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忽然得知丛西要在广福市呆三天, 而且他那个什么朋友还出国去了，游星十分开心。
可这种开心不能表现在脸上，免得丛西以为她在幸灾乐祸。
她只能用力控制脸上的肌肉, 稍显平静地点点头：“可以啊。”
中途丛西去了一趟洗手间，吃完饭游星去结账，前台告诉她，单已经买过了。
游星扭头去看丛西。
丛西笑着看她：“你抽时间给我当导游，总该我请客才对。”
游星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早知道丛西抢着买单, 她就找一家便宜的店好了。
吃过饭，外面暑气很重，并不适合闲逛。
丛西先去a大取了自己的行李箱，准备去酒店住下。
两人约好, 等下午四点钟以后，天不这么热了再出门去逛。
丛西到了酒店, 刷开房门, 行李箱都没来得及收拾，就给吴可薇发了条消息。
【西瓜】：有个事问你, 你知道游星在做家教吗？
在餐厅的时候, 他答应那个小姑娘不把她说的那些话抖出去，但是要她说清楚, 是怎么认识游星的。
而后他才知道，游星在带家教。
这是件很奇怪的事, 游星向来讨厌麻烦，家教这种事很耗精力、还要耐得住性子, 以她活泼好动的个性，很难会喜欢。
她怎么突然想到去带家教了？
是缺钱吗？
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他身边也有带家教的同学，无一例外, 都是家庭比较困难，想补贴生活费的。
可游星也缺钱吗？
难道因为她不是游家亲生的，现在连生活费也不给她？
信息刚发过去，吴可薇的电话就拨了过来。
挂断电话后，丛西坐在凳子上，出了很长时间的神。
吴可薇告诉他，游星上大学以后，除了第一年的学费和购买生活必需品的一些钱是用的游家的钱，后来她再也没用过。
而是在外面兼职挣钱。
甚至于，赚到零花钱以后，她还把那张卡里的钱补齐了。
丛西想起中午那顿饭，结账的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毕竟他的生活费家里提供。
可对于游星来说，两个人吃了四位数，这肯定是一笔很大的数字。
也不知道她需要做多少兼职才可以赚回来。
心里一时间堵得慌。
似乎从高中毕业以后，他就不再了解游星。
他们远隔两千多公里，平时又几乎不联系，只有假期的时候，偶尔会在观山悦碰到一面。
每次见面也是匆匆而别，从来没有好好聊过。
他太过自负，以为什么都了解。
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简直无法想象，这一年来，游星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大学生活对于游星来说是忙碌的。
不仅要学好专业课，还要做兼职赚钱，她有许多事要忙，几乎没有时间出去玩。
来广福上大学已经快一年了，她对这座城市并不了解，小时候仅有的记忆也完全模糊。
丛西要在这边呆三天，她想好好带他转一转。
不了解这座城市没关系，上网搜游玩攻略呗。
游星拿出学习的劲头，中午只睡了二十分钟，就爬起来做攻略，整整做了两个多小时，总算有了大概的了解。
看了眼时间，快到四点了，她赶紧收拾收拾出门。
丛西先到一步，已经在宿舍楼下等着，手里还拿着两顶鸭舌帽。
游星走过去，他将那顶红色的帽子戴在她头上：“刚才过来的路上，看到有家店卖这个，还挺好看的，能挡挡太阳。”
游星扶了下帽檐，把帽子扶正，目光从他手里那顶帽子上扫过。
那也是鸭舌帽，跟她头上戴着的款式一样，是蓝色的。
丛西将帽子往脑袋上一扣：“走吧，想去哪儿玩？”
游星：“……”
这话应该她来问才对吧？
游星：“先去游乐场吧，那边五点就关门，不过旁边就是夜市，晚上特别热闹。”
游乐场边是广福市有名的馫街，这几年发展势头很猛，类似于北京的簋街，夏季的夜晚人山人海，各种小吃琳琅满目。
凡是到过广福的人，没有不去馫街的。
游星早就听说过那边的热闹，只是一直没时间去。
丛西边听她说话，边拿出手机叫了车，根本不给游星抢先的机会。
馫街果然像传闻中一样热闹，两人从出租车上下来，立刻被喧闹的声音扑了个满怀。
放眼望去，馫街入口处挤满了人，即便还没有进入大门，也能闻到扑鼻的香气。
游星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肚子又开始咕噜咕噜叫。
丛西站在一旁，看她一副陶醉其中的样子，不由得轻笑。
两人前后脚进了馫街，周围游客很多，很多人从他们两人中间穿过，一个晃眼就找不到对方的位置。
丛西想了想，将鸭舌帽取下来，示意游星抓住帽檐。
游星拽住帽子后面调节头围的金属环，乖乖地跟在丛西身后。
这个季节正是海鲜大量上市的季节，这条街上各种海产品，简直让人大呼过瘾。
