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她怀孕了，大概有三个月了。”
陈梅的话让两人都愣住。
“她身上被捅了八刀，没有一刀是捅在她的肚子上的，被发现的时候，手护着肚子都僵硬了。”
“其他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陈梅对方夏和林垣说道，“给她个公道，她挺惨的。”
“我能看下她的指甲吗？”
尸体是被蒙住了身体的，方夏得到了陈梅的同意，开始查看死者王芳的尸体，她的指甲很干净，没有污垢。
头发虽然凌乱，发丝却是清爽的，村里人家经常干农活，她指甲这么干净，头发这般清爽，只能说明她是个很注意卫生的人。
“在她的家里，虽然东西稀少，可房里十分整洁。”
大致上可以判断，死者王芳，是个很爱干净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镜子呢？
就目前看来，作为死者的丈夫，村长万富贵，有重大嫌疑。
将疑点记下，林垣又问道：“孩子怎么样？”
“孩子身上挨了一刀，一刀毙命。”
陈梅指着孩子脖子上面的刀痕，“割断咽喉死的。”
“杀人的人，挺造孽的。”
这话从一个经验丰富的法医口中说出，说明就算是法医，他们也对这种残忍的事情不多见。
一刀毙命，干脆利落。
方夏看向林垣，杀人如此干脆，只怕是平时没少做用刀子的营生。
而且，杀猪刀，可不是人人都会用的。
两人心中都有了谱，外面却哗啦啦下起了暴雨。
“看来，暂时是出不去了，我的工作告一段落，我先去睡了。”
陈梅打了个呵欠，出了停尸房。
村里的人大晚上休息的人很多，总不好现在去打扰。
“今晚先到这里吧。”
看着雨越下越大，林垣对方夏说道：“你跑了一路，先回去休息吧。”
为了调查线索，她现在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闻言方夏摇头，“我想回案发现场去待着。”
“房子里说不定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方夏不查清楚这个案子，根本睡不着。
“我陪你吧。”
大晚上的，去案发现场睡，林垣一直都知道她胆子大，意外之余提出跟着她。
“随便你。”
方夏留了一句，径直出门。
外面雨势很大，哗啦啦的雨水让整个路面都变得泥泞起来，岳阳他们听到方夏和林垣要去村长家里待着，想要拦，却没拦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出门。
“林队和方夏……”
庄严都看出了点什么，一群人暧昧对视，尽是了然，唯有梁璐的手忽然顿住。
“等等！”
两人一路朝着村长家里走，一直到门口，方夏忽然拉住林垣，示意他看地面。
村子里的路都是泥土路，院子里也都是泥巴，在村长家门的矮墙边上，有一个很清晰的脚印。
屋子里有人？
几乎是一瞬间，两人做出了相同的反应躲在门的两边，林垣轻轻打开门，村长家里暗的出奇，这个点，能有谁在。
除非是凶手。
果然，一个手电筒的灯光在屋子内部闪过。
两人走的很轻，林垣早就将雨伞交给了方夏，自己冒着雨往前走，他速度很快，脚步却不重，很快进了屋子。
“站住！”
只听到屋子里林垣一声喊，一个黑影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方夏将伞直接一扔，抄起白天在墙壁边上看到的棍子朝着黑影冲了上去。
“他手里有刀！”
林垣一声大喊，伴随着的是惨叫的一声。
黑影摔倒在地上，想要再跑，被方夏一棍子敲晕了过去。
“这是什么？”林垣看到人在地上惨叫，他看向方夏，对方手里拿的可是刀子，她是怎么将人撂倒的。
“防狼喷雾。”
方夏将瓶子扔给林垣，自己蹲下来拿着手电照嫌疑人。
“村长啊。”
看清楚人是谁，方夏一点都不意外。
不敢在自己家里睡，大晚上的却跑到这里黑漆麻乌的找东西，可真的是有趣。
村长身上也被搜过了，在他的口袋里，放着安眠药和一个杯子，杯子刚才掉在地上摔烂了，方夏将碎片收拾起来放进了临时做好的证物袋中。
“等他醒来就行了！”
从村长家找了绳子，林垣将人直接绑在椅子上，拍拍手，接了点屋檐上落下来的雨水洗了手了脸，看向方夏，“你去休息吧，等我喊你。”
“睡不着，我坐坐。”
村长还有几天能醒来，方夏在门口坐着，山里温度不比外面，一到晚上就会变冷，何况还下着雨，雨水落在地面上，泥土的芬芳弥漫在空气里，方夏小时候最喜欢这种味道。
很清新，很享受。
方夏觉得自己每个细胞都变得轻盈起来，让她沉闷的心情缓和了许多。
“如果要是人真的能变成鬼就好了。”
方夏回头，对坐在她旁边的林垣说道。
“这样，说不定很多事情都会变得简单起来。”
“不管多么困难的事情，总会有解决的一天。”
他的回答让方夏沉默，半晌才轻轻开口，“我知道。”
她注视着外面哗啦啦落在地面上的水花，雨滴本不过是一滴水，可在地面上，却一点点在地面上都砸出了坑。
“那天我生日。”
方夏缓缓开口，声音幽幽然，神情恍然，在这样的下雨天，她的声音显得很清晰，又很模糊，每一字每句林垣都听的清楚。
