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秋夜将晓

    李青甚至还把身体往后退了一下，让我和他隔开的空隙也更大了一些。

    “你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说这话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像话本里专吃白嫩书生的女妖怪。

    突然回忆起儿时最大的心愿并非嫁给陆少秦，而是和一个与自己相爱的穷书生，远走高飞浪迹天涯。这么一看，现在我和李青的状态正是如此，说起来我也算是圆过一半的梦了。

    李青此人嘛，论长相确实和书生一样白净清秀，论人品也要比陆少秦那样奸诈狡猾的男人实诚很多。但是……我最希望眼前和我共骑的人，却在千里之外，甚至是另一个世界。

    我正感秋伤怀，李青却忽然张开了口，慢了好几拍才回答起我刚才问的事情。

    他和陆少秦的相识，早在书院之前。李府一向是名门望族，几代之前还攀附国姓，李旭和吏部尚书，还有我爹同朝为官，礼部侍郎官职不大却也并非闲职。我们几个孩子又恰逢同龄，男孩子在城里玩耍一起也是常事。

    我回忆起陆少秦从小那么爱玩泥巴，别说官家的孩子，就算是市井百姓的男童，玩在一起也不足为奇。

    又听李青说道，他比陆少秦年长，本是被大人嘱咐照看弟弟的。却因李青自小长得秀气，即便身穿男装也会被人取笑像个女娃。不知哪一次他身着白衣，被城里的野孩子泼了泥巴，他本就爱干净，但年纪尚小不知道怎么应付，只会气得大哭。

    可没想到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顽皮的小子们欺负李青简直上了瘾，几乎一看到他身边没有大人或者落单，就开始用泥巴对付他。李青一开始还会大哭，久了也麻木了，学会了视而不见，只是默默转身回去换衣服。

    我心想这李青也太好欺负了吧，对这种恶人，哪怕是孩子，也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否则他们只会得寸进止，一步步欺负得更扎劲。但……说到泥巴，总不见得是陆少秦干的吧？

    正好奇着，李青也终于提到了他。原来有一次文会，李青被大人们要求照看陆少秦的时候，又遇到了那群欺负他的臭小子们。他们当着陆少秦的面，直接把泥巴砸到了李青新做的锦衣上，那是李青的娘亲一针一线替他制成的新衣，李青本以为自己可以继续麻木，最后还是忍不住在弟弟的面前哭了起来。

    陆少秦比他小整整三岁，他以为弟弟也会看不起他，没想到陆少秦居然跑到他的身边，把泥巴也往自己身上抹了起来。不仅弄脏了陆少秦一身更为昂贵的衣服，甚至还抹到了自己的脸上，一脸天真的叫唤着他，“哥哥别哭，这样我们就一样脏了，爹娘就不会只骂你一个人了。”

    陆少秦还以为李青惧怕的是爹娘的责罚，可李青却因为陆少秦的安慰，心里更是觉得委屈，甚至还哭得更凶了。而那时，院子里跑来了一个小姑娘，给他递了一块帕子，却对着陆少秦的脏乱嫌弃不已。

    我浑身一怔，立马止住了李青的描述，追着他问：“那一年你是不是八岁？”

    李青点点头，嘴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我与李青同龄，陆少秦比我和李青小三岁。那一年陆少秦五岁，是我和他初识的年纪。

    原来，那个给李青递帕子的姑娘是我，而那天也是我第一次遇到陆少秦的时候。我当年还以为李青是被陆少秦欺负的小姑娘，这才给“她”递了帕子擦泪，如果被李青知道真相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我悻悻然低头，却听李青又把故事补了完全：“我后来才知道你那时也是第一次见陆少秦，可惜你们明明注定是夫妻，但一开始就不好对付。来安慰我的你，被陆少秦误会成欺负我的坏人，居然也把泥巴丢到了你身上。”

    “没错！”李青这么一说，我才把自小讨厌陆少秦的前因后果连了起来：“我好心好意给你递帕子，却被陆少秦丢了一身泥，这么没教养的孩子，我还是第一次瞧见。我当时真应该狠心到底，说不嫁就不嫁。”

    哪怕是在这样落荒而逃的秋夜里，这样的话听来也像是小女儿家的埋怨。我也觉得有些尴尬，抬头去看李青是什么表情，只见他眼里含着纵容和宠溺，与其说是在偷笑，不如说他正在享受回忆。

    如果陆少秦和李青是这么认识的，那也难怪会互相成为朋友，毕竟竹马青梅，也并非需要有一方是个姑娘。更何况陆少秦，确实有一种能保护住人的感觉、在若绮被祜奇迫害的时候，在被“山贼”劫持的时候，在柳月楼当舞娘的时候，甚至在知夏待产的时候，陆少秦分明也只是个不足二十的少年，却能让人充满了安全感。

    当然，这些并不是我可以原谅陆少秦的原因。昨日，那个被推下万丈悬崖的瞬间，是我这一辈子，几辈子都不会忘却的疼痛。

    我们一路策马，穿梭过深夜的京郊。瑟瑟的秋风与突突的马蹄，扇动着落叶的无尽飘零，或金棕，或枫红，或枯绿，把昏暗的夜晚搅合得五颜六色。然后又是一阵猛烈的寒风拂过，簌簌地吹落更多的树叶，飒飒的凉意也随之扑面而来。

    再度后悔自己没有把包袱随身携带，秋夜的寒意来得急切，我们身上又都穿着便服。幸好我的衣襟、双鞋、裤带中都夹杂着银票，上一世的遭遇让我更明白钱有多重要，只要到了城镇我们就可以买些厚实的衣服，毕竟这一路西去，天气只会越发寒凉。

    李青自刚才被我撩过发丝之后，和我的距离一直保持着一人的间隙。他明明还要挥动缰绳，可却非要抬手高举留出空间，这样驭马的动作手臂吃力尚且不提，缰绳也屡次打在了我的身上，让我感觉非常的不舒服。

    若是以前，我一定会铭记男女有别的道理。而现在，我对自己和李青的关系，却仿佛超出了脑海中的禁忌。又一阵夜风吹过，刺骨的凉意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干脆直接往后一躺，靠到了李青的清瘦却宽阔的胸膛。

    “你别动，我想睡一下，有些困了。”

    我没看见李青有没有脸红，但终于感受到他的手架到了我的肩膀，缰绳落在了合适的位置，马儿前进的速度也稳当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