逛了一会儿，游星就有点懒得动了。
目光在一家店面前不停地看。
丛西：“我有点饿，要不然先去这家垫垫肚子？”
游星连忙点头：“好啊好啊。”
接下来的三天，说是要在广福好好逛逛，其实每次出门基本上都是去吃饭。
游星还有兼职的事要做，经常泡在宿舍里作图。
她没有跟丛西说自己在做兼职。
丛西早就从吴可薇那知道了，只能假装不知道，怕她脸上挂不住。
游星没空出来的时候，他就呆在酒店里，看师兄发过来的电子文献。
三天时间，两人一共也就见了五次。
除了第一次去馫街是游星的提议，后面四次都是丛西说了算。
丛西知道她爱吃，特地搜了a大附近有名的餐厅，一家一家带她去品尝。
每次吃饭的时候，游星都很开心。
她从来不提这一年有多辛苦，也不提兼职有多累，两个人在一起聊得最多的，还是大学以前共同经历的事。
并且很默契地回避了周盏回到游家以后的事。
丛西其实很想听她讲讲现在的事，可又不敢提。
怕戳到她的伤心处。
他明显的感觉到，游星长大了，心里藏了许多事，不再和他分享。
他们前十八年培养出的信任与默契，不过一年的时间，就土崩瓦解。
甚至于，他都开始怀疑那个小姑娘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到现在他也没看到游星的手机屏保到底是什么。
还有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人，又是什么情况？
这三天游星除了跟他一道出门吃饭，其他时间都说有事要忙，并没有说要去见别人。
如果那个男人是游星的男朋友，总不至于三天都不见面吧？
又或许两人谈过，现在分了？
丛西不得而知。
三天时间眨眨眼就过去了，游星感觉还没怎么跟丛西相处，他就要走了。
丛西要先回一趟江安，收拾好东西直接飞北京。
将人送到机场，她有些舍不得，却还勉强笑着。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跟丛西的相处比之前的一整年都多，但是中学时代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眼看着丛西走向候机室，背影都看不见了，她也没动，直直地在原地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身回学校。
这一次见面略显仓促，也不知道下一回，会是什么时候了。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游星忙了会儿，正准备去食堂吃晚饭，忽然接到一个电话。
是外卖。
游星疑惑：“我没点外卖啊。”
外卖小哥又跟她核实了一下姓名和手机号最后四位数，没错，就是她。
游星更疑惑了，下到一楼看了下，人家送的是一个西瓜。
拎着西瓜回到宿舍，游星不由得想，该不会是丛西给她点的吧？
丛西的外号就叫西瓜。
西瓜的包装袋是新天地商场那家水果店的，巨贵。
他们宿舍楼下的水果摊西瓜三块五一斤，那家就敢卖十五。
入夏以来，游星好几次从店门口经过，都没舍得下手。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问问丛西，手机就震起来。
吴可薇的电话。
接起电话，吴可薇第一句话就问她西瓜收到没有。
游星：“是你给我买的呀，我还猜是谁呢！这家西瓜好贵的！”
一时间，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失落。
她还以为是丛西买的。
电话那头顿了两秒，才听吴可薇笑着说：“上次你不是说穷，想尝尝那家商场的西瓜什么味道结果舍不得买么，我就给你买了呀。你多吃点，前几天见你都瘦了一大圈。”
她说现在跟着导师做项目，赚了不少外快，买个西瓜算不了什么。
游星这才坦然收下。
一个西瓜游星吃不完，她切了一半送给楼下的宿管阿姨，这才回房间。
抱着半个西瓜，游星一边看小说，一边拿着勺子，从西瓜正中间擓着吃。
十五块一斤的西瓜，确实比三块五的甜呀。
她美滋滋地想。
正吃的高兴，手机又嗡嗡震了两下，是微信。
她以为吴可薇找她，点开一看，居然是丛西。
【西瓜】：我到家了，你到学校了吗？
游星连忙擦了擦手。
【星星】：早就到了。
【西瓜】：西瓜jpg
【西瓜】：切了个西瓜，很甜。今天太热了。
游星看了眼图片，嘴角一弯，真的好巧啊。
她也在吃西瓜！
【星星】：西瓜jpg
丛西回了她一个微笑的表情。
游星抱着手机等了会儿，那边没再发别的过来。
她放下手机，重新吃起来。
过了十几分钟，手机又震了下。
【西瓜】：这几天多亏了你，你暑假要不要来北京玩？
【西瓜】：我给你当导游。
去北京？找丛西？
游星一时间有些心动。
她握着手机，正要回复，脑子里忽然闪过其他的念头——
钱呢？
机票、住宿、吃饭……每一样都要花钱。