“我和表妹的生日是同一天，晚上和往常一样，姑姑和姑父，爷爷奶奶都在我们家，妈妈做了很多好吃的菜，还给我买了一个很大的奶油蛋糕。”
方夏回忆起当初，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那个蛋糕很贵，我想要了很久，他买回来，我很高兴，拉着表妹到房间去玩捉迷藏。”
“我躲起来，很久都没有人来找我，紧接着，我就听到了枪声，我并不懂那是杀人，我以为是谁家放鞭炮，心中还想着，等会儿表妹要是还找不到我，我就自己出去，去捡鞭炮玩。”
方夏垂眸，掩盖眼中得痛苦。
“我到底还是没等到表妹来找我，我兴冲冲的回家准备笑话她。”
“她就倒在门口，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我，我吓坏了，想要找爸爸妈妈。”
方夏的声音不住的颤抖起来，林垣握住她的手。
“不想回忆，就不要说了。”
他已经猜到了全部，方夏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办法活了下来，变成了现在的她，她忘不掉当年的惨剧，对当年案子的结果不满，所以才想这么做。
“迟早都会知道的。”
方夏微微勾起一丝苦笑，“说出来，至少还有人知道曾经我也为这件事情做过努力。”
“爸妈倒在血泊中，我跑过去，爸爸竟然真的醒来了，他抓住我的手，让我赶紧跑。”
“在出事之前，他无数次和我玩逃跑的游戏，我当时只觉得很好玩，等到失去他的时候，我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我一边跑一边哭，被人捡走，差点被卖掉，跑出来之后，是奶奶收留了我，她没有儿女，没有亲人，我就是她的亲人，从此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她给了我新的名字。”
“方夏。”
林垣知道了始末，十分准确的喊出了她的名字。
“是，方夏，这个名字跟了我十多年，奶奶想让我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我知道，我忘不掉。”
“那些午夜梦回的时候，闭上双眼就是那天的惨状。”
“所以，就算你们都阻止我，我也要找回个公道！”
方夏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这一生，我就是死，我也要一个真相。”
“虽千万人吾往矣！”
方夏站起来，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样的方夏，头一次见到。
从初次遇到的瘦小冷漠神秘，到后面她露出了很多面，让她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迷雾。
林垣一直想要扒开这层迷雾，看到真实的她。
什么喜欢，什么帮她，几分真心，几分试探，他自己清楚。
纵然猜测到了部分真相，却未曾想过是如此残忍。
那些她轻描淡写的说逃跑之后的事情，他却可以想到，她过的有多么艰难。
“你在同情我？”
方夏冷眼看他，“同情我的话，就不要将这些事情告诉别人，再给我点时间。”
林垣没有同情她，而是尊重。
尊重和敬佩她的坚强，韧劲，忍耐，和恒心。
但，林垣没有解释。
“除非你犯法，不然我会帮你。”
林垣温声道：“你父亲的死，和蓝冰有关系，对吗？”
方夏顿了下，点点头。
“那包晶体，就在我的衣兜里。”
“他让我带着东西跑，还说了一句让我当时根本没听懂的话。”
“他说，这是爸爸最后一次和你玩藏宝游戏了。”
等她跑出去，才看到兜里有东西，因为之前见到过父亲拿着过，她知道是爸爸放到她的衣服里的，她原本只是没有丢，后来当成了唯一的念想。
到后来，她知道了这包是什么东西。
蓝冰。
高纯度毒品。
这么一包，价值千金。
“据说当年蓝冰秘方被毁掉，原本的蓝冰也被全部收回，直到三年前，才出现了一种新型蓝冰。”
林垣说道。
“只是现在这个纯度没有之前那个高。”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这个东西都不是普通人能拿到的，你爸爸身份，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林垣分析着，心中越发清晰了然，不怪方夏查蓝冰，他爸既然趁她不注意将东西放在了她的口袋中，因为这袋东西死的几率很大，当年的灭门惨案很是轰动，警方经过多方调查，最终定性为了仇杀，凶犯是连环杀手程木。
之前在大树家说的话，证明这个结果是存在悖论的。
当时的警方就算是再怎么办案条件差劲，也不至于出这么大的乌龙。
林垣想到这里，忽然看向方夏。
这么说，她进警局是为了……
见到他猜到了，方夏也没有否认。
她告诉林垣，不是因为他的告白和帮她的举动，而是她现在遇到了危险，背后有人在盯着她，不管是林垣真心也好，试探也好，她只能狠心将他利用起来。
他是个正直的人不假，可她不是。
