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他调查过乔泠鸢的过往, 自然知晓她在侯府过得艰难,但是没想到竟然过得这么艰难,走在路上, 没招谁没惹谁,平白无故的, 还能挨一巴掌。
只是因为对方心情不好。
而且, 挨了打, 还不能还回去。
嘴巴没个把门的文山道:“殿下, 您媳妇儿也太可怜了, 这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六姑娘在侯府, 过的就是猪狗不如连个丫鬟都能踩上一脚的日子吧?”
文石瞪了他一眼。
傅轮:“再胡说八道, 就把你的舌头割了。”
文山立刻做了个封嘴的动作。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傅轮抬头, 稀薄的月光穿透琉璃瓦照进来,他很沉地闭了一下眼,好像这样, 就能让自己再多一点勇气。
乔泠鸢回到侯府, 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
如果没认错, 今晚朝她动手的,就是秦既, 本以为秦既是个书呆子,没想到在武学上还有两把刷子, 倒是她小看人了。
她靠在墙上,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自从侯夫人将六姑娘从赣州接回来后,这府上的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 桩桩件件都不是好事,桂妈妈,您说,会不会是六姑娘与咱们侯府不合,这才给侯府招来了灾祸?”
桂妈妈道:“别胡说。”
“可黄妈妈在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黄妈妈总说汀兰院那死过人的地方不吉利,说六姑娘邪门儿得很,”翠屏压低了声音道,“奴婢瞧着,黄妈妈说得没……”
“啊!”翠屏忽然大叫一声。
桂妈妈猛地偏过头去,见翠屏的脸上莫名多出了一条血口子。
翠屏伸手一摸,摸出温热的鲜血来,脸颊上的刺痛更是刺激了她的神经,她见鬼了似乎突然“啊啊啊”地惨叫起来。
“闭嘴!”桂妈妈心头大骇,厉喝道。
翠屏一把抓住桂妈妈的衣袖,“有鬼,桂妈妈,有鬼!”
“鬼魂”乔泠鸢幽灵一样地飘回了汀兰院。
昏暗的侯府长廊上,冷风吹过,廊下的灯笼轻轻晃动,照得翠屏的脸色宛如死人一样苍白,脸上一道血口子在光影下触目惊心。
鲜血淌满了她半张脸。
桂妈妈的后脊上蹿起一股凉意,像是有阴风吹过,让她蓦地又想起黄妈妈的话。
——“你有没有觉得,六姑娘邪得很?”
桂妈妈猛地拉住翠屏的手腕,一张老脸紧紧地绷在一起,她拉上翠屏就走,道:“快离开这儿,回屋去。”
翠屏被吓得嘤嘤地哭,桂妈妈拉着她进了屋,拿来药箱给她上药,她手指发抖,药粉大多都洒错了地方,待给翠屏止住了血,她仔细瞧着那道伤口。
很细,不长,横在她的左边脸上,格外扎眼。
翠屏浑身发抖。
“桂妈妈,是鬼吗?是吗?”她颤声问。
“这世上哪儿来的鬼?”桂妈妈五官紧绷,语气却很虚,像是在用力说服别人和自己,却打心底连自己的话都不相信,“你别胡说。”
“没有鬼,不是鬼,奴婢脸上的伤如何解释?”翠屏手脚发冷,“不会留疤吧,桂妈妈,我还没嫁人呢,我毁了容,谁还愿意娶我?”
桂妈妈道:“好好养着,不会毁容的。”
她心头极乱,蓦地站了起来,捋了捋有些凌乱的衣摆,想往外走,拉开门瞧见屋外黑沉沉的天色,又打了退堂鼓,不敢出去了。
“将就睡一晚吧。”桂妈妈说。
这侯府没什么秘密,第二日,还不到正午,昨晚桂妈妈和翠屏“撞鬼”的事情就传得满府皆知了,葛云华心神不宁,去华安堂找老太太拿主意。
“马上就到年关了,我们府上却多有不顺,听说慈宁寺的玄静师太能驱邪安宅,我想请玄静师太来府上做一场法事,您以为如何?”
老太太也正有此意。
她道:“听说院里闹鬼了?”
葛云华表情凝重道:“是有这么回事,昨日夜里,翠屏和桂妈妈在荷塘长廊那边说话,翠屏的脸莫名其妙被划了一道血口子,今儿早上我派人去找凶器,什么都没有找到。”
“严重吗?”老太太问。
葛云华摇头:“不严重,养得好,就不会留疤。”
“翠屏原是黄妈妈身边的人,黄妈妈去了,她怎么又跟桂妈妈搅和到一起了?”
葛云华道:“我原本是要严惩那丫鬟的,但桂妈妈为她说情,我就饶了她,让她跟在鬼妈妈身边做事了,谁知道那丫鬟是个没好歹的,撞鬼这种事,也拿出来到处说。”
老太太:“把她送到庄子上去,不准再接回来。”
葛云华哪敢儿反驳,忙应了。
又道:“我已经派人跟张夫人说,泠鸢和程国公的八字不合了,不过泠鸢也不小了,早该说亲了,我和侯爷商量了下,侯爷觉得吴敏忠吴大人,或可以考虑。”
“吴敏忠?吏部的侍郎?三十多岁那个?”
