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骡子
孙子曰: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孙子兵法虚实篇
摄人的铃声响起,在枪炮声中,可以闲庭信步的小红缨一激灵,兴奋地拿起电话,对准自己的脸喊道:“说话。喂!喂。”
“……”
“坏了吗?再不说话我走啦!”小红缨将听筒举在眼前端详。
“我亲姐夫还在吗?”李有才都快哭了,我的胡长官啊,你办事还能靠点谱不能。
“你是那个谁!咦,怎么没声音了?怪声……”电话内忙音传来,小丫头举着电话从听筒往里看。
小红缨歪着头,马尾辫一晃,冲着胡义双手一摊,紧张地说:“它坏了,这声音,声音太奇怪了”
胡义能怎么说,小红缨在胡义的眼中,代表的是光明,是希望,是——灰暗世界中一颗闪亮的星,所以胡义说:“没事,信息传达到了…”
小丫头端详着神奇的电话,电话被细细的线拴在了桌子下,小红缨用力扽了扽,蒙的一使劲,电话线就这样被扽断了。小红缨小脸兴奋得通红,把电话用办公室内红黄蓝白黑的五色军旗,包裹了斜挎着背了。
看着小丫头挂腰间的橡胶防毒面具,大眼撸子,颈后的钢盔,一支m1932装在枪匣里悠荡在胯股间。
电话另一头,前田大尉看着摊开双手的有才君,没有在这个尽忠者的脸上找到答案。
前田命令:“再打过去。”
但任凭接线员,把接线台的插孔擦出火星,电话始终忙线中了,断线了。
前田的眉头聚紧,闭眼抬头,脑中的漩涡旋转得自己都晕了“八路打仗的带着孩子?”
“会不会,会不会内线被发现了 ”李有才真的编不下去了,——胡长官你太会玩了,让谁接电话也不能让这个姑奶奶上啊!
猛然间前田大尉双眸放光,信心满满的说:“八路,主力部队的不是,正规军的不是。”
一众随扈的宪兵齐齐点头,虽然不知道怎么得出的结论。
李有才心道:这可都是你自己说的,红姐不是主力?不是正规军?她不是一枪打死少佐的一枝梅?反正我什么都没说。
“有才君,你守在这里,一有消息立即电话报告,先不要回侦缉队了!”前田大尉细致的安排工作。
李有才对前田说:“只怕沈队回来还有其它工作。”
前田不满的看着狡黠的李有才说:“你不老实,沈队长给你什么工作是他的职责所在,我给你的工作,你要努力的完成。”前田在“我给你的”这几个字上格外加重语气
“你,就在这里陪同李队长!”前田命令一名宪兵。
小红缨对胡义和李有才传递信息的兴趣大增,缠着胡义问:“刚才怎么传递的信息,你教我。”这个机灵古怪,只要是涉及战斗的事,悟性很高,往往直指问题核心。
胡义看着小丫头,看着点亮黑暗夜的一颗星,看着苍白世界中耀眼的色彩,只要对她有益,少言寡语的胡义从不吝惜解答,胡义缓缓的说:“我们和李有才说的话是通过这跟线传到对方耳朵里的,不过要小心,因为电话有可能被监听。此刻我们接了电话就表示我们还在这里,鬼子自然会做出下一步安排。”
这一次短暂通话,胡义已经确定,李有才把信息递给鬼子了,判断的基础是时间——李有才回复的太快了,只有去的宪兵队的时间,没有回侦缉队的时间。
骑兵的优势也是时间,但是如果胡义可以蒙蔽鬼子的双眼,调遣骑兵的行动目标,时间就会站在九连这一边……
小红缨又问:“可是万一暴露了李有才,那不等于卖了狗汉奸?”看着胡义游移的神色又忙说:“呸呸呸!卖了就卖了!”
胡义说:“那倒不会,也许他还能领赏。”
小红缨一点就通,用力的点点头。
伪军一个连在王营长的带领下,趁着雨幕,悄悄围上了兴隆镇军营。
从国民党正规军的团长一路溃败,变成了伪治安军营长,从颇受重视的伪治安军营长再溃败,沦落成治安军二流的营长。
这雨加急了几分,分明就是对他的怜悯。王营长自己也清晰的知道,绝境,这里就是自己的绝境!除非牢牢地困住眼前的这伙八路,像一贴膏药粘死他们。
“动作都轻点,你们这帮该死的鬼。”王营长低声喝骂着,满脸横肉的脸因为掺杂着恐惧、愤怒、激奋等多种的情绪而愈发狰狞,颤抖。
跟在身边的连长被他当成了排长来使唤:“你,去跟着一排,看住了这帮新兵蛋子,潜伏到西营门外,给老子数清楚到底有多少土八路!”
一连长带着一排向前方缓缓挪动。
王营长再把一连副提到身边,命令说:“你带着二排去营地北面埋伏,八路要跑你就给老子粘住了,不能让他们跑起来。”
连副抱怨道:“怎么粘住?机枪也没有一挺,排里都是新人,连个老班长都没有一个,看见八路自己就先尿了。”
王营长气得牙根痒痒,从牙缝里迸出狠话:“少她妈废话,上一次给过你们机会了,你们自己不顶用啊!害的老子也吃挂落。这一次再,再出现临阵退缩战场哗变,你自己想想之前的人怎么死的吧?!”