进了警局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查到那只黑手，而现在，她发现自己暴露了，这种情况下，只能将一些事交给林垣来做。
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有再说话，一直到屋子内传出声音。
村长醒了。
“你们绑我做什么，快点放开我！”
村长显然是没搞清楚状况，十分惊慌的挣扎。
“说说吧，你从家里拿这些做什么？”
方夏指着他旁边的包袱，里面放着几包药。
“大半夜鬼鬼祟祟的冒着雨回家，别告诉我你只是睡不着。”
“我就是睡不着，家里有药，我就来拿下。”
村长色内厉荏，说话虚张声势，明眼人可见的心虚。
“是吗？”
方夏指着一边放着的刀，“那你拿着刀是要做什么？”
“怕遇到凶手，我就带了。”
村长还是在撒谎，他不肯说实话。
“是不是，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不过，你要确定好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全身而退。”
方夏也不生气，坐在椅子上，看向林垣装作不在乎的说道：“反正咱们这次是出来玩的，谁想到遇到这种事情，正好，他跑过来自己作死，这个证据要说够也差不多够了，就他吧。”
“给他定了罪名，咱们好继续游玩。”
方夏故意说的他们不在乎要草菅人命的样子，林垣心领神会，似乎真的是在思考她的话，“嗯，你说的也对，行，那就按照你的来，天亮了我就给局里打报告。”
“你们冤枉我，你们不能这样，人不是我杀的，我不是凶手！”
万富贵当场就着急了！
“你可不能喊冤枉，我们在你老婆的身上发现了不少的伤痕，你家里一面镜子都没有，你敢说你不是做贼心虚吗？平时打女人，现在是失手将你老婆杀了，也不为过。”
林垣继续诈万富贵，他现在被抓，心里不管如何肯定很慌。
“不是，我就是平时打她，我没有杀她，就是想杀她，也不会害死我儿子啊！”
“那你给你下安眠药做什么！”
方夏猛然喝道！
“你以为不让验尸，我们就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要么说实话，要么等着我们将你抓起来，你自己选！”
方夏勾唇，天空中猛然响起一个震雷，闪电划破天际，万富贵打了一个冷战，冷汗全部都冒了出来，“我说，我说。”
“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我发誓！”
万富贵再次强调。
有了之前的吓唬，他才说起来真话。
“你们不知道，我老婆她偷人。”
万富贵说起自己家里的是，脸变得苦哈哈的，一副难以启齿又羞愤异常的样子，本来他的脸就长，现在倒是像个皱巴巴的茄子。
不过方夏和林垣都没笑，认真听他说。
“我都怀疑孩子不是我的，还做了亲子鉴定。”
“所以我说，人不是我杀的，儿子是我的，我怎么可能害我儿子呢？”
万富贵提起儿子，眼底有可见的难过，和他提起自己老婆完全不同，显然他也不是全无感情，不过是对他老婆冷漠罢了。
“这下好了，老婆孩子都没了。”
万富贵后悔自己对老婆那么差劲了，老婆总比没有好不是，在这种山区里，娶个媳妇儿是多难啊。
“你说你老婆出轨，你抓住了？”
万富贵摇头，“没有，但是她肯定是出轨了。”
“我办事回来，小宝和我说的，她经常好几天不回家！”
“她衣柜里多了很多好看的衣服，小宝说，晚上还有个男人来找她。”
万富贵越说越气，倒是不像在撒谎。
可事情，总不能听他自己自说自话。
“警官，我冤枉啊，我是想要弄死她，所以弄了老鼠药，这安眠药，是我自己弄来治失眠的，刚刚顺手拿的，那杯子里是毒鼠强，不信你们白天去查，我一句瞎话都没说。”
毒鼠强？
所以，他还是打算杀人了？
陈梅没说有中毒痕迹，所以死者根本没喝药？
“院子里的刀是怎么回事？”
方夏沉声问道。
“刀子是我怕被人发现，顺手拿的。”
合情合理。
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你不知道你老婆出轨的人是谁吗？”
方夏皱眉，如果除掉万富贵说的他老婆情人这个人的存在，方夏也的确没有胡说八道，万富贵的确是第一嫌疑人。
太巧合了。
在他家，他正好有家暴历史，而且今晚上还提着刀和他们进行搏斗。
毒鼠强，安眠药。
如果两个毒药都是准备用在死者身上的话，那安眠药的确是多余了。
可如果是他不想杀孩子，将毒鼠强给他老婆下了，而安眠药给孩子下了，那也是有可能的。
但，孩子不应该死。
不管怎么解释，总有多余但也很重要的线索。
“我都说实话了，你们别说冤枉我，我错了，不该用刀对着你们的，我当时就是害怕，本能反应。”
万富贵太罗嗦，方夏忍不住斜了他一眼，“不想被定罪，就闭嘴！”
万富贵瞬间不敢说话了，两人一夜没睡，反倒是万富贵睡得香甜，还打起了呼噜，眼看着雨渐渐停下，天色也渐渐的变得明亮。
“我帮你。”
林垣主动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