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两人既不是新友，也不是故交，坐在亭子里也无话可说，只能一个喝茶、一个吃点心，默默地看着园内开得正盛的棣棠花。
晏宛宛连吃了好几块酥胡桃，又顺手捞了一块金团，这才开口道：“东西带来了吗？”
纪瑾刚刚咽下点心，忽然听她问起东西，有些疑惑不解地看向晏宛宛，道：“什么东西？”
晏宛宛将点心放下，大大方方地伸出手，理直气壮地开口道：“当然是金钗呀，今天不是为了相亲吗？赶紧给我。”
纪瑾闻言一哽，看她毫不在意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真是杞人忧天，居然会为晏宛宛的前路担忧，看她这没心没肺没头脑的样子，他这就叫“皇上不急太监急”。
纪瑾越想越牙痒痒，放在袖中的金钗也不想拿出来了，故意道：“没有。”
晏宛宛啧了一声，道：“现在是你耍小脾气的时候吗？不识大体——”
纪瑾努力抑制住怒气，道：“二小姐，丑话说在前面，将来到了我家，恐怕不能让你这么放肆。我母亲生性柔和，幼妹也是知书达理的闺秀，武风在我家中可行不通。”
晏宛宛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随后道：“所以我才要在嫁过去之前对你不客气一点嘛，未来我还得在你家‘委屈’三年呢。”
纪瑾差点被她气吐血，攥紧了手强撑着开口道：“既然如今两家已经交换了定帖，二小姐还有什么要事前嘱托的吗？”
晏宛宛想了想，倒还真的有，自家大姐出嫁前她跟着学了不少，这段时间又打听了不少关于离婚的风习，此时此刻自然要将这些知识都用上。
“嫁妆都是我的，我怎么带来的，将来还得怎么带走。”
纪瑾接口道：“按照律法所定，妻子之财，和离后分毫不允夫家，不仅如此，将来我会再分你一些钱财作为赔偿。”
晏宛宛也不和他客气，道：“好埃为了避免将来分不清楚，我们各自记账，将来若是谁有亏欠的地方，还要额外补上。”
纪瑾也毫不在意，一口答应下来：“好。”
晏宛宛忽然抬起手，道：“等一下！口说无凭，你得立个字据1
纪瑾无语凝噎，反问道：“我家虽然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但也有些家底，不至于需要依靠女子的嫁妆而活，难道我还会贪图你的财产吗？”
晏宛宛面露严肃之色，道：“古人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要是你耍赖，吃亏的可是我自己。”她挥一挥手，远处的丫鬟喊道：“来人啊，拿笔墨纸砚来1
丫鬟们不明所以，只以为这两人实在是太过投契，以至于要再互作诗文赠送对方，因此很快就将纸笔拿了过来。
纪瑾实在是拿她没办法，便提笔将两人刚才商量好的都写了下来，又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递到晏宛宛手边，问道：“这样可以了吧？”
晏宛宛拿起那张纸，仔细地端详了一番纪瑾所些的内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不错。纪会元，你的字写的不错嘛。”说罢，她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收在了袖中。
晏宛宛最在意的也就是嫁妆的问题，至于名声，她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嫁，只要等着到时候下江南一起带上，置办一些地产铺面等等，和桃蕊两个人过日子不算什么难事，到时候再慢慢将银钱还回家中就是。
话已至此，晏宛宛也没想去继续在凄清安静的园子中坐下去了，便起身道：“既然我们已经一起商量好了，那就这样吧，我走了。”
纪瑾也起身道：“二小姐慢走，我也告辞了。”
晏宛宛提着裙子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跑着绕回纪瑾面前，伸出手道：“东西呢？”
纪瑾这才想起金钗的事情，他刚要伸手去袖口拿，忽然又停下了动作，认真地开口道：“二小姐，你是真的想清楚了？今日这支金钗若是送出去了，事情便再也没有转圜的地步了，紧随而来的就是纳币定礼，至多年底，你大概就要嫁到我家中了。你我不同，你是女子……”
晏宛宛眨眨眼，微微抬头看向他，问道：“你之后就要殿试，你这么胸有成竹、势在必得的，至少也是进士吧？到时候在朝为官，你会介意别人取笑你一个进士出身的正经官员竟然和妻子和离了吗？”
纪瑾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我自然是不介意的，身为男子，顶天立地，有何可惧？”
晏宛宛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看来你的胆子也没那么小嘛，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读书人，上有君父，对于这些礼节一定怕得要死。”
纪瑾淡然开口道：“我信奉君子之道，只要立身持正，哪怕并非君父，我也敬佩，可要是行事不端，纵使是君父，我也视若敝履。”
