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单家的丧事
从记事起，单暮生就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从小到大他一直都跟外公外婆生活在乡下。小的时候在他的脑子里就没有父母亲的这种概念，他不知道每个人都应该是有爸爸妈妈的，所以村里的那些人嘲笑他的时候，他也并不会感到生气。外公外婆那也是从来也不愿意提起他的妈妈，单暮生只知道妈妈在他两岁的时候就离开了自己，听村里那些爱嚼舌根的大人说，妈妈是跟着镇上一个加工金银首饰的小银匠跑了……可外婆却说妈妈是到外面打工去了……不管他们谁说得是真话，单暮生只知道妈妈再也没有回来过……然而即便是如此村里的有些大人们仍旧不愿意放过妈妈，不愿放过这个家里的所有人，他们总爱说妈妈就是这村子里的一只“小鸡”，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省得给村子里的人丢脸……还有恶毒的会骂单暮生是个爹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每次遇到这些长舌妇们单暮生总是绕着她们走，他不想去听那些毒妇口中恶毒的言语，虽然他从来都不会为一个未曾谋面的女人而难过，但是生活的常识也告诉他骂父母那就等于骂自己。
村子里面同龄的孩子都不会跟单暮生玩儿，他们都是合起伙来孤立他，如果谁要是敢跟他玩儿，也同样会受到孤立的惩罚。所以从小到大，不管是在村里还是在学校，单暮生总是会被大家歧视，会被一些坏孩子欺负……每次单暮生在学校里被同学欺负完回到家，外公外婆不但不会怜惜，反而还要骂他是个没有用的蠢东西，能活到现在他靠的只是不断的忍耐和逃避。
初三毕业以后，单暮生也没考上什么学校，说实话他自己也不想再继续上学了，从那天起单暮生整天就闲在家里面，只要没人叫他做事他也不动，外公外婆那简直恨他恨得不得了，他也无所谓，该吃吃，该睡睡，一逮到空就坐在电视机面前不动，有时还会偷摸着拿外公的手机刷下小视频，生活对于他来说，那就只是简单的打发时间而已。
日子就这样过着，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直到那一天……单暮生大清早便被外婆叫到了家后面的山上，这里开了几块菜园子，上来主要就是锄锄地，浇浇水，顺便再拔几棵青菜回去享用。
干了一上午的活，快到中午的时候，单暮生背着背篓跟外婆一起从山上走了下来……才打开院门，便看见外公仰面朝上，一动不动的躺在了院里。
单暮生跟外婆同时间都被吓了一跳，外婆吓得急忙跑上前去用双手用力的摇晃着躺在地上的外公。“老头子，老头子，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可摇晃了半天外公也是毫无反应，再探呼吸和心跳好像都还有，只是感觉着没那么明显了……
单暮生站在了旁边就像看着陌生人一般毫无动作，看着外婆又摇晃着喊了几声“老头子”，可外公依旧还是没有反应，看到这种情行外婆早已是忍不住老泪纵横，她手足无措的四下张望，像似在说：“谁来帮帮她呀……”
着急归着急，此刻还是要找人来帮忙的，老太太急忙拉开院门跑到了外面去……没过多会儿，老太太把隔壁住的张强夫妇给喊了过来……张强蹲下了身子，探了一下老头的鼻息，又摸了摸脉搏，脉搏时有时无，气息好像已经感觉不到了，张强顿时心中暗暗一惊，他站起了身子说道：
“我看大叔他好像不太好……还是赶快送医院吧。”
老太太边流眼泪边说道：“他大侄儿，你们家不是有车吗？能不能麻烦你辛苦一下送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张强还没开口就看到了媳妇递过来的眼色……他当然也不糊涂，这送趟人到是没什么，可半路人要死自己车上了那多不吉利呀，再说了他跟这老单家无亲无故的，虽说是邻里，可平日里的矛盾就没少过，他没必要给自己找事。
“大娘，你别多心啊，不是我不愿意帮你，我那车啊前几天就坏了一直没时间去修，您看我这一久不是也没开车吗，您呀还是快点打120吧，他们从镇上过来最多十几分钟就到了，而且救护车上都带着各种的仪器和药品，比坐我们的私家车靠谱。”
这个时候老太太也不想去判断张强嘴里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她只想快点能把老头子送到医院，既然只有最后一条路，那只有打电话了……