“是,他的夫人已死两年了,家里只有两个妾室,前几日侯爷刚和他在一起喝过酒,听说他已经有意再娶,侯爷就想着,泠鸢出身低微,若能给侍郎大人做正室,也不算委屈了她,只是娘说泠鸢的婚事您自有主意,所以让我来问问您的意思。”
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核、升降、勋封和调动等事务,若吏部有人,则好办事,乔泠鸢若是嫁给了吴敏忠,乔良贤有了吴敏忠这个女婿,确实有益。
只是,吴敏忠的长子都已经十七了,年纪比乔泠鸢还大。
杵在旁边的吴妈妈听了全部,声儿都不敢吱。
前有姬妾成群的程国公,后又都能当爹的吴敏忠,这侯爷和侯夫人,怎么总想着把六姑娘嫁给歪瓜裂枣?
汴京地大物博,年轻有为的公子不计其数,就不能给六姑娘说个正常的夫婿?
老太太道:“容我想想,你回吧。”
葛云华回到正院,让桂妈妈亲自去慈宁寺请玄静师太,让玄静师太择一良辰吉日来府上做法事,她吩咐后,准备去芳菲院看乔泠菲,欲再劝劝她。
正好回来的乔良贤又让她折了回去。
葛云华命人给乔良贤摆膳,乔良贤坐到上首,喝了口热茶道:“我刚从程国公府回来。”
葛云华眉头一皱。
“我是专程去致歉的,程国公果然很生气,说我们出尔反尔,都交换庚帖了,却又反悔,是在耍着他玩儿,我费力解释了一通,他虽然理解,但仍很生气,说我们若是想不出一个补偿的办法,我、老大和老二,我们爷弎儿的仕途都会受到影响,”乔良贤脸色难看得宛如一坨大粪,“偷鸡不成蚀把米,你瞧瞧你干的都是些什么事!”
这些日子,乔良贤对葛云华颇多不满,只是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懒得管内院的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葛云华去折腾。
但得罪程国公可不是小事,乔良贤只能去程国公府走上一遭。
葛云华被训,反驳道:“感念寺的事情,我跟你提过,你也同意了,现在出了事,你总不能只怪我。”
“不怪你?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不怪你怪谁?”乔良贤瞪她。
葛云华气得脸色发青,说话便不客气起来,她怒声道:“若不是家里没个顶事的,我们侯府犯得着去攀程国公?我犯得着去使那下作的手段?现在出了事儿,你不好好想想办法,倒是先怪起我来了,我数十年如一日为这个家劳心劳力,还落不着好了?”
乔良贤被葛云华三言两语掐住了尾巴,简直怒火中烧。
“官场上的事情,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抬脚就朝外走,“懒得跟你说。”
葛云华一把拉住他:“饭都要上桌了。”
“我去娘那儿。”乔良贤甩开她的手。
老太太正在用午膳,清汤寡水,不见半点荤腥,见乔良贤阴着一张脸大步走了进来,她道:“什么事把你气成这副模样?”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儿去给程国公致了歉,心情不好,来娘这里坐坐。”乔良贤坐到老太太的对面,让吴妈妈给他拿碗筷来。
老太太问:“程国公怎么说?”
“让我们侯府给个交代,否则议亲的事情,没完。”乔良贤道。
老太太捻着白瓷勺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慢条斯理道:“泠菲的名声正反已经毁了,想嫁得好、嫁得高已是难如登天,你可以考虑让泠菲嫁到程国公府去。”
乔良贤沉默下来。
“怎么?舍不得?”老太太道。
“泠菲毕竟是我亲生女儿,是从小在我身边长大的,那程昀并非良人,又已有长子,泠菲嫁过去,肯定得受委屈。”乔良贤当真舍不得。
老太太舀了一勺粥,道:“多的我也不说,这件事,你自己好生考虑吧。泠菲有你和葛氏这对父母在,我不想多插手,你们自己拿主意。”
“那泠鸢的婚事……”
“她不能嫁给吴敏忠,”老太太有些生气,“你就不能出息点儿?非得让别人说你卖女求荣你才高兴是不是?”
乔良贤的脸色越发难看。
“你别嫌我说话不好听,你看看最近府上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有哪件事是好事?就连办个寿宴,都乱七八糟一团糟糕,也亏得我命大,不然得被你们气死了。”
乔良贤惭愧道:“家里的事情,我会好好想想的。”
老太太脸色稍霁,说起乔泠鸢的事情来,“泠鸢懂医,我打算年后把泠鸢送去医女院,她若能通过医女院的考核,便能自己开医馆行医。”
“开医馆行医?”乔良贤震惊。
“家里两个哥儿指望不上,让泠鸢去给你们挣口碑、结交人脉,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这件事你别管了,你和葛氏私心太重。”
“可就泠鸢那个胆子,她能干成什么事?”
“她胆子小是好事,胆子小才不敢惹事。”
老太太态度坚决,乔良贤不敢忤逆,只能应了。
转眼就到了深冬,十二月初二这日,慈宁寺的玄静师太带着两个小尼姑从侧门进了永安侯府的内院,在府上神神叨叨地开始做法事。
法事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从早上到下午,送她们离开的时候,葛云华出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香油钱,桂妈妈阿弥陀佛道:“以后府上就顺顺当当了。”
这话被珍妮传到乔泠鸢的耳朵里,乔泠鸢很轻地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