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画中仙
郑大龙好半晌才得以勉强平复心绪,一口喝干了杯中酒,龇牙咧嘴地问万奇:
“你那师父……那人面蛇,跟你说的那三句话,是什么?”
“我问过你的隐私吗?”
万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郑大龙吐了口气:“好吧,是我错了。不过……我相信,你不会兑现人面蛇提出的第三个条件。”
“错,我一定会兑现。”
万奇夹了一块肉送到口中,边咀嚼边直视着郑大龙道:
“人最大的特性之一,就是会受周边人物和环境的影响而改变。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我那第一个师父,临终前三句遗言之一
——小子,你比那白狗崽更狡猾阴险,但你和他本性天差地别,你乃是妖身,却还有三分人心,所以你当初答应我的第三件事,你不可能照办,可你既然答应了,就一定得办,最多,我给你打个折扣,你就只传药,不传术吧!”
“好!”
“好!”
“好!”
“好一个传药不传术!”
一个阴柔的声音突兀响起,竟近在咫尺间。
万奇闻声身子微微一震。
郑大龙却出于本能的猛然起身,并顺手抄起了酒瓶。
因为断电,万奇和郑大龙只能是在饭铺里找了半截蜡烛照明。
烛光摇曳下,一个人影仿佛凭空冒出,从旁走到近前。
郑大龙因为职业原因,擅长认人。
万奇就更不用说了,只凭一幅孩童涂鸦就能联想到画中人的身份,其辨别能力可想而知。
然而面对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家伙,他和郑大龙竟连对方的年龄都无法进行大致的判断。
不过看到这人,郑大龙和万奇的反应却大相径庭。
“你是什么人?”
郑大龙厉声道,手里攥的酒瓶,看样子随时会拍过去给对方开瓢。
那人一拿姿态,竟如戏腔般唱喏:
“吾乃画中仙!”
随即转向万奇,兰花指一拈:
“吾从画中出离前来,你可信否?”
“信啊。”万奇斜睨着他,“对了,你走出来的那画,原来是挂在鑫隆公寓a座802的吧?”
“诶呀!阁下果真高人,居然被你看出来了~”
那人话音一落,即刻坐到郑大龙身边,抓起他的碗筷,连着从砂锅里夹了几大块肉塞进嘴里,大嚼特嚼的同时,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
郑大龙被他的举动弄懵了,看向万奇,眼神中满是疑问。
这人一身黑衣,头发和两鬓胡须浓密且长到连在一起,除了一双小眼睛和一张嘴因为吃而间或开合露出的红舌白牙,竟看不清容貌。说话阴柔,单听声音,雌雄都难分辨。也就难怪郑大龙连他年龄都辨别不出了。
万奇从地上捡了个杯,吹了吹沾染的灰,冲郑大龙勾手要过酒瓶,倒了杯酒搁在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立时端起杯一饮而尽,随即大笑:“哈哈哈……好酒,好酒啊……”
“他谁啊?”
郑大龙索性绕到万奇旁边坐下。
万奇摸出根烟递给他。
郑大龙把烟叼到嘴上,才想起问道:“刚才咱都被大雨浇透了,我的烟都不能抽了,你这……这哪儿来的啊?”
万奇笑。
发自内心的笑。
拍了拍腰侧的小挎包:“我姐给我的。”
看到那小包,郑大龙终于想起,在207的时候,万小花把一个瓷瓶和一个饼干盒给了万奇。
瓷瓶里,貌似装进了一个幽灵。
而饼干盒里,是小花私存的全部积蓄。
到了此刻,万奇也不忌讳了,苦笑说:“这包烟,没拆。应该是我姐的‘客人’……留下的。她觉得,这……可以拿去换钱。她……把这藏起来,留给我了。”
“凸他妈……”
郑大龙蓦地起身,从后厨回来时,将一把菜刀拍在桌上:“我不管他妈的黑爷白爷!再让我见到,我不砍死他们我就不姓郑!”
万奇多数时候语调都很冷淡,但有些话说者无意,听者却细思极恐,以至‘简简单单’一句话,不仅许久在耳边萦绕,并且越深思越是义愤难平。
万奇对郑大龙说,从‘时光博物馆’出来以后,在五楼遇到了马啸。
当时马啸身后明显还跟着另一个人,这人不止一次穿插在自己这一伙人之间,居然始终没人留意到他!
“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万奇就着烛火点着了烟卷,隔着火光看着对面的黑衣大胡子:“你是隐藏在少数几个人堆儿里,我却只有那么一丁点感应,始终找不见你……你这本事,真是不一般啊。”
听他这一说,郑大龙也记起,当时跟马啸一起的的确还有另一人。
这人还曾力排众人,率先挤到楼门前。
但事后……却似乎没人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了!
“他……他一直跟着我们?”郑大龙完全是无意识地、本能地连连摆手,“不可能!真是个大活人跟着,我们怎么能忽视他的存在?”
“说不可能,只是你见识浅薄!”
黑衣人起身走到歪斜的货架旁,捡了一瓶白酒回来,拧开盖给万奇和自己都倒满,却像是无视郑大龙的存在。
“兄弟,盘个道?”
面对万奇,他说话声调已经……接近正常,虽不像刚才那样拿腔拿调,但还是带着些戏腔味道。
万奇没有犹豫,端起杯和他轻轻一碰:“万和,以和为贵的‘和’。不过,他们都习惯叫我万能表。”
纱布包扎的左手架到桌上,拇指翘起,万奇直视对方:
“这如意扳指,是先辈恩赐,但我不属盗门,也不是八行中人。”
“不是八行中人?”
黑衣人眼珠急转,“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属八行,但深窥八行门道!那你难不成还是咱外八行的‘二祖爷’?”
万奇笑笑:“新社会,新时代。你貌似也知道了我的来历,我这么年轻,怎么回答你?那就不如直来直去。”
“好!”
黑衣人一顿酒杯,再开口时,却完全没了怪腔调,竟是以十分斯文柔和的男声,且是大白话地说道:
“我记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真的,不是欺瞒,是真想不起来。
你,就叫我画中仙。
或者……呵呵,还是叫我画中人吧。
我就当你是八行的‘二祖爷’。
现在,就只跟你说实话。
我,是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