可惜的是救护车还没有到老头就在床上落了气……老太太顿时是悲痛欲绝，哭得稀里哗啦……而单暮生呢就这样傻愣着看着，眼睛里挤不出半滴眼泪，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他是应该哭的，可就是怎么也哭不出来，他现在脑子里没有老头对他的好，有的只是老头凶神恶煞的嘴脸……从小到大单暮生可没少被这老头打过，不是棍子就是皮带……外婆每次看到了也不劝也不管，有时还会火上加点油，单暮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这个家里的人，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从路边捡来的，或是哪个仇人的孩子，不然外公外婆怎会对他如此狠毒……
到了第二天早上，单暮生舅舅一家三口才从城开车赶回来。舅舅单文龙和舅妈孙艳结婚后就在城里买了房，从那以后他们就住到了城里……他们俩有个女儿叫单瑶，天生的弱智，别看她只比单暮生小两岁，不过智力就跟四五岁小孩差不多。
单瑶看见单暮生立马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单暮生的这个傻表妹就跟他特别的亲，每次一见到就会缠着他不放，但单暮生却十分讨厌这个傻子，不是碍着大人的面子，他还真想狠狠踹她几脚。
大半年没见，表妹似乎又长高了，她看着单暮生呵呵的傻笑着，露出了一嘴不齐的蛀牙……这不张嘴时还好，模样也还算清秀漂亮，可这一张嘴啊，人都能给吓死。
单文龙跪在父亲的棺椁前，不停的磕头哭得死去活来，孙艳则立在旁边抱着双手，也不跪也不哭撇着个嘴，就好像跟她没关系似的。老太太在一旁也不说她也不看她，仿佛就当她是个透明的……看着儿子哭得一塌糊涂，老太太又抹了抹滑下的眼泪。
单文龙哭了一阵，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回过头来，眼睛看向了站在旁边的单瑶，他带着哭腔说道：“瑶瑶，快过来给爷爷磕个头。”
单瑶感觉很害怕往单暮生的身子后面躲了躲……
“瑶瑶听话，快过来，你忘记啦，爷爷以前对你多好啊，快过来给爷爷磕个头。”单文龙伸出了一只手，强撑着笑容对女儿说道。
单瑶依旧躲在单暮生身后，她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眼神显得十分惊恐……
也许是受到了父亲去世后的打击，单文龙现在对什么都沉不住气了，他换了一副面孔大吼着威胁到：“你过不过来？你再不过来信不信我过来揍你。”
单瑶从未见过爸爸这个样子的吼她，心里猛的一颤，瞬间“哇”的就哭了出来……看到这种情况，站在一旁的孙艳沉不住气了。“你干什么呀？她懂什么，你对她吼什么吼？”说完孙艳一把把女儿拉到了自己身边。
单文龙今天似乎是豁出去了。“不懂，不懂，什么都不教她怎么会懂，难道让她将来跟你似的。”
这是话中有话呀，孙艳顿时沉下了脸。“我怎么了？我是哪里对不起你们老单家了，你整天早出晚归的，家里的什么事儿都不管，我又要做家务，还要带你的女儿……还有，这一次爸爸不在了，我不是也跟你回来了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说着委屈的泪水哗哗的流了下来。
“好了，你们两个各自也少说一点，也不分分时候……”老太太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打断了两个人的争吵。平时老太太是很少管夫妻俩的闲事儿的，今天这种情况下，亲戚朋友都在她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了……老太太虽然是责备的话，但是也没用太严厉的口气。
要换在平时孙艳可能还会不服气的顶老太太几句，但今天这种情况她也知道分寸，所以便闭上了嘴。
夫妻俩都闭上嘴后，老太太招呼自己的儿子道：“文龙你出来一下，妈有话跟你讲。”说完老太太自己先走出了灵堂……
单文龙擦了擦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母亲走出了屋……“妈，你要说什么？”
老太太把儿子拉到了一边说道：“我只想跟你商量一下，你准备哪天把你爸爸抬上山。”
