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夏日正浓,汴京暑气蒸腾,唯有早晚还算有些清凉,因此人们都缩在家中不愿出门,若闲来无事,就在家中歇息。天上星子还未褪去,安国公府二小姐晏宛宛便被叫醒了。
贴身丫鬟桃蕊小心翼翼地掀开青色窗幔,只见二小姐晏宛宛只着寝衣,呈大字型摊在床榻上,手里还拿着一支笔,身下则是一堆已经被她压得皱皱巴巴的宣纸,上面的字工整者少、潦草者多,还有的沾上了墨渍,恐怕是不能充当作业了。
“二小姐?二小姐?”
晏宛宛仍旧是紧合着眼,全然没有听到桃蕊的声音,甚至还翻了个身,试图将桃蕊的声音隔绝开。
桃蕊没了办法,急急忙忙凑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偷偷向外打量,果然看到晏家公子晏初正在那里鬼鬼祟祟地望风。
桃蕊没了办法,只好凑到晏宛宛耳边,冷不丁地吹了一口气。
晏宛宛顿时打了个寒颤,一骨碌爬了起来,喊道:“我做完了!大姐饶命1
她倒是忘了自己在床上躺着,站起来一下子撞到了挂窗幔的架子上,只一瞬间便被打回原形,捂着头蹲在了床榻上。
桃蕊见状叹了一口气,道:“二小姐,公子正等着你呢。”
晏宛宛捂着头,眼中还有泪花,不耐烦地开口道:“晏初那小子找我做什么?大姐留给我的窗课我还没做完呢,没空搭理他。”
晏初正好踱步到晏宛宛窗下,听到她这么说,一时间有些急了,立刻弯下腰从窗户缝隙里探头道:“二姐,你可是答应我今天要去打马球的,我都下注了!你不能耍赖!我就等着这一笔回本,给大姐准备出嫁礼物呢。”
晏宛宛这才依稀想起自己好像是答应了这么一件事,便走到梅花几前坐下,懒洋洋地开口道:“那课业呢?你帮我写好了吗?”
桃蕊见状走到她身边为她斟了一杯清水,好让二小姐醒醒神。
晏初小鸡啄米地点头,道:“我都写好了,字写得和你那是一模一样1
晏宛宛将一杯水灌下,这才对桃蕊道:“把男装拿来。”
“是。”
晏宛宛走到窗前伸出手,晏初立刻将写好的一沓纸递过去,晏宛宛清点一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窗户一关,对桃蕊道:“桃蕊,帮我拿衣服。晏初,备马去,我一会儿□□找你。”
“是,二小姐。”
晏初听见里面没了声音,这才低头嘟囔道:“二姐就知道使唤我……”
晏宛宛石榴裙不多,男袍却足足有半柜子,她祖父安国公乃是武将,有“玉面阎罗”之称,晏宛宛与祖父相像,比寻常女子更添英气,又是早早守寡的祖母亲自抚养长大,因此便多学男子之技,又时常穿男装安慰祖母,久而久之,衣箱和衣柜中便是男装居多。
今日为了方便打球,她穿了身鷃蓝的袍子,绣暗色云纹,又戴黑纱制成的小冠,以金簪固定,足踏皂靴,倒是十分干脆利落,有翩翩少年郎的样子了。
晏初虽然嘴上抱怨自家姐姐,但还是乖乖在后门备马等着,见晏宛宛□□而出,立刻合掌道:“阿弥陀佛,二姐你可算出来了,我都在这里等了半天,腿都麻了。”
晏宛宛见他衣服上都挤出了褶子,必然是等了好久,悠悠开口:“刚刚不是还着急着让我去打球吗?现在就又开始废话了?”
晏初急忙殷勤道:“二姐二姐,我错了,咱们赶紧走吧,今天这一场至关重要埃”
晏宛宛翻身上马,看着远处的朝阳,不由暗自感叹今日天气还算不错,轻轻松松打一场马球也称得上“痛快”。
想到这里,她两腿一夹马腹,直直地冲了出去,对晏初吩咐:“我去找延哥儿了,你自己去准备收钱。”
晏初见状急忙应了一声,叫上桃蕊慢慢悠悠地坐着马车往马场去了。
有自家二姐在,那就是有了定海神针,他当然不急了。
想到马上就能有钱了,晏初眼睛都要笑没了。
城外的马球场今日却是十分热闹,晏宛宛下马后颇有些奇怪,心底暗自琢磨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平时冯延费尽心思经营也没有今天这么热闹啊,这是天上掉馅饼了?
她正思量着,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肩膀,她本能地回身,只见宁王世子冯延正站在自己身后,身后跟着几个仆从,手里端着各色果盘等等,他笑嘻嘻地开口道:
“宛哥儿,你可算来了,我听说你初哥儿下了注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所以特意让我表弟跟着一起下注了。”
晏宛宛嫌弃地白他一眼,道:“你黑不黑啊?自己开马场不说,还自己开赌场,这就算了,还……”
冯延见状急忙夺过一盘果子,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点心,免得她一开口就藏不住秘密。
晏宛宛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冯延只当没看到,依旧是笑呵呵的样子,“好了好了,宛哥儿,你不说话我也不当你是哑巴,你还是一会儿好好上场发挥吧。”
晏宛宛把事情抛在脑后,从他手里接过盘子,一边吃一边和他进了马场,道:“今日队里都是老面孔?”