以她现在这点兼职收入，在学校过得都很一般，一年甚至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哪里还有闲钱去北京？
游星忽然窘迫起来。
此时此刻，她突然意识到，她跟丛西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十八岁之前，她都在游家长大，衣食住行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钱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数字，根本没有实际概念。
游家比丛家有钱的多得多。
可是当她离开了游家，她才清醒地认识到，原来她这么穷。
而这个现实世界中，没钱寸步难行。
就像桌子上放的半个西瓜一样，很甜，可她买不起。
就像远在北京的丛西一样，她想去看看他，也去不起。
游星打开手机app，查看了一下学校发的那张卡。
游家给她打的钱都在卡里，她一分都没用过，现在已经有六位数了。
要用这笔钱去北京旅游吗？
游星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她不想瞧不起她自己。
然而这样的窘状，她没办法在丛西面前开口。
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呢？他又帮不上什么忙。
想了想，她回道：【到时候再说吧。】
如果下次丛西再问，她就编个理由拒绝吧。
如果他不问，那就……算了。
半个西瓜把游星的肚子撑得饱饱的，她以为尝个鲜就算了。
没想到吴可薇给她买水果上瘾了，隔三差五就是西瓜、葡萄、荔枝、杨梅、椰青……
几乎轮着来，一个星期都不带重样的。
而且都是从那家水果店买的。
一看到外卖单上的价格标签，她就肉疼地心肝直颤。
真的很贵啊！
游星跟吴可薇说了好几次，让她别再买了，钱省着点花。
她知道吴可薇家境不好，上学靠的都是各种奖学金，所以她才狠命学习，永远保持第一，就是要对得起学校给的那份奖金。
吴可薇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说下次不买了，结果回头还是给她买。
在又一次收到一整箱蓝莓的时候，游星再也忍不住，直接拨通了吴可薇的电话。
游星在电话里尖叫：“薇薇啊啊啊啊啊，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别再给我买水果了，那家真的巨巨巨贵，有钱你就这么浪费的啊？”
这一次，吴可薇没像以前那样好声好气地答应。
电话那头很安静，能听到吴可薇轻轻的呼吸声，可她却不说话。
游星一时间有点慌。
吴可薇给她买水果也是关心她，她刚才的口气真的有点差劲。
游星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你生气了吗？”
“没有啊。”吴可薇声音很平静，良久，她叹了口气，“星星，你真觉得我有钱到能随便买这些水果的份上了吗？”
游星：“……”
每个字的意思她都明白，可又好像没完全明白。
不是吴可薇买的吗？那还能有谁？
游星迟疑了下：“不是你吗？那是谁？”
吴可薇：“你真的猜不出来吗？”
游星：“……”
一个熟悉的名字在她脑子里滚了好几圈。
游星垂着眼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膝盖上有一个白色的印子，是以前受伤留下来的疤痕。
当时是丛西替她处理的伤口，在体育室那间小房间里。
她说：“是丛西。”
不是疑问句，也不需要回答。
她几乎已经笃定。
除了吴可薇，她能想到的只有丛西。
就像那天她第一次收到外卖时一样，她想到的就是丛西。
只不过后来吴可薇给她打了电话，而她信以为真。
电话那头很安静，游星声音轻轻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吴可薇：“那次我给你打电话，问你西瓜有没有收到就开始了。丛西之前给我发了微信，让我帮忙，说我给你买吃的，你更容易接受点。”
跟她想得一模一样。
游星咬着下唇，鼻尖一阵发酸。
丛西说得没错，如果一开始知道是他买的，她可能会拒绝。
说不清楚为什么，就觉得，好像不应该欠他的。
毕竟，他的娃娃亲对象，早已不是她。
吴可薇说：“星星，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感情的事我说不好，但是我感觉的出来，你们都很难过，明明高中的时候你们很好的呀，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是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游星也回答不上来。
