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浮生灯

    “世事随流水，浮生一大梦。小女子名唤‘浮生’，不知有客前来，未曾远迎，还请见谅。”

    听到檐上金铃无风而脆响泠泠，浮生便知是有客推门而入了，放下毛笔抬首望去，便见一位穿着素色裙衫而容颜憔悴的妇人坐到了她面前。

    浮生是知道她的，她儿子阿狗在两天前与村口的常福起了争执，被打死了。

    目光相碰后，她苍白的面庞上立刻显露出了恭敬的神情：“鄙妇见过仙人。”

    浮生看着她从怀里取出一个鼓囊囊的小荷包，推到她面前，敛目轻声说：“仙人，这是我攒了半辈子的积蓄，我……我想再见一眼我的孩儿，望仙人成全。”

    浮生将荷包拿在手里掂了掂，同意了这桩生意。

    浮生并不是所谓的仙人，而是一只鬼，披着人皮行走于天地之间，混迹于人海之中。

    一年前，她寻求故人的灵魂，来到了这个村庄，为那些思念故者的人类召唤亡魂。

    浮生有一种灯，名唤浮生灯，于夜半之时挂于家门前，第二日便可引来思乡恋家的游魂。

    此灯可燃七天七夜，灯油一尽，亡魂便要重返阴府。一时间，夜夜百家悬灯，幽照通明，恍如数点暗青流萤。

    夜间子时，浮生提着浮生灯往妇人家慢慢走去，长空若坠，暮色四合，偶有几星农舍的烛光。

    浮生灯中轻轻跳动着淡青色的鬼火，晕出一团模糊的绿光，如同苟延残喘的人微弱的呼吸。

    四周寂静，连一丝风的哀鸣也无。

    “前方那位姑娘，请等一等！”

    闻声，浮生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在一团漆黑的树影中准确地寻到了声音的来源处，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嘶哑而低沉。

    “何事？”浮生问。

    四周又寂静了一会，那个声音才又颤悠悠响起：“姑娘，可否借用一下你的灯笼？”

    “这灯笼，不是你能用的。”

    浮生淡淡地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

    他有些犹疑地问：“敢问……姑娘可是仙人——浮生？”

    浮生点点头，却想起他看不见，只好出声闷闷地应了一声。

    既然知道她是何人，那么就该知道这灯的来历。

    浮生提着灯笼转身，抬脚欲走，却又听他急忙出声恳求：“浮生姑娘！我求你将灯笼借借我，我只借一刻灯光，你……你放心！我会还予你的！”

    话音未落，便听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将暗色的寂静凿破。

    浮生皱了皱眉，本意不想节外生枝，却又忍不住想知道这个人类借浮生灯的光做什么。

    最后，她叹了一声，携着幽幽跃动的青火走了过去。

    青色的火芒拨开了一片明亮的空地，浮生看见一个男人半靠在树边，灰头土脸，浑身是血，哧哧地喘着粗气，而他身后还躺了一个小女娃，肉乎乎的脸蛋此刻像擦了霜雪，破开的伤口像一朵朵新鲜绽放的红莲，妖冶而美丽。

    浮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你是杀死阿狗的凶手。”

    “不是！我当时真的只是失手……唉，罢了。”常福张了张嘴，却还是将辩白咽了回去，疲惫地苦笑道，“仙人，请你先不要走，这闺女被山贼掳了，我好不容易把娃娃从狼口里夺回来……求您借我点光，我得救救她！”

    浮生心生趣味，问：“你用旁人的浮生灯救这小娃娃，浪费的灯油可算在谁头上？”

    他立即掏出了一只血污斑驳的钱袋，颤抖着送到她眼前，几乎没有犹豫，说：“反正我杀了人，无颜再面对妻女了，死了也无人在意，我拿所有钱为我自己买一盏浮生灯还给仙人，任凭仙人处置，绝无怨言！”

    他眼中泪光闪烁，这大概是他能想出的唯一偿还他的罪孽的方法了吧。

    人类是不会拒绝情义与金钱的乞求的，所以浮生同意了。

    今日，村民在溪边的草丛里发现了常福的尸体，都说是上天开眼，罚他以命偿命。

    而浮生路过纷杂的流言，将常福的浮生灯挂在了门边，烟火朦胧，青影翩翩，宁静祥和。

    只是未曾想到会引来了这两人，一来还是竟说一些让她不开心的事。

    正派的人，果然都爱多管闲事。

    “这便是事情的原委的，瞧，门前那盏浮生灯便是常福的。”

    世间皆有因果，常福的死亡，虽非正常而亡，但是确实是自己自愿的。

    这些都不再是简竹喧和叶槿喻该纠结的点，人自有命数，他们正派并非是非不分。

    “那简小友，可告知我绘年的往生？”

    “自然。”

    叶槿喻看着他俩像打什么哑谜一样，就便出了门，他们现在有事不能让她知道，她便驻足观察着门前的浮生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