晏宛宛摊开手，道：“你没什么怕的，我当然也没什么怕的。难道我要因为蚊虫嗡嗡叫两声就自绝于世吗？那也太小气了，自己活得好才是真的好呢。”
纪瑾微微一愣，竟觉得她似乎颇有几分豁达。
以往他只觉得晏宛宛这人一点行事规章都没有，太过随心所欲，实在是和其他女子反常至极，可今日倒是分外顺眼。
“所以拿来吧你1晏宛宛早就瞄到了纪瑾的手在袖口放着，立刻猜到了他将金钗放在了袖中，便趁着纪瑾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时候抓住他的手腕向上一撸袖子，顺手抢走了金钗。
纪瑾微微一愣，薄怒开口道：“轻浮1
然而晏宛宛跑得飞快，纪瑾再抬头的时候哪里还看得到她的人影。
桃蕊正在收拾屋子，见晏宛宛快步跑了回来，开口问道：“二小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晏宛宛将抢过来的金钗随手放在桌上，道：“东西拿到手了，事情也商量好了，我当然要回来了。”
桃蕊帮她脱了外面的开襟，帮忙搭在了一旁的衣架上，这才拿起那支金钗细细地看了一番，道：“是梅花簪呢，这上面的羊脂玉好漂亮。”
晏宛宛歪倒在罗汉榻上，背后垫了两个引枕，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这才从袖中掏出了纪瑾写下的“承诺书”，美滋滋地开口道：“桃蕊，这下我们可以放心了。”
桃蕊帮着把金钗收到晏宛宛的妆奁中，忽然听她这样说，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等三年一过，我们就自由啦1
桃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跟着晏宛宛一起露出笑容，迎合她对未来的美好期望，道：“是埃”
果不其然，纪瑾通过春闱，一举成为会元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京都，更不必说他之前乡试也是第一，若是殿试上再得头筹，便是三元及第，应当是本朝第一。纪瑾曾被圣人称作“神童”，父亲纪希虽然不是身居高位，但也是正五品的官员。其祖父是大儒纪铭，称得上书香世家，比起在榜的其他学子要体面许多。
之前倒是有人听说纪瑾已经与安国公府家的二小姐定亲了，可纪家一向行事低调，不亲自打听一番又如何确定呢？因此有人抱着凑热闹的心思想要去打听一番，没想到纪家比他们还要着急，赶在殿试之前就向晏家下了定礼。
如此比之前下定帖还要肯定，两家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了，要是这样还硬生生从中作梗，在道义上实在是说不下去，众人又有些好奇这位安国公府二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还从未听说过她的名号。
“礼部侍郎陆俶之女陆三娘……工部尚书邢雒之女邢十娘……”晏宛宛仰倒在罗汉榻上，将郑夫人转交给自己的一对请帖翻了几封，一头雾水，道：“这都是些谁啊？我怎么一个都没听过……以前有这些人来找过我吗？”
桃蕊也面露无奈之色，道：“小姐以前从不和同龄的小姐们玩的，自然不认识这些姑娘们了……更何况这些小姐们都是朝中干臣的千金，平日怎么会给二小姐发请帖。”
晏宛宛把手中的一摞帖子随手丢到小几上，道：“这就对了嘛，那这些小姐们为何上门找我啊？莫名其妙……”
桃蕊用熨斗为她熨衣服，道：“一定是因为二小姐如今定亲了，定的还是那位将要殿试的纪公子，所以才都好奇二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晏宛宛嘟囔道：“真无趣……”
桃蕊看着衣服已经熨平了，这才将熨斗放好，又用薰笼为衣服熏香，道：“但既然送来了这么多帖子，二小姐也总该挑一个去吧？否则叫别人觉得我们没有礼貌，而且之后这种帖子多了岂不是更麻烦？二夫人在外交际也很难做……”她将两袖都用红色的攀膊束好了，干净利落。
晏宛宛明白得极快，一下子坐了起来，左臂搭在小桌上，用手指拨弄着桌上堆着的帖子，道：“这么多帖子，我也不能每一家都去吧？可我要是去了这家、不去那家，岂不是又要被人戳脊梁骨？既然去不去都一样，那我宁可不去……”
桃蕊放下薰笼，走到晏宛宛身边，抽出其中一封，道：“二小姐只需要去这一家就好，这是二夫人早就为二小姐看好的。”
晏宛宛看了看那封请帖，有些不解其意，道：“这家有什么特别的吗？我看看……礼部仪制清客司郎中罗翟之女，罗五娘……好像与纪老爷是同级？官职还不如前面那几个侍郎、尚书，这罗家是有什么不同的吗？”
“我听二夫人说了，这位罗大人还有一个特别之处，他是如今圣人的宠妃罗贵妃的堂兄，得以受封如今的官职，罗贵妃的儿子吴王和女儿安寿公主也极受圣人宠爱，因此，罗家的面子二小姐一定要给。”桃蕊见晏宛宛不说话，接着嘟囔道：“不然就要去剩下的这十几家……”
晏宛宛立刻拍板，道：“罗家就罗家，难道还能吃了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