单文龙道：“当然是越快越好，现在天气那么热，也不能一直就这样摆在家里面……而且我现在工作也忙，公司只批了我三天丧假。”
老太太看着儿子轻轻的叹了口气道：“那就明天早上吧，今天晚上还要守夜，亲戚和村里的人我都叫好了，家里的猪也让他们拉去了一头，下午你陈叔叔还会送两只羊过来，你现在就到村礼堂那边去，帮忙的人应该已经到了，你过去招呼一下，有什么不懂的问下你二大爹，他搞这些事熟。”
“好的，妈，我现在就去。”
单文龙刚想转身离开，老太太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再顺便通知一下你媳妇她娘家人，来不来无所谓，但这话一定要带到。”
单文龙道：“孙艳在来的车上就已经跟她妈打过电话了，他们可能中午点就能到。”
“那行吧，那你就快点过去吧，现在就你二大爹一个人在招呼他们。”
“唉。”单文龙简单答应了一声，便匆匆的向村礼堂的方向去了……
老太太一回头便看到了随后跟出来的单暮生，她狠狠的瞅了一眼，就像看到了恶心的东西一样。“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跟你舅舅一起去帮忙，也不看看大人都忙成什么样了，连点眼力劲都没有，真是个不喊就不会动的懒东西。”
不管外婆说自己什么单暮生都已经习惯了，他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勉强应了声“好”，随后懒洋洋的也走向了村礼堂的方向……
简短解说。单家的丧事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到了第三天，也就是最后一天，老太太悄悄的把儿子单文龙叫到了自己屋里……然而这一幕却让单暮生看见了，他很好奇这母子俩又开始密谋些什么了，他避开了周围人的耳目，若无其事的走到了外面，又绕到了房后，蹑手蹑脚的蹲在了老太太卧室的后窗下面，偷听着里面在说些什么……
就听老太太对儿子单文龙说道：“……你爸爸已经走了，现在家里我唯一心烦的就是那小野种，你们晚上回去的时候就把那小野种给带走，他一天在家里什么事儿也不干，我现在年纪也大了，伺候不了他。”
单文龙强撑笑容道：“妈。我们现在工作也很忙，就瑶瑶一个我们都照顾不过来，哪有时间照顾他呀。”
老太太顿时怒斥道：“当初是谁为了要那二十万跟我拍胸脯答应要照顾那小野种的，这十几年我帮你们养着我也不说了，我知道你们的生活也不容易，孙艳她也没工作，家里还有个病人……可不能总让我这孤老婆子老给你们擦屁股吧，我现在都是六多岁的人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像你爸那样……说实在的，我现在就是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了。”说完老太太开始用手抹起了眼泪。
单文龙一脸愧疚道：“妈，你看你，怎么又这个样子，我又没说我不认账……我觉得这事就该怪我妹妹，你说她自己不要脸莫名其妙生一孩子，然后还不管，一甩手跑了，留下个粪坑子让我们来帮她填……”
老太太瞪了单文龙一眼道：“你也不用说你妹妹，当初那二十万的补偿费她可一分钱也没得着，全让我拿给你娶媳妇了，我想她也是因为这个事所以才离家出走的，你现在这样说她你好意思吗？”
单文龙反驳道：“我是用了她的钱不假，可就因为她这些年我们家也没少被人家指的后脊梁说过，害得我在亲朋好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你看我现在，没什么事基本上都不敢回来。以前的时候我还总觉得挺亏欠小娟的，可经过了这么多年，我现在觉得已经不欠她的了，孩子我们已经帮她养大了，该承受的冷眼也帮她承受了，我现在不但不欠她分文，相反的她还欠我的……”
老太太对儿子不要脸的逻辑也不好做什么评论，她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了，你妹妹她也不知是死是活，现在我也全当没生过这个人……不过那小野种你还是要想办法把他打发了，我只要一看见他气就不顺……你自己想吧，要么你把他带到城里去给他找个活干，要么我就带他找他亲爹去，反正就是不能留在这家里，他现在也十八岁了，我该尽的义务也尽完了，以后他要成龙还是成蛇那我就管不了。”
听完母亲的话单文龙心里一颤，他小心的问：“妈，单暮生已经有十八岁了？”
老太太先“哼”了一声，然后说道：“再过几个月不就满十八岁了吗。有时候我还真是羡慕你啊！花了人家的钱，连心都不操一下。”