距离军营尚有一里余,伪军连的三个排被分散开来,一步一挨,一寸一挪。王营长的鼻子都气歪了,有心开枪打死两个祭军法,奈何又担心枪声一响,被土八路先得了信息。
罗富贵自然没有得到已经被伪军摸到了门前的信息。熊样的身躯“哐!”的一声撞开门,发现胡义和小红缨正怒视着自己,嗖一声又缩了回去。片刻,这头熊再次探头探脑的钻了进来,弱弱地问:“胡老大,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啥时候出发啊?我来问问。”
胡义看着陪着小心的熊样,早猜到了说熊的心思:“把几个排长都叫过来,抓紧时间开个小会。”
最先到的是马良,虽然双眼中红血丝并未消退,但是神采奕奕,军帽帽檐被细致的弯曲成一个好看的弧线。他刚刚从几个哨位上巡视回来,肩头还带着雨水的痕迹。
第二个到的是田三七,就在不久前高一刀重重的在他的肩膀上擂了一拳,说了句:结实了。田三七看着高一刀带着队伍消失在雨幕中他流泪了。泪水和着冷雨打散在脸颊。他原本是最好的二连战士,原本高大的连长就是他最好的偶像,就像这一次连长要用宽大的肩膀保护着游击队的同志们撤退。可是现在他又是九连的一员,九连何尝不是要用自己的身躯抵在敌人的刀锋前。高一刀这重重的一拳,擂散了他心中的委屈,释放了他长久的压抑。以至田三七入门的那一刻,身姿中写满了坚毅。
第三个进门的是秦优,后面跟着陈冲。两人一前一后,前面的像个婆婆,嘴里叼着个烟卷狠命的嘬两口,把烟屁扔在了门后,摘下帽子甩了甩落在上面的雨滴。老秦这一早上很欣慰,胡义让他欣慰啊!这个平时自私自利,不关心战友的连长终于觉悟了,主动留下阻击鬼子,掩护战友。回去,如果能回去,老秦愿意当他的入党介绍人!
后面的正是嫁入九连的小媳妇。自从加入九连,他在王鹏连长的表扬中看到了自己的成长,在战友羡慕又敬佩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成长。不知不觉,他木木的眼睛竟也有一种深邃的意味。
小媳妇的后面是不知道该不该跟进来的满仓。
最后猫腰低头进来的还是那头熊,背着钢盔,全身上下装备齐全,绑扎得干净利落。未关上的门外站着腰挎军号的徐小,提着花机关枪的王小三,被毁容的李响,傻子吴石头,吊儿郎当背着马四环的大狗,还有一只耳……。
众人排长一齐看掉了下巴,这熊看起来——莫不是要出发开拔?齐齐扭头看连长,我们咋没得到命令?
胡义眯起细狭的眼,轻轻说一声:“骡子!”
高大熊壮的一哆嗦。
胡义又说:“把门带上。”
战前会议就此开始
白天,有雨,再和鬼子骑兵比拼行军速度是不行的,所以要改变战斗形态。这里有军营,有相对完善的防御工事,停下来打防御战,虽然类似昨天落叶村芦苇荡,但是战斗意图变了,战斗形态也相应的产生变化,狭路相逢勇者胜,军人,毕竟还是要搏命。
鬼子的目的是要抓八路主力,分兵虽然不是最优解,但是从根本上破坏了鬼子的战斗目的,从而间接的达到了我方目的。
九连的任务是阻击,阻击到二连和游击队抵达绿水铺。阻击到天黑,夜幕下九连才好寻找脱离的机会。
熊哼哧哼哧的插嘴,这一次他到不说高一刀逃跑了:“高一刀这个不要脸的,挑担专门拈轻的。”
田三七狠狠的看着熊,咬着牙:“你再说一遍。”
罗富贵是个人来疯的,有人接话,倒像是给他加油打气!声音马上高八度,嚷嚷道:“二连就都是一帮不要脸的货,现在可不是被鬼子吓跑了!”
秦优气得一张土色的脸又灰了一层,一早晨的好心情全让他毁了,转着圈要找一件趁手的东西教育这个熊玩意。
胡义敲了敲桌子,对熊说:“九连留下来阻击是我决定的,你有意见可以跟我提。”
罗富贵嘟囔:“整个梅县的鬼子都得被咱们招来,丫头怎么呢?老秦呢?为啥不走。”
马良禁不住张口:“我说骡子,就你怪话多,我看是你自己想逃吧。”
小红缨更是愤愤道:“死骡子,臭骡子,姑奶奶啥时候成了九连的拖累啦?今天不说清楚咱们没完。”
胡义再次说话,不高的音量打断了争吵:“骡子这一次没说错,能想到敌人即将有增援,换作你,你想怎么办。”
罗富贵简单的抬杠发牢骚,听胡义还认真的问自己,大脑袋晃了晃信口说:“反正都分兵了,我琢磨怎么也得再分一次,万一天黑后要撤退,那也得有个提前布置啊。”
胡义思索着点点头:“嗯,有道理,但是如果就是简简单单这么一句话,我还是得踢你,你说怎么提前布置?”
罗富贵环顾四周,咂么咂么嘴,嘴到比脑子快,说:“在兴隆镇里先埋伏下人马,天黑打起枪,放起火来。鬼子慌不慌,鬼子不慌伪军也得慌。”
小红缨故意咯咯咯的笑出了声:“骡子啊骡子,你那是想到兴隆镇里去打埋伏吗?你是打算到兴隆镇打牙祭吧。”
马良接过话茬:“你说的没道理,就算你说的有道理,这个任务你也不适合。”
胡义凝神分析罗富贵的建议,一字一顿地说:“下面对战斗计划作出调整……”
徐小瘦小的身影出现在西面的营门,身影快速的闪出,向着兴隆镇方向前进。隔着五十米,熊的身影闪出,巨大的身躯歪抱着捷克式,竟然走出了蹑手蹑脚的感觉,九连三排的士兵们每隔几米连成串跟在排长身后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