感觉到大巴车发动的摇晃感和汽油味，半梦半醒间，听到小秋在车里介绍——
“我们这次行程一共三天，等下到地方，先去宾馆放行李，然后吃个午饭，下午的计划是去古镇，晚上逛古街，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有，今天的行程比较轻松。”
“明天会稍微辛苦一点，也是我们这次团建的重头戏，早上5:30起床，6:00出发去爬仙来山，我查了，山不高，九点之前应该就能上到山顶，而且据说仙来山的环境很不错，野猴啊、珍稀鸟类啊、河鱼啊都有，爬的时候绝对不会让你们乏味！”
“我们在山上自由活动三小时，想野餐的自己准备好，之后一起下山，下午就是回宾馆休息。”
“至于晚上嘛，就是这次大家最期待的祭酒节！当地人会持续三晚，开幕式、品酒大会和闭幕式，我们只参加第一晚的开幕式，总之，大家还是先期待吧！”
“第三天就以放松为主，安排了一个评价很高的农家乐，上午在那里可以自由活动，中午在农家乐里吃过午饭我们就要启程回校了。”
“当然，如果有同学还想继续留下来玩，需要提前和社长报备，有什么事的话……”
林淮其实并没有什么非来不可的理由，只是在看到仙来县图片的那一瞬间冒出了一个想法：我好像有什么东西存在了这里。
这感觉催始着她出现在这辆车上，一路朝着一个未知的地方驶去。
仙来县离梁都市区并不远，在高速堵车、大巴限速的情况下，仍然只用了三个多小时就到达了目的地——
位于古镇和古街之间的一座小宾馆。
下车才十一点多，虽说还没到正常的入住时间，但因为小秋提前和老板打过招呼，这点小优惠还是可以有的。
社团出游本就不像旅行团这么赶时间，大家只约定了下午两点在宾馆门口碰头一起去古镇，便宣布了自由活动。
“呐，你等下准备干什么？”房间里，小秋一边打开行李箱一边问林淮。
“睡觉。”
进了屋，林淮把双肩包往椅子上一扔，鞋子一蹬，就窜上了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用时不过十秒。
小秋无语地看着她：“你等下不吃饭啦？”
闻言，林淮动动脑袋，想了一下，勾着手从包里掏出一盒饼干挑出两片塞嘴里：“吃好了。”
小秋：“……”
懒死你算了。
她没打扰林淮，收拾好行李便径直出了房门，准备和其他人一起出去逛逛。
房间里窗帘拉着，整个房间暗了下来，小秋的离去，仿佛带走了这房里的最后一丝声响。
林淮久违地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片山林，一个长得粉雕玉琢的男孩双手环膝坐在河边，身边还放着一个和他一样高的酒葫芦。
男孩生得玉雪可爱，殷红的小嘴里念念有词：“临淮君你怎么还不来接小星星，今年的星灯酒又做好了，这么多瓶星灯酒，小葫芦都快装不下了，这次里面的淮水特意加多了一点，希望你能喜欢……”
林淮想不通一个丁点大的小鬼头怎么这么能念叨，从看见他开始嘴就没停过，直到定好的闹铃将她从睡梦中叫醒时，她的脑海中还停留着那孩子的最后一句话：“临淮君，你终于来了。”
预知梦吗？
林淮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上的一个小黑点。
这还是她第一次遇见预知梦，有点分不清到底是真的梦还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不过临淮君又是谁？名字和她好像，难不成是哪个老祖宗？所以她这次来就是为了替祖宗还债？
小黑点都快被她看出重影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想不通的事就不想，林淮果断放弃。
她晃晃昏昏沉沉的脑袋，用冷水洗了把脸，帽子一戴就出了门。
大巴已经停在门口，等林淮一上车，车子就发动了起来，不过十分钟，已经停在了古镇门口。
难得露面的社长站在检票口门口，对大家交待了几句便将这群急吼吼的猴子放出了山，他一边发着门票，一边说着五点还在这里集合，大家一起回宾馆。
进了古镇，早就组好队的人三五成群，顺着人流钻进不同的小巷，就像水滴汇入汪洋，眨眼间便没了踪迹。
就连小秋，也抛弃了林淮，和中午说好的同伴跑远了，当然，她的理由是谁让每次和你出来都从来不拍照的。
林淮想起她每次玩完之后手机里多出的几百张照片，利落地摆摆手，果断选择让她去追寻自己命定的摄影师。
林淮将刚检过的门票塞进裤兜，压了下帽舌，随便挑了个方向，独自一人向前走去。
这个古镇和以前去过的地方都不一样，它是依托于当地的酒文化而生的，可以说，这里就是仙来县的酒文化博物馆。
白墙灰瓦、小桥流水，倒是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是古民居里的摆件，全是各种各样、种类繁复的酒瓶。
林淮先进的是李家老宅，思美人、玲珑袖、春去来……不重样的酒随处可见，旁边还有关于它制作人、制作时间、制作背景等的介绍。老宅里酒香浓得醉人，那是一种经年累月下所沉淀出来的味道，虽然是多种气味的混杂，闻起来却并不驳杂，反而很和谐。
出了李家，便是佟家，林淮并不拘泥于指示牌上的游览顺序，而是前门进后门出，看见哪家就进哪家，不管是大宅子还是小院子都一视同仁。
这里就像其他的古镇，除了用作观光的古民居，还有住家和商店。
林淮不论走到哪都能看见疯跑的小孩，这让她有点疑惑，于是她问向一旁坐在躺椅上乘凉的老大爷。
老大爷摇着草扇，声音倒是中气十足：“还不是因为祭酒节。”
“这可是大福气，百年不遇，在祭酒节那天，传说小酒仙会出山挑选符合自己心意的玩伴，被选上的孩子会在仙山上侍奉三天，在那里，不光有小酒仙，还有延年益寿的仙酒，只一口，就能让他之后的至少三代人多活五十年。”
老大爷支着一只手，比了个五。
“这种好事当然谁都想上啊，尤其是我们县里那些出了名的长寿一族基本都是上几辈侍奉过小酒仙的，虽然小酒仙几百年才现身一次，但如果今年你家就撞上了呢？所以每年这个时候，每家每户除了本地的孩子，还会让生活在外地的孩子赶紧回来，就盼着这福气能落到自己家身上。”
林淮看着他：“真的吗？”
老大爷顽皮一笑，孩子气地眨眨眼睛：“当然是假的！”
“被我骗到了吧！”他的扇子摇得慢了几分，调侃地看了眼林淮，“小姑娘年纪轻轻不要迷信嘛，孩子多是因为明天的祭酒节开幕式上他们都要表演节目啊！”
林淮：“表演节目为什么不让大人来？”
“小酒仙啊，只喜欢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子。”
老大爷的声音渐渐微弱，像困极了一般睡着了。
林淮等了几秒，见他没有醒来的意思，便道了声谢，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