单文龙尴尬的笑了笑，随后说道：“妈，这小子还是让我带他上去吧，您说得也对，随便帮他找个事做打发了就是，反正我在城里朋友也多，这样您老也再不用为他的事劳心费神了。”
听见儿子愿意接手这个累赘，老太太终于舒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我就阿弥陀佛了……”
母子俩的对话让单暮生终于听到了这么多年以来他不曾了解的信息，而母子俩密谋想要打发自己的事，单暮生不但不生气反倒是非常的开心，他早就想离开这块烂地方了，虽然他们也只是想把自己像丢垃圾一样的丢出去，但只要他能够进到城里有了工作立住了脚，那从此以后他就再也不需要依靠这些人了，也再不用看着别人的脸色而活。
当天晚上，单暮生就跟着舅舅一家回到了他们城里的家中。单暮生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进城，第一次来舅舅家，他提着自己的行李小心翼翼的跟在舅舅他们一家人身后……进了门后，单暮生看着这精致的两室两厅脸上似笑非笑，以前他总觉得舅舅很有本事，不但城里买了房买了车，还靠自己一个人养活着一家人，可现在再想却觉得十分可笑……
单暮生手里提着自己的东西有些不知所措，他问单文龙：“舅舅，我的行李放在哪？”
“就扔在门边吧。”单文龙一进门便忙着找拖鞋换，都没有功夫搭理单暮生。
单暮生放下了手中的行李便想要往里走。孙艳急忙叫住：“哎，你干什么？穿着你的脏鞋就往里走啊？”说到这儿她又看向了单文龙。“你侄子你也不教教他，他以为这是农村啊。”
单文龙恶狠狠地瞪着单暮生道：“进门不知道换鞋吗？真是个土贼，瞧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单暮生看看自己的脚上的鞋，又看了看门旁的鞋柜。“舅舅，我换哪双鞋啊？”
单文龙从鞋柜里翻找出了一双旧拖鞋，砸在了单暮生面前。“你就穿这双吧。”
孙艳换好了自己脚上的鞋，又帮单瑶换了鞋……然后一脸嫌弃的带着女儿走进了客厅。
单暮生脱下了自己的鞋子换上了舅舅扔在面前的旧拖鞋……他也学着舅妈的样子想把自己的鞋放进鞋柜里……单文龙连忙阻止道：“你那臭鞋就丢在门口吧，反正也没人会要你的。”说完他也走到客厅去了。
单暮生无奈只得把自己的鞋子放在了门外，然后畏畏缩缩的也来到了客厅……
单瑶坐在沙发上招手道：“哥哥，过来我这里。”
单暮生有些手足无措，他知道舅舅舅妈嫌弃他，他怎敢去坐那干净整洁的沙发，就顺手提了个塑料凳子坐在了墙边，身子笔直的靠着墙面……
孙艳自顾的喝了几口水，又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便带着女儿单瑶到卫生间洗漱去了，她们母女俩洗漱完后便走进了主卧室，随后关上了门……接下来是单文龙到卫生间洗漱……全程都没有一个人管单暮生，当然单暮生也不在乎，反正像这样被家人冷落，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从卫生间出来的单文龙看了一眼单暮生。“你今天晚上就暂时睡在沙发上吧，明天早上我带你去找工作。”
单暮生看了看干净的沙发，心有疑虑的问道：“舅舅，那我要不要洗下脚什么的？”
单文龙道：“不用了，家里也没你用的盆，反正也不过是一晚上而已……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找个毯子过来。”
没多会儿，单文龙从小卧室里拿出来了一条毯子丢到了沙发上，然后自己也回到了那间卧室，关上了门……熄灯后，躺在沙发上的单暮生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或许是突然来到了新的环境，有些认生了，他仰面朝天望着天花板，窗外时不时的还能听到楼下汽车的鸣笛声……单暮生暗自在心里下了决心，就算是在城里要饭也再不回那个农村去了，他要靠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在这城市里活出个样来，让人不敢小瞧，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一定要报复那些平日里看不起自己，欺负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