冯延笑道:“都是熟人,能配合你,放心。”
当朝平定天下已有五十年,早已是海清河晏,文人墨客数不胜数,风趣的游戏便也越来越多,当今圣人要恢复习武风尚,宁王世子冯延便趁此机会在京郊开了马球常
平日里有人家包下马场便可以游玩,无人时则举办马球赛,不仅换得龙心大悦,还依靠赌球赚了个盆满钵满。
两人一起去了锦棚内小坐,晏宛宛看着棚子内都坐了不少人,便有些不解,问道:“这几日这么热,怎么还有这么多人看打马球?”
冯延笑道:“你忘了,马上就要秋闱,正是加强同门师兄弟感情、以便多多提携的好时候,待到明年春闱,这里只会有更多人。”
晏宛宛了然应了一声,随后又道:“这些人不好好准备科考,反而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看马球,真是无聊。”
“哎,话不能这么说。”冯延摆摆手,道:“你想想,如今科考做官,成绩算是一则,可要没有人情世故在其中,你就是中了状元,官路也很难通畅。”
晏宛宛抱臂倚着小几,道:“我对这为官之道没什么兴趣……球赛什么时候开?”
冯延问了小厮时候,这才道:“还有小半个时辰,宛哥儿,坐着歇会儿?”
晏宛宛直起身子,来回动了动,松松筋骨,起身向棚外走,道:“不了,我去看看马,先熟悉一下。”
冯延见她挑了帘子出去,不由无奈地摇摇头。
晏宛宛之前也是马场常客,因此不需引路便能找到马棚的去处,此时马场看球的人愈发得多了,她不由看向其他棚子,里面真如冯延所说,读书士子居多。
她看得出神,迎面走来三四士子,都身着书生服饰,有说有笑地并肩而行,她走到另一侧,听到里面有人道:
“纪瑾兄,你是圣人称赞过的神童,这次可是有望夺得头筹蔼—”
“是啊,纪瑾兄在我们之中学识最为出众,待到明年春闱必定一鸣惊人1
晏宛宛见他们众星捧月一般地围着中间一袭品绿衣衫的少年,那少年面白如玉,眉眼清秀,此时正抿着唇一言不发,眉头微微蹙起。
她心中嗤笑一声,寻思着这些人不好好读书,却只想着靠拍马屁上位,真是将读书人的脸面丢尽了。
“驾1
“快点1
“看住北角1
冯延扶着栏杆,一眼就看到了冲在最前、身形最为灵动飘逸的人,不由一手托腮,道:“我这发小,真是难为她了。”
马球赛分了两队,以马鞍上绑着的布条颜色区分队伍,两队以击球得分多为胜。
红队中有不少强手,年纪较长,以技巧见强,而晏宛宛所在的蓝队则是年轻人居多,以体力出众,双方你来我往,小小的一颗马球被玩出了诸多花样。
眼看着到了最后一局,日头越来越大,两队人皆是汗流浃背,双方便都使出了看家本领,眼看着红队要击球取胜,晏宛宛直直地冲了过去,一转手中的球杆,截球拦下,调转马头赶着球直奔红队球门。
“拦下!快拦下1
晏宛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匆匆打马而过,将球打给了队中的老将,围着她的人顿时作鸟兽散,可不一会儿,那马球便又被打了回来,晏宛宛驾马如入无人之境,只见她马鞍上系着的红绸如烟般随风飘摇,马球撞上了球门,正是一球定乾坤。
场上见她行云流水的姿态惊为天人,纷纷喝彩起来。
晏宛宛骑着马悠哉悠哉地在马场上溜达,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姿。
冯延见不远处的晏初激动得手舞足蹈,恨不得越过栏杆给晏宛宛投瓜掷果,不由哑然失笑,随后对身边的小厮有乐吩咐道:“去请宛哥儿回来歇息,再去樊楼让人准备上菜开席。”
“是,世子。”
晏宛宛已是大汗淋漓,碎发紧贴着额头,见冯延身边的小厮有乐来了,便道:“樊楼席面订好了?可不要忘了我的冰酥酪。”
有乐笑嘻嘻地说道:“世子知道二公子辛苦,早已经订好席面了,先请二公子去更衣,再乘车前往樊楼。”
晏宛宛接过有乐递来的巾子抹了把汗,笑道:“算他有良心,记得把晏初叫上,我费这么大劲赢球,总得分我些银钱吧?”
“世子这边早就给二公子备好了,二公子放心。”
晏宛宛把巾子还给有乐,拍拍手道:“好了,我去更衣。”
有乐刚刚将晏宛宛送去雅间更衣,晏初竟然带着桃蕊急匆匆地跑来,道:“二姐、二姐!姐姐姐姐姐——不好了不好了1
有乐知道这位小公子一向是冒冒失失、风风火火的,因此便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十万火急的。”
“真、真是十万火急1晏初头上的汗可不比打了马球的晏宛宛少,他一拍大腿,道:“我大姐!我大姐她把祖母留在寒山寺,自己提前回来了!快叫我姐出来1
晏宛宛用力将门推开,沉香木的门狠狠向两边撞上门框,发出一声巨响,听得有乐直感心疼,忍不住探头看看门板还是否安在。
她哪里在意这些,只是面上一片震惊,道:“大姐回来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