好像只是某一个契机，她觉得她应该长大了，不能再依赖丛西了。
然后她选择了离开。
这一步一步走来，也说不清在哪里出了问题。
她跟丛西，越来越远。
“薇薇，”游星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声音里全是哭腔，“我好想他，我真的好想他……”
吴可薇：“想他就给他打个电话吧，别死撑着。你跟我说一百句想他，他也不会知道的，难过的只有你自己。”
吴可薇挂断了电话，游星握着手机，胸口涌起一股无法安抚的躁动。
她点开通话，长按数字“1”，那是丛西手机号的快捷键。
嘟声响起时，她的心脏也跟着跳动，一声一声，短促有力。
电话铃声响起时，丛西正和室友骑着自行车，飞驰在从实验室回宿舍楼的路上。
他一手扶着自行车把手，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而后猛地一脚刹车，自行车停在路边。
室友扭头问他怎么了，丛西脸上带着笑，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先走。
这是游星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
丛西心情非常愉快，两只脚撑着地，整个上半身匍匐着趴在自行车龙头上：“喂？”
游星：“丛西。”
游星一开口，声音就带着浓浓的鼻音。
丛西不由得直起身：“游星你怎么了？哭了吗？”
“啊？没有啊？”电话那头的人吸溜了一下鼻子，“昨晚吹空调吹了一夜，有点感冒。”
丛西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忍不住提醒她：“下次记得给空调定时，别因为贪凉就不盖被子，要是实在热，也要拿毛毯盖住肚子。”
游星应着：“嗯，我知道。”
丛西：“冰淇淋也要少吃点，上次医生都说了，你的胃炎要好好养着。”
游星：“我都很久没吃冰淇淋了。”
丛西：“冰可乐也不能喝，要喝就喝常温的。常温的也少喝点，免得又牙疼。”
游星：“嗯，我知道的呀，今年就喝过一次，我都用保温杯喝热水。”
她忽然间这么乖，丛西都有些不习惯。
直觉告诉他，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事。
否则她不会突然给他打电话，更不会突然这么听话。
正犹豫要不要再问一下，就听游星说：“最近我都没吃冰的东西，一直在吃水果，补充维生素。”
丛西脸上浮现出笑容：“嗯，吃水果好，记得多吃点。”
电话那头没再说话，就在丛西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时，她突然开口了：“丛西，今天你买的一箱蓝莓，我收到了。”
丛西：“！！！”
她竟然知道了！
吴可薇真是……
丛西咬了咬牙，表情有些僵硬，担心游星会拒绝。
反正现在她确实挺别扭的。
就听她说：“谢谢你，蓝莓很好吃。”
丛西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倏地松开。
还好，她没有拒绝。
只要她不拒绝就好。
他重新趴回到车龙头上，指尖一圈一圈摸着自行车把手旁边的车铃。
游星：“还有之前你给我买的西瓜、葡萄、荔枝、杨梅、还有椰青，我都吃了，都很好吃。”
丛西扶额：“……”
这个吴可薇，把他老底都揭光了。
一时间，丛西忐忑起来。
游星什么都知道了，然后给他打了这个电话，她是什么意思？
跟他划清界限，让他以后不要再买了吗？
还是单纯跟他说一声谢谢？
正胡思乱想，又听游星道：“国庆节你有空吗？我准备去北京找吴可薇玩，你要是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吃个饭啊。”
丛西：“！！！”
大脑有两秒钟的时间是停顿的。
游星来北京找谁玩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要来北京，而且提前告诉了他。
丛西连忙应下：“当然有空，你确定了时间记得提前告诉我，我去接你。”
等游星到了，他再找个借口把吴可薇支开，反正大学霸忙得一天天都见不着人影，肯定也没时间陪游星。
不过，他有时间啊。
丛西的算盘已经打得噼里啪啦响。
游星：“好，等我定下来再跟你说。”
电话挂断，丛西重新骑上自行车，两脚用力瞪着脚踏，车铃被他一阵猛按，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响声。
夏夜的晚风拂面而来，带着燥意，吹得他雪白的t恤衫在身后鼓起，发出呼啦啦的声响。
他半扬着脸，在这安静的夜里，忽然想放声大笑。
已经有许久，他未像今晚这样快乐过。